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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Chapter Text
每一次的結局都是相似的。



他在一片陰暗的水藍色中看見所有覆滅的時間線。映象被裹進一個個圓形汽泡,填充了整片空間,與他一同下沉。那把聲音仍不肯放過他,看清楚,這是每一個因為你的選擇而毀滅的未來。



所有圓球都攏聚到一起,將他囚困其中。他與薩菲羅斯站立在每一次的終焉,刀劍相交,腳下的土地蒼涼而死寂。事實上,對於它而言,文明消亡稱不上是毀滅,人類滅絕於它亦無足輕重,它所懼怕的僅僅是自身的存亡。



汽泡消融到一起,紋路游曳着擴開,在身下形成一個漆黑的洞口。一股無形的力將他往內扯去。耳道中的白噪音越發尖銳,幾乎要震破耳膜。這與最初的情景是一致的。他在湖畔許下願望。起初不過是一次尋常的懺悔,一場不會得到原諒的告解。懊悔就似這一池湖水,總教人越陷越深。人們浸泡在其中,不由自主便衍生出無數個如果來:如果他足夠強大阻止一切,如果他從未追尋遙不可及的夢,事情是否不會發生?



我給予了你改變一切的機會,我一次又一次地為你重置時間。它反覆勸導着,只要殺掉他,我們都能活下來。



或許這一次是不一樣的,這一次他能讓一切都停止。他合上雙眼,自願地被納進洞口裡。



右臂一痛。有人一把抓在他的手,將他往上拉去。他後知後覺地感到窒息,肺部似是要燒灼似的痛,他這時才慌亂地扑騰起來。大腦因着缺氧而發麻,光由上方漏下,無數白色泡沫朝上飄升。水液無法將他的叫喊傳遞開去,他張開嘴,仍然試圖呼救。



那人貼近,對嘴給他渡氣,用力地扣起他的腰,帶着他浮上水面。



“咳、咳咳⋯⋯”他劇烈咳嗽着,難受地從鼻腔嗆出水。那人扶着他上了岸,呼吸平穩,“你更適合死在戰鬥裡。”



薩菲羅斯簡直像隻背後靈,總能在從不知哪個角落冒出來,找到他。他平順着呼吸,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剛好,我也想問你。“薩菲羅斯抱起雙手,眼睛微微瞇起,“這裡是哪裡?為甚麼我會知道你在這?”



克勞德抬頭望向他那雙瑩綠的眼。他立即明白過來,無論是哪個薩菲羅斯,他們之間的杰諾娃感應仍然存在。他別開頭,拭擦着前額的水珠,沒有回答。



湖面泛皺。周圍沒有風,水上卻漾開粼粼波紋。他能感覺到空氣間凝滯的氣息。這裡曾經是人們與它對話的場所,僅屬於它與信奉者的聖地。此刻它正因為侵入者的到來而躁動不安。



“他們知道了。”薩菲羅斯忽然冒出一句。



“甚麼?”



“你多次穿行時間竄改過去。”





“極夜連接的是過去。”夏露雅飛快地解釋着,“我們從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極夜裡頭的世界根本不是甚麼平行時空。最初的極夜是一個蟲洞,就跟我跳進去的洞口一樣。規模亦遠沒有現在的這麼大。”



“這解釋不通。你也說過了,我們以前可沒見過這些古怪的魔物。”



“圓洞是它的初始狀態。”她說,“它最原本不過是聯結現在與過去的一道橋樑。直到有人——有人穿行了時間,改變了既有的過去。”



“所以那些魔物是來自被變動後的時間?”希德,“等等,那個回來的軍士又是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五臺嬴了。”



“聽我說完,”夏露雅環顧着周圍的破瓦殘礫,“極夜最原先連接的的確只有過去。可那人扭轉了時間,將原有的現實由一分為二。”



