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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夢與天堂的關聯》




Title:論夢與天堂的關聯
CP: 雷歐·阿帕基/布魯諾·布加拉提(茶布)
Rating:G
Summary:阿帕基準備去參加一場葬禮,但他卻突然想不起來死者的名字。
note:雖然說是茶布,但主要是茶哥視角的故事。
暗殺小隊友情出演。




  
  雷歐‧阿帕基今早起床,覺得自己像活在某本卡繆小說的開頭。

  只是死的人不是母親,而是曾在警界工作的同事,幾天前的一場意外──他們這種人總免不了意外,卻很難成為故事的主角。阿帕基試圖回憶死者的事,因為這是參加葬禮該盡的責任,卻驚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甚至桌上的訃聞也不願透漏更多線索。

  不過死者多半是個好人,死掉的都是好人,他想。

  阿帕基來到浴室盥洗,叼著牙刷看鏡子,鏡子裡有一張略顯蒼白的面孔,鼻翼與眼窩間新長出的青色陰影,讓他有一瞬間不認識這個人。他嘗試拉動鏡中的臉、揉開緊繃的眉心,最後卻只換來一種抱歉的神情,好似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可是遲疑了。

  他俯首,洗乾淨那張臉,突然發覺浴室裡所有東西都是成對的,只有自己不是。

  那不勒斯的清晨依然,陽光很脆,好像一折就斷。阿帕基將餐桌旁的落地窗推開,窗外的迷你陽臺與大海遙遙相望,腳下是條通往巴士站的磚石小道,只要低頭就能和路過的行人打招呼──這個念頭相當古怪,因為他不是那種會和街坊鄰居噓寒問暖的人。

  微風拂過髮梢,飽含一種拉丁式的原始活力,天空晴朗無雲,世界的顏色卻比記憶中黯淡。

  阿帕基看了眼時鐘,轉身進廚房煎蛋烤土司,冰箱上貼著幾張便條──記得要買燈泡跟胡椒!字跡不像他寫的,有種努力維持端正的彆扭感,簡直可愛得不可饒恕。當阿帕基回過神來,他已經準備了兩人份的早餐,彷彿本來就該如此。

  他把自己的那份配著紅茶吞下肚,剩下的用餐巾紙蓋妥,與空氣中明爛的光塵一同靜候。

  阿帕基折回臥室,從衣櫃中撈出白襯衫,覺得自己應該永遠不會習慣這種場合,連該穿什麼都不知所措。黑西裝和黑領帶顯然太正式,警察制服可能弄巧成拙……穿衣鏡裡的人像個傻子,他煩躁地撥開衣櫥中的野獸叢林,橫桿上的各色領帶嘶嘶吐信,彷彿在嘲笑那份優柔寡斷。

  他自暴自棄的想著,這裡應該要有一套花俏的小丑服,能讓自己靠雜耍與販賣不幸維生,不絕對精采,但至少還會有人因此莞爾。長褲短了一些,勉強不至於讓他難堪,阿帕基最後選了黑西裝和領帶,反正他也想不到有什麼場合能比葬禮更正式。

  阿帕基將皮夾和鑰匙塞進外套口袋,出門前回頭望了一眼室內,模模糊糊地想著──住在這棟房子裡的人應該很幸福。

  城市樹隙的光影沉默地,覆蓋了他的側臉。尖峰時刻的那不勒斯,此刻卻安靜地無比奢侈,街上居民穿行的影子都特別地淡,好比迤邐著整個黑夜,準備前往白天。阿帕基搭上自己看見的第一輛計程車,覺得應該可以準時抵達。

  沿著那不勒斯灣的海線開出,車窗外穩固、斑駁而輝煌的磚牆好像幾百年來都是如此,就連毫無藝術品味可言的街頭塗鴉都親切了起來;牆上開著夜晚會眨眼的小窗,再過去是每個義大利城市都會有的教堂,尖頂折射著貝殼般的色澤。

  天空又陰翳了幾度,陽光卻依然和煦。車上的廣播電臺正在報導新聞,說是昨晚有劇毒氣體外泄,造成羅馬市區數百人死傷。災難中,一名當代的文學巨擘當場身亡;來度假的比利時王子沒能撐過早晨──阿帕基不曉得誰的逝世更可惜,但他能確定與自己的生活無關。

  因為無論作家還是王子、宇宙人或美國總統……誰都不能幫他挑葬禮該穿的衣服──就算天啟的四騎士吹響號角而來也不行!但轉念一想,如果今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不必煩惱葬禮的事了。

  當你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世界末日時祂們都去哪了?阿帕基雙手抱胸,臉上的表情煩躁,像他本身就是帶來瘟疫與死亡的騎士──而且馬匹還被交通管理局的人帶走,現在得付幾萬里拉的罰鍰,否則走路。阿帕基看著遠方毫無變化的蓬鬆雲朵,心想天空最好他媽的現在就塌下來。

  他遲到了,不過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正好避開儀式前不必要的寒喧,這甚至令阿帕基有點慶幸。墓園很小,一眼就能看穿,周遭是無盡的矮檸檬樹,還沒到結果的時期;風有股熟悉的腥鹹,鐵定是在離海很近的地方。

  他付錢下車,抬頭就是巴士的終點站,站牌鏽跡斑斑,給人一種沮喪的感覺。

  墓園在馬路的對面,阿帕基看見入口處站著一個挺拔的男人,和其他參訪者不同──他明顯不是在尋找某物,而是在等待某人。穿越馬路後,阿帕基發現對方至少比自己高了半截──那人一襲黑衣、銀髮,橄欖色的皮膚下,繃緊的肌肉線條飽含力量,彷彿一座火山,隨時都能讓人覆滅。
  
