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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換文x 3225字



「請問……你們有看過一隻大妖從這裡經過嗎？紅色眼睛，有著利爪跟尖耳……啊，不過可能因為披著斗篷的關係，所以什麼都看不到也說不定……」
青年走走停停，每當遇到人或妖時就會這麼重複著詢問，但得到的大多都是否定的答覆。
謝過兩名有著人類孩童外型、卻隱藏不了動物耳朵的小妖怪，在他們略顯好奇的注視下，尋人的青年像是習以為常的轉過身，邁開腳步往不同的方向前進。
人類尋找著妖，這對如今平衡崩壞的世界來說，或許已經成了罕見的事了吧。
事實上，至今諾爾也沒能完全明白，自己怎麼就陷入了這樣的處境。然而更令他感到不忍直視的，卻是自己似乎已經開始習慣了要不時尋找那名妖怪、令他回歸隊伍的奇怪日常。

咚──咚咚──咚──。
隨著天際逐漸被染成大片的昏黃，遠遠的似乎傳來逐漸升騰起來的喧鬧聲。像是舉辦什麼慶典似的，隱隱約約聽得見富含節奏的鼓聲。
諾爾停下腳步，回過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夕陽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在裊無人煙的廢棄建築中襯托出了幾分荒涼寂寥的氣息。諾爾怔怔地望著那點，宛如被火光吸引的飛蛾一般移不開視線，不知佇立了多久，才終於轉身往相反的方向緩步離去。
作為人類的諾爾當然知道那樣的鼓聲代表著什麼──那並非習以為常的危險，相反的還是令人充滿期望的歡快與溫暖，是屬於人類慶祝與祈求未來一年平安豐收的祭典。這樣的活動在現今已經變得十分難得了，但也正因如此，一經舉辦總是能為人們疲倦的心靈注入新希望的力量。
從前的諾爾喜歡那種熱鬧，哪怕因為館主先生的關係，他接觸人類慶典的機會並不多，但那種會令人打從心底感到愉悅的氣氛，任誰都不會討厭。
不過現在的諾爾卻不知該如何面對那樣令人陌生的純粹的快樂。
現在的他待在那樣的環境中，油然而生的只有格格不入的淒涼，恨不得立刻化為影子融化在光明之中……
「……啊，正因如此吧。」
想著那名正在尋找的妖，雖然不意外對方會在經過人多的城鎮時定期的失蹤，但卻突然明白了對方消失的理由。
明明就是隻妖怪。

「請問……你有看過一隻大妖從這裡經過……哎？你還好嗎？」
諾爾自牆角探出頭，望向小巷的深處，由於在此之前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所以原本以為會見到躲藏在巷裡的妖怪，沒想到卻是名受了傷的人類少年。少年落於陰影下的視線佈滿驚懼與戒備，宛如受了傷的小獸，對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露出了威嚇的尖牙。
不過這些敵意在諾爾熟練地掏出隨身攜帶的止血藥劑與繃帶並為他療傷之後就消失了。
「……真虧你正好帶著這些東西啊。」
少年有些彆扭的任由半跪在旁的陌生青年照顧自己，對方是人類的身分顯然令他安心不少。
「畢竟人類很容易受傷，又是這種世道……預先做好各種準備也是很正常的吧？」
雖然相較一般人類來說，諾爾的自癒能力要好上許多，不過還是無法與天生肉體強健的妖類相較。而且習慣為療傷做各種準備，是從以前館主先生還在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直到現在諾爾也沒想要改掉。
「你的傷……是妖怪做的嗎？」
少年身上有道可怕的爪痕，明顯是出自於妖怪的手筆，而少年的反應也證實了他的判斷。
「妖怪什麼的，為什麼不死光呢……！」
少年對妖有著異常的敵意，稚嫩的臉孔因憎恨而扭曲，雙目通紅，強烈的負面情緒自少年小小的身體中噴薄而出。那樣的神情諾爾在這一路上走來已經看過不少，甚至是孰悉到有些麻木的程度。他心裡意外的沒什麼波動，卻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也曾露出這樣的神情。
答案是肯定的。
「哥哥……哥哥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我的家人都被妖怪殺掉了，而他們現在還在繼續殺人……」
「為什麼神要拋棄我們……為什麼要拋棄人類……」
「如果妖怪都死掉的話，事情就會好轉的吧……？」
少年宛如能夠滲透人心的痛苦與哀鳴隨著他的低泣逐漸蔓延開來，彷彿沉重的鎖鏈一般捆得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諾爾低垂眼簾，面色平靜地將纏繞著少年身體的繃帶打上了最後的結。
「好了。」
他拍了拍膝蓋，站起身，逆著光佇立在少年面前。
最後的夕陽餘暉消失在人影後方，少年仰面望著逐漸被黑暗壟罩、彷彿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青年，不知不覺地啞了聲。
「雖然明白你的心情，但遺憾的是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不過，恐怕就算真的殺光妖怪，這個世界也不會有所改變的吧。」
「……什麼？」少年如遭重擊，難以置信的瞪著他，憤怒的抬高了音調發出質問：「……你！難道是站在妖怪那邊的嗎？」
「不是那樣的。只是，偶爾也會產生這樣的感觸……」
青年垂眼注視著少年那張絕望的臉，彷彿能從那張臉上看見陷入黑暗的自己。
如果可以恨著他人，可以為了復仇而活的話就好了……即使到了現在，他仍舊擁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不僅僅是這樣。
他同樣很清楚的還有，就算是以這種方式走到最後、自己也什麼都得不到的事實。
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他明明很清楚這點。
正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才痛苦不堪，所以才瘋狂的渴求著解脫。
不論是殺戮，或是被殺都無所謂，無論是哪種結局他都不在意，因為唯一會令他在意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在無時不刻折磨著精神與心靈、失控暴走的感情中自我毀滅，會就這樣隨著館主先生的消失而消失，卻沒想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妖阻擋了自己本該行進的道路。
掩藏在妖微笑底下的悲慟太過強烈，強烈到令他像是從漫長的惡夢中轉醒，漸漸地意識到自己依然腳踩於這滿地泥濘的世界的現實，漸漸地發現自己原本狂暴的那份感情，似乎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點地從仇恨與憤怒的尖刺中抽離……最終融化了外殼，成了純粹的悲傷。
諾爾彷彿回憶似地，露出了與當時的妖極為相似的微笑。
「被仇恨侵蝕的人類，其實有時候看起來比妖怪還更像妖怪呢？……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變成那樣……嗯，可以的話呢。」

