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SC】复醒(中)
#写的比预想要长,就又分了一章#



(6)



克劳德还是决心寻找出自己梦游的轨迹:他明白无论是撒面粉还是做标记都会轻易地被其他存在看穿,于是他买了个一次性手机,开了定位缝在自己的睡衣口袋里,以防万一还打开了录音。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混沌,感知却越来越清晰;群星再次召唤他,似乎是来自更近的地方。他懒得抵抗,也无力抵抗——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炫目的绿色荧光笼罩了他。触手抓住了他,熟悉的恐惧感裹挟着他,可他已经习惯了。模糊而无定形的本体漂浮在半空,雾气沸腾着呜呜哭诉;水汽凝聚又消散,深渊的画面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狭窄且无法直立的屋子。在不知道朝向哪个方位的墙上有着一个被封死的洞口,漆黑一片看不出光芒,地板的角度令人产生奇异的畏惧感;最阴暗的角落里,那奇怪的三角则像是一个未知的入口。



克劳德盯着那个角落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如同光线落入黑洞般无法逃离那样的深渊,余光瞥见的环境是无数腐朽的木箱与书籍,牛皮的封面或是精装的书脊都被掩盖在厚厚的灰尘之下。当他终于从无尽的沉寂中逃脱,向后退的一步撞上了屋中央的餐桌。桌上的银质餐具雕着精细的纹路,尽管无法辨认国家与年代却能确定它价格不菲;桌子正中心下陷了多边形的尖底形状,在他盯着看的时候突兀地化作一个洞口,一只干枯的人手爬出来,像是蜘蛛。



抬眼,萨菲罗斯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身着的仍是那一身怪异的服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皮质座椅向前挪动了半分,他便摔在了柔软的坐垫上;一个响指,凭空出现的蜡烛被点亮,餐具光洁如新,除了那卡在漆黑洞口的干瘪怪手,这一切都像是童话中最离奇的场景。哪怕旁边跑过三月兔的骷髅他都不会感到奇怪,克劳德漠然地拿起餐具,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是他过往无法接受的刺耳,他充耳不闻。



萨菲罗斯的餐盘中似乎放着活物,却又不像是任何他认识的东西;他也并未开动,绿色的双眼看着他无意识地重复无意义的动作,那东西不断地跳动、跳动,克劳德似乎有些想起那东西像什么了——他目光落在萨菲罗斯的胸口,那里逐渐渗出红色,渗出血腥的气息,皮肤开始腐烂,布料被未知的虚空腐蚀,那里空空荡荡。心脏——餐盘内,他的心脏。



克劳德仍然在疯狂地切割着餐盘,刺耳的摩擦声渐渐让他自己都开始崩溃;他无法停止,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直到餐桌中央的手狠狠地握住他的手腕,停止动作的瞬间他终于绷断了最后的理智,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午间,所幸那场疯狂的梦境是周五夜晚的幻象,今天的他不用担忧如何向学校解释自己的反常;手腕处的淤血是那样明显得令人无法相信,他隐约对那未知的空间有自己的推断,可这梦境对他的压迫使他无法冷静思考,甚至忘记检查自己用于寻找真相的手机。他要买些杀虫剂,他不喜欢蜘蛛和老鼠,买只狗也行,猫也好——不要再出现断裂的电线或是破碎的墙角,买些蜡烛也行,让夜晚不再充满冰冷的邪恶。



梦魇中的金属摩擦声仍在耳边播放,他烦躁地砸了下墙,木板悉悉索索地互相撞击。他长叹一口气,愤怒而无奈地走向浴室:高热已经开始退散,他真的想要一个舒适的周末。单调的水声对他而言是这数日内最抒压的事,他沉思着,回想梦境的细节——他记不起在那间屋子中经历的任何细节,一切都模糊得像是被恶意涂抹的档案。倒是在雾气消散前那深渊的模样他还记得几分;深渊的底部还有无尽的黑暗,那更为浩瀚的虚无里一切存在都将变成无定形,他不敢踏入。泡泡散发着彩虹色的冷光,逐渐凝聚成胶状的光雾,然后便是模糊的回忆。克劳德努力地回想,只记得那光雾背后似乎还有着不同颜色的胶状生物,互相撞击着想要冲破面前的高墙。