  那男人可能是守墓的雕像、運動員、死神、活火山或……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想招惹的對象。阿帕基打算簡單地從旁繞過(畢竟那是通往墓園的必經之路),可惜事與願違──一隻強壯的手臂,和隨之而來的黑影攔住了他。

  「別擔心,」火山先生開口,嗓音好比無火的熔爐,眉宇間的神色卻很柔和,「我不是來找麻煩的。」他抱著一束白花,阿帕基搞不清楚這些植物的名字,但它們十分漂亮──打算來找麻煩的人,鐵定不會帶上如此漂亮的花。

  「當然,」阿帕基聳了聳肩,擺出從容的姿態,「我不怎麼常惹麻煩,主要是麻煩也不敢來惹我。」他看見那張臉上浮現出微不可查的笑容,即便血色的虹膜依舊有點嚇人,但不得不承認:他挺『酷』的,阿帕基喜歡對方身上的品味。

  「我僅代表暗殺小隊,向你們獻上綿薄的敬意。」

  他將花束交給阿帕基,一句話頓時凝結為聲音的標本,誰也沒再多說什麼,直到男人遠眺灰泥磚道的另一端,那個眼神的意思是:『還有人在等我』。順著目光望去,路肩確實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轎車。副駕駛座上的乘客點了支菸,探出窗外的手指,愜意地無比優雅。

  後座有顆很像鳳梨的東西,不過阿帕基沒能細想,面前的男人便動身離開。「……什麼意思?」他喊住酷酷的火山先生,並在心底反覆咀嚼著某些語彙──例如『你們』。自己似乎被分進了一個群體,他不確定究竟屬於什麼,但這令人舒心、愉快,好比一種萬分清楚的信念,功德圓滿。

  「你遲早會明白的。」

  阿帕基抱著花束,目送對方漆黑的背影半晌,接著他安靜地走進墓園、走往告別式的會場,會場簡單地擺了幾排椅子,座位上有人哭有人不在乎,穿著小禮服的男孩高舉鮮花四處跑動,隨即被家長輕聲制止……現場佈置的一切都很得體,活著的人鐵定會因此寬慰。

  他環顧四周,認出幾張莫名熟悉的臉孔,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些人的名字或頭銜,有種懸宕於夢境的模糊之感,所有五官都是炫目的光暈,組合在一起反覆消融、吞噬。彷彿自己只是隔著投影布幕,眼睜睜看著一齣長而細節豐富的電影──無有意識,且無法睡眠。

  講台上的賓客正滔滔不絕,敘述著死者生前的豐功偉業。這有可能是任何人的葬禮,阿帕基心想,人們願意暴露出的就只有這些:得過什麼獎項、打贏哪場戰役、從惡龍手中拯救多少公主……內容大同小異,蒼白至極,都是和睪酮有關的英雄精隨。

  至少阿帕基從沒聽說誰會炫耀自己的失落、痛苦,或在黑暗的房間中獨自落淚;不會有人談及死者生前行賄收取贓款,或親手害死認真懇切的警界前輩。

  典禮將近尾聲,牧師結束了禱告,貢獻許多動聽的場面話。大家排隊見死者最後一面,阿帕基面前的人群漸漸退潮,世界的輪廓突然鋒銳又清晰了起來,南方燠熱的陽光,潑灑在蒸騰冒煙的心尖,他終而從蜃景的幻象裡看見真實──

  墓碑上寫著雷歐‧阿帕基的名字。

  他盯著光滑的墓碑表面,神態平靜,好像那只是一格專屬自己的置物櫃。其實阿帕基並不排斥想起過去的回憶,相對的,也無心逃避死亡的事實──畢竟世上總會發生這種事。

  阿帕基用力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並非對於不可違逆的消亡感到悲傷──一個強而有力的念頭在他心裡開花結果,那是失而復得的喜極而泣。這裡是天堂,沒有痛苦的天堂,但恰好是那些痛苦完整了他。

  他在墓碑前蹲下、獻上花束,決定把眼淚留給真正重要的人。天空就和早上出門時一樣明朗,說不定這裡根本就沒有時間,但無論這個世界將經歷什麼,他也都會繼續等待──五十年、六十年或更久,阿帕基撢了撢墓碑上的名字,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笑容,好像在說:

  『做得好,夥計,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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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帕基在墳前待了片刻,周圍的賓客都離開了,剩下一些收拾遮棚的工人。幾隻鶇鳥在檸檬樹裡上蹦下竄,一些樹根爬上灰泥磚道,試圖重新征服被人類奪走的自然。他在柔軟的微風中漫步,想著一些該怎麼回家,還有今後該做些什麼之類的事。

  總需要有人打理那棟小房子,很多書、電影、CD……錄下來的賽車轉播比賽,阿帕基也都來不及看。不過他覺得自己應該會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想念那個人。

  在他離開墓園的同時,對面的車站駛來了一輛巴士,巴士在山道上搖搖晃晃的模樣,彷彿隨時都會傾倒。小小的車裡裝滿了人,他們像是沙丁魚一樣擠在鐵製的罐頭中,動彈不得而有點滑稽。

  阿帕基想起了電台說的死亡意外,恐怕會有很多人抵達這裡,其他人則會去一些更熱更恐怖的地方。

  他站在原地看那些人下車,看人群夢遊般的漸漸散去,看巴士緩緩開走。

  然後,他看見了站在馬路對面的布加拉提。

  他們幾乎是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_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