□

「……那副模樣是，什麼情況？」
在感覺到他人的氣息停駐在自己身邊時，環抱著雙膝蜷縮在橋下的妖並不意外來人的身分。
令他意外的，是在抬起眼之後看見的……交錯於對方清秀臉龐上的新鮮爪痕。
並不尖利，僅僅是幾道微微破皮的紅痕，顯然並非是出自於妖怪之爪。
「大概是，被野貓狠狠拍了幾巴掌的情況吧……。」
想起人類少年怒吼著「這個叛徒──」並撲上來狠狠給自己兩爪子時的情景，諾爾捂著臉面露無奈，到現在還能感覺到臉頰上傳來的陣陣麻痛。
「野貓……該不會是，被妖怪襲擊受了傷，大喊著妖怪都該死的那個……」
「咦？你也遇到了？」
「怎麼說呢……散步的時候，碰巧看見人類小孩被妖怪襲擊，就順手幫了點忙……」
「啊……」
概括的說，就是迷路的途中見義勇為，卻因為妖怪的特徵反遭人類少年敵視，於是躲到橋下憂傷來了？
大致腦補出了事情經過的諾爾，「噗」的一聲捂住嘴，側過臉縮起肩膀顫抖不止。
「……別笑啊。」
對上男人略顯哀怨的眼神，諾爾又悶笑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輕咳著解釋道：「我先前還在想，為什麼被妖怪襲擊會只受了那麼點傷……咳、原來如此。」
善復無言以對，默默地轉開視線，心情有些複雜。
他不得不承認在對方找來這裡之前，自己的情緒是不太好的。雖然對於這樣的事他也早就習慣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但被人類拿來取笑倒還是第一次。
就連佟無都不會這麼沒有良心。
諾爾撿了善復旁邊的位置靠牆坐下，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遠處突然大亮的天空吸引了注意，緊接著「碰」、「碰」的聲響接連不斷的在頂端炸開，七彩繽紛的光芒四散而去。
「啊，是煙火……」
諾爾低呼，忍不住低聲喃喃：「……真漂亮。」
善復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紅色的瞳孔中倒映著絢爛的火花。
兩人沉默地仰望著接連被渲染出各種顏色的星空，雖然期間煙火炸裂聲不斷，卻奇異地有種溫馨的靜謐氛圍。
「你不過去那邊嗎？」
諾爾在嘈雜中轉頭望向身旁的男子，後者並沒轉向自己，線條優美的側臉被火光染得有些斑斕而失真。但他一點都不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聲音出自於何人。
「我可是才剛被大罵是人類的叛徒而遭到驅趕的人啊……怎麼想都不可能過去的吧？」
「……是嗎……」善復喃喃著，頓了下後又加了句：「這樣啊……。」
諾爾看著他，完全看不出對方在想些什麼，直到男人像是終於想通了似地勾起嘴角，轉過臉對上他的視線，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清淡笑容，說出了毫無誠意的清淡台詞。
「哎……不愧是生死交界的領路人，真辛苦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