光线不是直线,也没有角度——只是怪异的弧度,螺旋状前进,像是被卷入漩涡的被动行径。那个世界的法则自然无法用现世理论讲解,被怪异生活搅乱的大脑逐渐找回了那些物理数学与化学的知识;他的血管伴随着笛声规律地跳动,每一下脉动都像是灵魂被撕扯,那分明该是阿萨托斯的吹笛者,为什么会与杰诺瓦共生?又或者那只是灾厄的象征,与神明本身并无关联。他感到大脑在迸裂,疯狂在满溢。他在崩毁。



直到他无意识地按上手腕的淤青,疼痛才将他拉回现实——梦游,对。他这才想起来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他匆匆地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走回房间扯开封死的口袋,手机上象征录音的红色光点仍在闪烁。他查了下定位,在房间没有移动。他松了口气,想着吹干头发再回来听录音,看向洗手台上方镜子时入目的却是萨菲罗斯。梦魇。



猛地后退,脑袋毫无征兆地撞上后墙,揉着头再次回望幻象便尽数消失。他失去了兴致,迅速吹完头发便跑回房间,拢共一天一夜的录音不得不以极快的倍速播放。一开始全都是杂音,在他几乎要昏睡过去时,一声微不可察的响指,随之而来的便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的逻辑齿轮在这一刻完全生锈停转,怎么回事?金属——或许是其他人经过门口时发出的噪音。



他浑浑噩噩地关上很快将没电的手机,试图回想起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快要截止。他不敢再以这样的精神状态去思考,行为心理学是不是再次轮到他来演讲?他用学业来压制走向群星的莫名冲动,演示文稿与研究资料把那些怪诞的梦境挤出他的脑海,他眼中的倒影只剩下电脑屏幕,此刻,效率高于一切。







(7)



做演讲时的专注换来的是满分答卷,公开演讲完美结束,他又换来了几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克劳德并不会允许自己无事可做,头脑哪怕留下一丝缝隙,可怖的画面便回再次侵入。可他无法自控——莫名的回忆侵占着他的空白过往,谵妄却真切的画面让他激动得颤抖。手机响起,是他许久之前拜托的朋友:在政府资料中寻不到他的出生证明,只能从古旧的档案馆里发现古老传说中与他同名的“英雄”。那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名字,克劳德·斯特莱夫,歼灭灾厄的英雄。但他被遗忘了,克劳德想,就像自己遗忘了过去那样。



同名同姓。他跑去图书馆悄悄翻进了禁书区,拿着《死灵之书》的完整译本和看不清标题的史书溜回宿舍;他知道禁书是没有查阅列表的,因此或许直到他毕业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阿拉伯疯人的诳语在他的眼里竟是完全合理的表述,翻阅史书许久,大量的拉丁语让他头昏脑胀;数个小时的仔细阅读,才被他找到了一段似乎与那位同名者有关的记载。



【似乎由于在??被灾厄影响过相当的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他是唯一能够抵抗灾厄侵蚀的人类,因为生命早已被可怖的死物填满。杰诺瓦的细胞是??的,因此从常人逻辑上,他理应是????的。没有人考究过这是否属实,但远古的南极深渊内必然暗藏着杰诺瓦曾经造访的痕迹。那些巨石城市的投影是否来自群星我们不得而知,但????与杰诺瓦的关联是必然的,或许他才是??,而他的复醒仅仅是需要一个锚点——他的复醒便是???的复生,也许???就是他复醒的必需品。】



那些无法被解读的文字绝对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他觉得它们似曾相识,或许是梦中的石碑,可惜他还无法理解那些字句。克劳德大概拼凑了余下零碎的记载,他所能得知的便是那位阻挡灾厄的“英雄”或许患有精神分裂,或许在生命的某个阶段被灾厄侵蚀又自我挣脱因而获得了抵抗能力;“杰诺瓦”远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到访过这个孤独的星球,不可名状的恐惧并非人类的专属。再根据死灵之书的言语对上旧时代的大事年表,每一场瘟疫与狂欢都伴随着某个神明的降临或某个使者的恶劣玩笑;这一次的疯子并非奈亚拉托提普。克劳德摇摇头,他不认为萨菲罗斯仅仅是一个传递信息的讯使。合上书,难得回笼的理智在得出结论后再度融化。



荧光已经不再仅仅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了:同层的学生发邮件询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敲门的原因便是那无机质的绿色,他说那东西给他相当不详的预感,克劳德回复说一切都好,而他明白一切都不会更好。冰冷的性格里参杂着一些连他都不记得的事物,他不知道头脑里的幻象是重新浮现的回忆还是在神罗期间的记忆,他究竟是怎么来到神罗的?