“作為第四維度的時間是脆弱的,一點細微的改動都會讓時間軸分裂。我所講的時間軸不是那種因為不同的你的抉擇而分岔的平行世界,而是我們本身存在的時間軸。時間軸是線性的,而且單一,像…”她思考着,啊了一聲,“你可以將它理解成錄影膠卷。它可以倒帶,時間可以回溯。唯一一點,你不能改變膠卷的內容。”



“可那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辦到。”夏露雅說,“改變過去在理論上不可行。你們應該聽說過,假設你在這一刻回到過去殺掉了祖父,那你的父親就不會出生,你也不可能回到過去殺掉祖父。時間旅行本身就是悖論。這個模型唯一可行的情況就是:你回到過去,殺掉祖父,你沒有出生,你不能回溯時間;於是你仍然存在,可以回到過去。但這樣的時間不過是個閉環,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誰他媽費這麼大勁就為了回去殺掉自己祖父?”



“這只是個極端例子。”她嘆了口氣,“總之,回溯時間的代價太沉重了。你無法預料你的舉動會帶來怎麼樣的蝴蝶效應,更無法阻止時間穿越帶來的矛盾。半點細微的錯誤都可能讓未來的你消失,或者永遠迷失在過去沒法回來。回溯到過去最好的做法是——”



“甚麼都不要做,看着一切重新發生,直到回歸現在的時間點。”文森特,“你在那邊見到誰了?”



女科學家用僅餘的一隻眼看向他們。她的左臂是由塑膠與金屬組成的義肢,怪異又突兀地垂在身側,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盡是猙獰的傷疤,“夏爾可是⋯我的妹妹。她在很小的時候被神羅帶走了。他們說她有成為特種兵的潛質。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所以你在裡面見到她了。”



“更糟。”她苦笑了一下,“我就出現在神羅軍官來到家裡將她帶走的那一天。”



母親去世後,她們將她埋葬在屋子後方的一座小山丘上,自此姊妹們經常待在那兒,一待就是一整天。夏爾可總哭個不停,她的姊姊就一直安慰她。長兄如父,儘管年幼,她清楚自己接下來的責任。



“然後他們來了,”她聲線不穩,“我就躲在一旁,甚麼都不能做,看着他們再次將她帶走。”



那時的她終究是個孩子,兩名身材高大的神羅軍士擋在她與夏爾可之間,態度強硬地推搡着她離開。她的妹妹在後座蜷縮成一小團,隔着深褐色的車窗試圖呼喚姊姊。砰的一聲,車門關上,夏爾可的臉廓化作一道模糊的重影。她又一次被帶離她身邊。



過去無法回溯。所有遺憾之事會始終緊隨,像一抹貼在背後的龐大影子,時刻想要將他們吞噬。



“記得在極夜地帶消失的那些人嗎?”她將話題繞回來,“我們原先以為他們被困在平行時空裡沒法回來,現在看來也許是因為時間旅行帶來的矛盾性令他們徹底被消抹。他們與過去的自己相遇,更改了往昔轉捩點的選擇,無法通往現在這個時間點,存在亦因而被抵消。那個小女孩,加西亞能回到現在的原因與我跟文森特一樣,她沒有試圖改變過去。”



“那個軍士又是怎麼回事?”



“這便得回到那個人是怎樣竄改時間的問題上。”她接着解釋,“過去須得維持原狀,現在的你才會存在,除非誰能夠重頭開始刻劃時間。可這違背了太多法則,以人類的界限而言根本做不到。用錄影膠卷的比喻來講,就像是磨掉那截膠卷上的錄像,重新拍攝——”



“要是我的理解正確,我們的世界毀已經滅了不止一次。”





克勞德未見太大反應。他長舒口氣,似是釋然,不咸不淡地開口,“你來幹嘛?”