有些名字呼之欲出,可惜记忆被抹除得干净,时间只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增加了无法掩盖的憔悴枯槁。所幸他算得上是全校顶尖的学生,破天荒的,学校为他开了一张半个月的假单,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送到了宿舍门口。烫金的信封显得太过做作,但他乐的接受。更多的时间去研究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自己的过去,噩梦与幻象和四维世界的通道。路过陌生人时偶尔会听见他们的议论,对于克劳德这个名字听过课的人都印象深刻,自然与他有关的厄运谣言也传播的极快。许多人对他感到惋惜,似乎他下一秒就会因为这些怪梦与传说而猝死;也有一部分人对他的研究很感兴趣,却苦于知识储备远远达不到他的地步而只能从表面上对他做出关怀。



克劳德不认识也不在乎这些人,他只知道五朔节前夜将至,若是古怪的粘液可以浸透地毯而虚妄的荧光可以穿透门墙,他对自身的安危倒是的确担忧起来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太长,他并不习惯和他人合住;于是他买了把枪,又鬼使神差地买了把巨剑:生锈而笨重,但仅仅是看着它都能让他感到安心。奖学金给了他不少挥霍的空间,然而他没有这种习惯。



他思索着去预约神经科医生的门诊,转头注意到被压在玻璃桌面下的白色布料才想起许久前自己想要带去博物馆鉴定的异界来物。校园博物馆的馆长是个怪异的男人,披着黑袍也从不露脸;鉴定布料的速度很快,因为完全无法匹配任何已知原材,只能判断出它的制成之日在相当久远的过去。他拒绝了馆长的捐作展品的请求,出门时无意地回头一瞥,似乎看见他的周身笼罩着怪异的光雾。相处的感觉有些异样,但克劳德没空多想,快步赶向宿舍楼。



每一次触碰那把巨剑都会给他带来安慰,甚至在几日后他隐约感觉其上的铁锈在缓缓淡去,但必然是错觉。可惜,怪梦没有那么轻易的离去;尽管不再有那般病态的景象,恼人的细碎杂音还是在叨扰着他。图书管理员——和蔼的老头,特意拜访宿舍来送给他一枚能够挂在胸口的十字架,说是浸过圣水也经由神父的祈祷加持,他自己甚至还翻查着魔法书施加了几个保护咒语。克劳德朝着他露出诚挚的笑来,他相当感激这样的留心;老人缓步离去,他戴上项链,将它握在手心,直到冰凉的银制品与他身体的温度相同。



也许是十字架真的起了效果,幻梦没有再次出现,他也终于睡上了几夜好觉。不再精神衰弱后他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尽管他仍然沉浸于近乎疯狂的研究中,至少不会像个活死人那般在校园中漂浮。他将那片布料剪下一块送去了更昂贵的实验室做检测,令人意外的是其中含有许多金属与怪异的化学元素,甚至包含了铀与钚之类的放射性元素。而合金——怪异而熟悉的组合,至少在地球上不曾存在过。其中有一种完全无法检测出的元素,它似乎拥有极高的原子量,被完全镶嵌在了这触如真皮的衣料上。它最终被展示在市立博物馆内,被命名为“福音”。



他们并不知道这样本来源于灾厄也不知道它的提供者经受过何等的折磨,这所谓的福音也许只是下一次天启的前兆。此刻并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克劳德自己也没有明白;当天晚上他站在窗口望向废弃教学楼的顶端,在诡秘的雾霭中隐约捕捉到黑色羽毛飘落的瞬间,被刹那炸裂的绿色光芒掐住喉咙,对着蛇眸与微笑他窒息。他又一次无法辨认这个世界,透明的生物在他身周漂游着,大脑向外倾倒血浆,在墙壁上方逐渐涂抹出“SEPHIROTH”的名字;他伸出手在窗上哈气,“JENOVA”在转瞬间随着温度散去,他浑浑噩噩地躺上床,闭上眼前又似乎看见那双熟悉的皮靴站在他的床头,温热的气息再次打在他的面上。他紧紧地闭上眼,直到睡意侵袭他的躯体。



“睡吧。”他似乎听见他说。“快结束了。”







(8)



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妓女向国王展示自己能够透过他人的头骨取出大脑的能力,唯一的禁忌便是不能让他人看见她的动作;在她试图取下敌方将领的大脑,幻想着自己能够重回祖辈圣女的荣光时,能力却消失了,而她也因失败死去。*她害怕狭窄的牢笼,她喃喃自语着要回到更高的地方去;实质上她所患有的不仅仅是幽闭恐惧症,而是由于在四维空间生活后对现世的不适应感引发的后遗症。克劳德在论文的后续解释中认为,对宇宙的不同理解会导向人类走向不同的四维宇宙,这位悲惨的女巫或许是因为从未了解这些知识却意外接触了高维的碎片,才导致她将那样本不属于人类的自由误认为神赐的魔法。人类总是说女巫不会被物质的障碍所限,然而女巫崇拜的异教徒们却对此嗤之以鼻。穿越维度绝不是单靠运气能完成的:真的有人知道夜幕下骑着扫帚的女人究竟象征着什么吗?穿过大脑的手是否正悬在我们上方?



他研究的资料繁杂又疯狂,得出的结论却理智又清晰。他承认人类仅靠学习此类知识或许并无法掌握去向更高维度的力量,且成功后会对两边的世界产生何等的影响他也无从知晓,可他又反问道,什么样的存在才可能知道与自己相邻但毫无接触的维度会是什么样子?高低维度也无法互相窥视,就像人类无法形容二维世界的生活一般;其他的可能性也都存在:或许人类会走进角状时间并瞬间跨越亿万年的岁月,容颜不改;或许人类会走进螺旋状的时间而陷入循环,某种意义上也是永生;又或许人类只是会踏入另一个世界,其中的一切法则都被扭曲,时间只是另一种计数单位,每个人都可以在每个瞬间出现在每个地方,像是海洋中的任何一滴水,同时也有可能被蒸发并送上海洋中无法想象的天空。或许在那时,他们所渴求的生命也不过是一个常数。



关于回归的理论,他进行了进一步完善——你有可能无法回来,这是他得出的确定结论。只有在特定时间的特定时刻,两个世界才会以特定的入口相接,这便是许多巫术的症结都是群星无法归位而通道无法开启的原因。他也终于领略到群星的吸引是为了什么:只有在那一个位置的那些时刻他才能走向那个世界,而当他打开通道,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着生命的怪物也会如约而至。尽管他没有与那些生物做过任何协定,但很明显萨菲罗斯早就单方面地与他建立了盟约,又或者是婚约——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那千丝万缕的情感以病态的方式将他束缚成了牵线木偶,那样的爱情正如同被浦克迷惑的迪米特吕斯,又或者更像是拉山德——他爱上的可不是海伦娜那般的姑娘,他所爱的是一个足以摧毁世界的疯子。



克劳德对着月光闭上眼,他是否仅是爱上了那一份暴露爱的肮脏?失去记忆的内向性格使得他对感情的事情毫不了解,一切都是如此含糊;再次转回学术的研究,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中,一切试图修改法则的企图都会被宇宙本身所抹杀。他相信有人成功过——只是没有再回来,也就从无记录。萨菲罗斯会不会是那个来自星球却去往异界的第一人?所谓鲜血喷洒的场景是否是仪式成功的象征?死亡之地究竟在哪个角落?空灵的祈祷声包含着疯狂的绝望,克劳德努力地将自己置身于两个世界之外,可神经却因这莫名的哀求不由自主地紧绷,他不寒而栗。



结束了再稿,他合上电脑,时钟堪堪跨过11点,邪崇开始蠢蠢欲动。后脑沾上枕头的瞬间绿色的荧光粘液又一次从缝隙中渗透,触手从虚空中穿行而来,吸盘一张一合,缠上他的身子。他听见门锁在转动,门缝里瞥见黑暗在讥笑;萨菲罗斯走到他床前,俯下身,银色的发丝扎的他的脸微微发痒;他被一把抱起,走向占据大门位置的一片虚无。深渊是那样热烈地欢迎他回来,他恍惚间发现身上的睡衣被换成了华美的晚会裙装,萨菲罗斯也不再穿着那套质地怪异的服饰,复古的西装让他短暂地显得像克劳德曾经的梦中情人——从各种意义上,他都的确是一个“梦中情人”。