薩菲羅斯,“如果我沒記錯,是你一直纏着我不讓我離開。”



他懶得糾正薩菲羅斯那令人誤會的遣詞造句,逕自站起身,邊用火魔法蒸發掉衣衫上的水,走向芬里爾。見他不回答,薩菲羅斯也不惱怒。他知道該拋怎樣的餌才能讓獵物上釣,“極夜快要擴展到邊緣城,那些魔物襲擊了城鎮。”



“不可能這麼快!”見克勞德驀地回頭,他才續道,“你們的研究員已經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讓蟲洞閉合的方式就是跳進去,完成那條時間線。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樣。”



克勞德又在瞪他,但目光不如以往般堅定。他所隱瞞的秘密被盛在一隻千瘡百孔的口袋,誰再伸手一戳就能將他開腸破肚,內容物都被平攤在日光下,供人肆意翻弄。



“為甚麼你們會這樣忌憚我?”薩菲羅斯終於將這個猜測說出口,“這一切是未來的我造成的,是嗎?”



大多數時候,這位傳奇的神羅將軍是溫文爾雅的。他話不多,勝在精準,每每一針見血,有着一種不合時宜的幽默感。與這樣的他相處久了,讓人容易忘記他與那長久以來的夢魘是同一人。



它仍在克勞德耳邊尖叫,殺掉他!殺掉他!他使勁地晃動腦袋,將那些雜亂的聲音都拋到腦後,“我⋯我不能說。”



“地下研究所的那些刀痕⋯”薩菲羅斯思索着,“是‘我’打開了蟲洞?既然過去無法被重寫,‘我’為甚麼要這樣做?”



“蟲洞是為了保護它而出現的,並非錯亂的結果。”克勞德罕有地回答了,“它們沒法這麼簡單地閉合。即使補完時間線也不代表極夜會消失。至於你⋯⋯”



“我原先以為你是因為時空亂流而被帶來這個世界,”他低聲道,“但不是。你被送來這裡絕不是單純的巧合。”





“時間的進程是可以被量度的。”夏露雅,“我們能從個體的熵值量度出它曾到過的時間點。熵越大,個體就來自越遙遠的未來。”



一陣默然。半晌,尤菲,“說人話。”



“總之,”她努力思考着一個簡單明瞭的講法,“我們檢查了魔物的熵值,那數字大得離譜!它們的無序性太高了,照道理說它們來自的時間點根本不可能存在。加西亞跟文森特的數據是正常的,我的大概也會一樣;努森的則不然。回答你們剛才的問題:努森與這些魔物是來自那些被毀滅的時間線,即是那些被磨蝕的膠卷。他們的現實與我們的並不一致。真正遭到極夜吞噬的努森很可能已經被消抹了。”



“所以與極夜相連的時間點不止一個。它是過去,同時也連接着那些被重置後毀滅的時間線。”夏露雅總結道,神色猶豫,“還有另一個人,他的熵值同樣高得不可思議——”





克勞德實在不懂怎樣應付薩菲羅斯。想他好歹也試過闖入實驗室拐帶小孩,應付過這人比人類難搞一百倍的外星青春期。可每一個時間點的薩菲羅斯都是一場新奇的災難。



話題急速飄移,薩菲羅斯語氣認真,“你和我⋯曾經是戀人?”



他險些被自己的呼吸嗆死,滿臉驚悚,想破頭也想不到薩菲羅斯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怎——怎麼可能!”



“未來的我必然是做了些甚麼,才會讓你們如此警剔。”薩菲羅斯頭頭是道地分析,“你三番四次想要殺掉我,卻總是下不了手。還有你的同伴維護你的態度⋯⋯”



“那也不代表甚麼!”克勞德高聲辯駁,用力過猛,反而顯得很可疑,“我們是⋯⋯”半天憋不出一隻字。他想回答是仇敵,可無法下殺手的仇敵只顯得更加欲蓋彌彰。這樣乾巴巴地重覆了幾遍,腦子被凝成一團漿糊。他沒為意自己被帶進了薩菲羅斯那七拐八彎的腦回路裡,幾乎要將對方的話信以為真,“我們是——”



耳廓一涼。薩菲羅斯的指腹劃過他的耳朵。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在幹甚麼?”