他的精神清醒身体却在沉眠,这种情况只能让他变得像更为合格的人偶。睁大的蓝绿色双眼是那样可爱,萨菲罗斯温柔地将他放在华美的床上,他感到安心——这像是家。“家”——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从未觉得奇怪的事——他从未回家,不仅是因为各种不可抗力和怪异的感官,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甚至入学前的一切他都毫无印象。失忆——从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医生告诉他是车祸,可他除了失忆几乎毫发无伤;走到门口便是教授朝他挥手,告诉他离开学还剩一周左右的时间,希望他尽快入住;回到宿舍他便没有了什么选择,这间最怪异的房间倒也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直到这段时间的疯狂产生,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合理。



现实也开始混乱,幻象,记忆似乎开始复苏;怪异的画面和这场梦重叠,他仍然记不清,但事情越来越多,回忆画卷开始旋转、缠绕、束缚他的脖颈。他无声地张嘴叫喊,萨菲罗斯做嘘声,冷光丝带轻巧地掠过他们身侧如同异界的生灵;他闭上眼,再睁开,无数的世界从他面前闪过,在一条肮脏而泥泞的暗巷口戛然而止。腐烂的尸体堆积成山,恶臭猛烈地袭击他的大脑,他茫然地后退,清脆的哒哒声让他的思路更加紊乱:那套裙子还在他身上,脚下甚至踩着细高跟,点缀着昂贵的珠宝。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哪怕仅仅是穿着常服都足以引人注目。萨菲罗斯似乎就站在他背后,片翼的阴影笼罩着他;黑暗的沼泽缓缓浮现于尸体之下,腐臭被虚无吞噬又吐出,洁净的白骨像是实验室的标本,却又怪异的过分而让他脊骨发冷。



萨菲罗斯从背后环住他——若是换作礼堂的背景,这一幕都算得上是圣洁且美妙——一步一步引导着他向侧方的暗门走去。踏上脆弱的木制阶梯,那样旋转的方式本是无法制作的;片翼包裹着他,他看不清上方的世界是否藏着不可名状的怪物,只能从羽毛的缝隙里寻见石墙中辐射出的微光。他们停下脚步,吱呀作响的地面终于安静下来;萨菲罗斯抬手打开门闩,带着他走进未知的房间。就是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卷土重来的神经衰弱却使得他逃出生天。他挣脱这个熟悉的怀抱,不顾一切地向后飞跑,鞋跟踩破了某一节年久失修的板面,他一路翻滚着摔到门口,眩晕着、窒息着,呻吟着失去了知觉。







(9)



第二日他醒来,迷茫又惊恐。他发现自己的头发被梳成了披肩散发的样式,尽管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床侧的鞋却是那双紫色的细高跟。这场梦绝不是如泡沫般一触即碎的幻影:他看着地上的鞋印拉开衣柜的大门,那件仅在梦中出现过、为他量身定做的礼服就那样摆在里面。他完全陷入了呆滞与困惑之中,梦境终于真正地侵蚀了现实?朦胧的两个世界逐渐熔在一起,焊接点就是他的睡眠与他的房间。他踉跄着走进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仿若女孩的面容;伸手触碰冰凉的镜面,恍惚着,他看见萨菲罗斯站在自己身后按着他的手,垂着眼微笑,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侧。他的瞳孔缩小,属于萨菲罗斯的亮绿色逐渐在他的眼中晕染;他看着自己的眼白化作深不见底的虚空,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那些毫无生机的有机物。



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陷入放空的状态,被另一个世界的重力所拖拽着坠向无底的空洞;骇人的异界神明朝着他露出笑容,杰诺瓦——星球的灾厄——对着他递出一封不容拒绝的邀约。闹钟声与敲门声同时响起,他猛地回过神来,直起身子飞速地擦净脸上的妆容,把细高跟踢到门后,用毛巾擦着头发来掩盖梦境的投影。那是校长的儿子,比他大一届的学长卢法斯:他看着克劳德睡意朦胧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桌上仍未充满的电脑,递给他一个信封,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休息,他说。你已经是全校最努力也最优秀的那个了,可不要把自己累死在这个小房间里。信封里是这个学期的奖学金,似乎比之前的还要多一点;他不知道卢法斯亲手送来是有什么意味,当然他也并没有兴趣,安慰他也好敷衍他也罢,他没时间再去想了。打发走卢法斯,他终于有空坐下休息一会儿。拿起发间的王冠丢在床上,他抬头打量着装潢,这似乎成为了他的习惯。



墙上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动,他决定过几天去一趟五金店买点钉子加固一下;怪异的夹角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地面上莫名地积起了灰尘。总是在眼角余光掉落的黑色羽毛让他烦躁的要命,萨菲罗斯明明只是远古的幽灵,为何会变成他的疯狂梦境?什么爱,什么恨,一切都不该那样深刻。明明全都是幻象,为什么只有他真实得可怕?回忆越发让他感到可怖,不再是一片空白的录像带逐渐浮现起他不愿想起的景象,惊悚的怪物与痛苦的谵妄幻境,他开始害怕生命、生物,他远远地避开每一个动物,就连上课都坐到了最偏僻的角落里。他不愿意在白日里回想骇人的梦魇,若是不强行将虚实分离,他将会在每一个瞬间陷入光怪陆离的各类人类不可承受的四维碎片。



他与图书管理员讲述那些梦境,老人不断在胸口画着十字,询问他是否一切都好;为了不让和蔼的老人担心,他自然是欺骗对方说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对方自然不相信,握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离开那个房间。他微不可察地摇头,忽视窗外传来的虚弱尖叫——那理应是怪物在模仿孩童哭号,黄昏与黎明的光线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学习了——他甚至掐住自己的喉咙想要获得半分清明,但一切都是必定的伪命题;木马逐渐停转,雨幕下妄想出的泪水随着滚烫的石板蒸发。他机械地在白日行动,迷茫地在夜间疯狂,他在等待——他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萨菲罗斯会再次出现,而这一次将会伴随着足以湮灭世界的打击:陨石或是科学,他选择让知识占据自己的心神。原本在午间他于河岸旁的茶餐厅休憩,却在看到手机上某条新闻推送的时候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有两个醉汉被抓了起来,原因是夜半在神罗的校园里四处逃窜。他们宣称是看见了银发的人影,那人拿着一把太刀,笑容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撒腿就跑,那简直是魔鬼降世。这种理由自然没有人相信,甚至到最后会自然而然地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柄;他们说自己必须要离开,不然在巫妖狂欢夜他们必然会成为祭品。其中一个人坚称在某个无名的小巷里看见那男人正怀抱一个身着华美长裙的金发美人,他们闪身便遁入了黑暗的虚无,他也未敢多留,害怕那男人回头发现他会立刻提刀而来,砍下他的头颅献给面如瓷偶的美人。



这自然像酒醉后的胡言,哪有人会穿着裙子走进偏僻的小巷?但克劳德在发抖,他知道这些都发生过——他在梦游,他又不在梦游。怪不得他的精神一直那样衰弱,若每一场梦游都是真切发生的现实,那么已有无数的夜晚他过度清醒,以至于现如今惶惶不可终日。他付了钱,浑浑噩噩地游荡回自己的狭小房间;甚至无需过多联想,怪诞的城市已经迎来了下一场灾厄。山峦的另一侧似乎有自群星而来、肉眼无法捕捉的巨型生物,连伟大种族的投影都开始逃离;他需要清醒!可他根本无法入眠,这种情况下哪有什么办法休息?安眠药只会引向更狂乱的深渊,四维碎片让他对原本不算拥挤的屋子产生了幽闭恐惧,他理解了那个女巫的神经质。



无论是人类生存的线性四维还是廷达罗斯的角状四维,又或者像他梦中出现过的螺旋形四维与点状四维——点状四维是克劳德为了记忆起的名字,那是一个可以出现在所有时间、所有地点的世界,也就是狂乱梦境的深渊那般混乱又矛盾——都会让一无所知的人类陷入疯狂,即便拥有了克劳德所学习的如此海量的怪异知识,他也没办法永久地保持冷静。他害怕自己的房间却又被那些角度和木板吸引,群星不再吸引他去往虚无,而是指引他抗拒自己的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触摸那条裙子的布料,把那双鞋放在裙子下方的抽屉里;每一次看向镜中,蓝绿的瞳色化为亮绿的蛇眸,他眨眼幻想便会散去,那把破坏剑——他从古籍里找到了它的名字——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枪一直在枕头之下,他却从未使用过。