對方不經不覺間湊了過來,與他貼得很近。吐息灑落耳尖,“作為敵人,你未免太習慣我的觸碰。”



聞言他立刻往後縮,眨眼彈開幾丈遠。又聽薩菲羅斯悠然道,“我在水下親了你,你好像完全沒有覺得不適。”



克勞德,“⋯⋯”



他想起許久以前,在銀色精英俱樂部聽見‘將軍平日愛讀愛情小說’的可疑傳言。如今看來未必是空穴來風。



薩菲羅斯顯然對自己無懈可擊的邏輯推理非常滿意,遂下結論,“你捨不得殺掉我。”



⋯去他媽的吧。



克勞德揉了揉眉心,告訴自己正事要緊,沒空跟他計較這麼多,抬腿直接往芬里爾走去。要是薩菲羅斯所言屬實,它快要崩潰了,極夜迫在眉睫,他必須儘快將薩菲羅斯送回原來的時空。



“我也忘記了些甚麼嗎?”



這話來得突然,他沒反應過來,“甚麼?”



“時間穿行會導致記憶丟失。”薩菲羅斯,“所以我也忘記了些甚麼嗎?”





“蒂法跟我提起過。”納納基插話,“她說他從去年開始一直不太對勁,很多他應該知道的事情他都不記得。因為這樣她一開始才會拒絕讓他接手WRO的調查。我上次想跟他談談,他表現也很古怪,好像認不出我來。”



“我放心不下,擅自取了他的血液樣本。結果你們都知道了。”夏露雅,“按照他回溯時間的強度,他還能記事簡直是個奇蹟。記憶缺失非即時性的,我接下來大概也會開始忘事,具體會忘記多少得問他才最清楚。我最在意的還是時間旅行本身為甚麼會導致記憶缺失?還有——



“這一切的目的是甚麼?”





四周幽靜,草葉簌簌作響。他聲線乾啞,“有這樣的可能。



“主使者到底想做甚麼?”



克勞德置若罔聞,攀上機車啟動引擎,“沒時間了。我們先回邊緣城一趟看看情況,然後將你送回原來的時空。”



“你知道該怎麼做?”



“不知道。”他不耐煩道,“總與極夜地帶脫不了關係。上車。”



他重新載上護目鏡,芬里爾後原地勾出圓弧,調頭朝向森林準備駛離。身後薩菲羅斯一動不動的,他只得再轉過頭,“你又想怎樣?”



“你覺得你還能隱瞞多久?”



“夠久了。”克勞德冷冰冰地重複,“上車。”



漆亮的黑色摩托車如利箭般穿透密林,在空曠的公路上駛了一段路。身後屬於極夜的天幕始終矗立,窮追不捨。天邊一黑,前方雲層暗浪翻湧,氣流飛掠過大地,席捲而來。他們一頭扎進暴風。



耳邊呼聲獵獵,他們在一片灰白的迷霧前行,蒼色雷光不時閃灼。引擎轟鳴聲與風聲蓋過所有,“怎麼回事?”



“不知道!”克勞德頭也不回地大吼,一扭油門,芬里爾逆風而上。



慣性力幾乎將他們拋離座位。克勞德唐突地剎停了車,輪胎摩擦着柏油路燃出白煙,聲音尖銳難聽。他下了車,紮穩腳步往朝邁去,倏地停下。薩菲羅斯越過他往前一望,隱約可視的地平線被颶風割裂,風柱掀天揭地,將草木連根拔起,直卷天際。在忽明忽滅的雷電與颶風間,一道身影停駐在半空,似乎在看他們。



“這是——”



薩菲羅斯感覺到後頸一陣勁風襲來,正要躲開,隨即一痛。眼前景象登時一黑,他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