他开始总结性地记录曾经的梦境,原本稀奇古怪的猜想似乎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怪梦中被证实,那个巨石城市是真实存在的吗?有棱有角的光滑物体、虚无的深渊、恶心的肉壁与堆叠的台阶,还有那些数不胜数的触手、发光多面体、透着怪异色彩的空洞、蠕动的无机物与泛着金属冷光的有机物,怪异的尖啸与令人畏惧的咆哮,片翼天使——星空。那是另一个世界与四维的视角,成群的泡泡在无谓地叹息,淤青与羽毛都是真实的;凭空出现的衣物,无法解释的组成元素,克劳德不再承认这些是完全理性的了:现世的法则已经不再适用他所经历的一切。



迷信之人恐惧的古老节日步步逼近,地面上散落着来自对岸阴郁小岛上的传单,似乎今年的狂欢仪式将要在岛中的溪谷举行;谷底是一片荒芜的石地,听说雕刻着大片大片的怪异符文。疯狂的愚民嚎叫着要警察去河岸对面封锁那该死的聚会,官方自然是充耳不闻;图书馆的老人整日整夜的祈祷,完全没有注意到禁书数量的急剧减少和克劳德越来越狭小的房间。幽闭恐惧并不能阻止他疯狂摄入知识的冲动,在每一个阴森的角落里他听见喃喃的低语,古旧的房屋似乎已被异界的怪物完全占据。尽管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如此的景象,那些怪物也并没有对他做出特别的反应——也许这种视而不见是双向的,那个世界的“普通人”也没办法随意地跨越维度。他们跟随着如同深渊回响般的乐声扭曲着肢体,那种舞蹈是否能称之为舞蹈?至少绝非人类艺术。狂欢节的黑暗仪式如影随形,每个信徒都在准备必须的元素;克劳德偶尔会路过祭坛,他们表述信仰的方式极其特殊,或许起源于人类之前,又或者是人类之后。



他理解时间的方式相当异样,他的演讲也越发晦涩难懂;连教授都跟不上的大量知识灌输让他的同僚们产生畏惧;有人向他打招呼时会不经意间询问,他的皮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苍白却光滑?像是陶瓷人偶一般,五官也越发精细。并没有失去男性的英气,他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方面上变得更适合用美貌去形容;吸引到了许多不必要的关注,偶尔发作的头痛让他虚弱,不怀好意的所谓同学涌来想要扶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会被某种未知的恐惧在一步之遥处停下。似乎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可某种魔物在庇护他。该如何比喻?他像是神明的千万化身中最符合人类审美的形象,每个人都向他朝拜,每个人都伸出手祈求些什么,他毫不理会。



他甚至不再去图书馆,害怕大量的人群会打扰老人的休息;坐在书桌前的他开始听见陌生但与他梦境如出一辙的可怖声响,他明白那是什么:在河对岸溪谷中绕着祭坛旋转的信徒吟唱的颂歌,火焰燃起的杂声,杀死黑山羊时生命的哀嚎与血液喷洒的声音,还有铜质的器皿与血液接触时咚咚的笑声。为什么这些异象可以跨过如此遥远的距离,精准地坠入他的耳朵?他口干舌燥,喝下水却也无济于事;他可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萨菲罗斯的任何请求,自己的躯体绝不该与萨菲罗斯共存。然而这些声响不绝于耳,在山川的另一侧非人击打的音符钻进他的耳朵;穿过田野与大街小巷,透过篝火的温度,舞步踩踏出的泥泞声伴随着浓雾糊住了他的大脑。



他想去参加。他想要加入。他想要躺在祭坛上被划开胸膛,想要心脏与其他内脏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容器里,想要将脊椎与肋骨制成信物,头骨逆向安置在平台之中作为花瓶,眼球种进自己的血泥中,直到开出不可名状的刺眼耀目的花来。他想要去往更宽阔的地方——他的思维挣脱缰绳,随着低沉的祈祷飞进墙板背后的虚空;渎神又如何呢!他本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哪有什么神明,所谓神明不就是未知世界的生物吗?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大门似乎再次被打开。



当然了,除了萨菲罗斯,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