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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鍾情】

　　身為為愛神工作的天使，雪的職責便是讓凡間的人類談戀愛。
　　這是個無比崇高又神聖的任務，愛神總是如此訴說，而自誕生起就被灌輸「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思想的雪對此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哪怕她從愛神手中接過的並不是什麼浪漫又羅曼蒂克的命運紅線，而是一把弓箭。
　　愛心狀的箭頭看起來格外鋒利那種。
　　當然，這柄飛箭並不會真實造成肉體上的傷害，否則天使也不會被允許瞄準心臟射了，畢竟祂們雖然希望人類能墜入愛河，卻沒有要他們被愛河溺死。親自設計了弓箭的愛神美其名曰，這是為了讓人類的心臟能夠清晰感受到墜入情網那一瞬，心跳加速又揪緊的感覺。
　　儘管雪聽到的當下，只忍不住想要是她的目標患有心臟病的話，被射這一箭後出事進了醫院，應該不會是她要負責吧。
　　沒有讀心術的愛神哪知雪腦海內竟在想著如此毫無情調的事情，只讓她好好在人間散播愛情，就把她揮揮手打發到了下界去。在人間待了數年，雪也對這份工作越發得心應手，在天使眼中，成為他們箭尖標靶的人類頭頂會浮現一顆粉嫩嫩的愛心標示，這便是愛神的指示，祂親自挑選並賜予愛情姻緣的目標。
　　其實一開始雪是有點忐忑的，畢竟她的射術在天使中可是出了名的沒準頭，得虧飛箭擁有鎖定選擇目標功能，才不至於讓她把一對祝福中箭者成為恩愛的夫妻的眷侶成雙箭，失手射在兩個男的身上。
　　一日，正在兢兢業業執行使命的雪收到了特別任務，說有一個人類必須讓她親自處理。雖然這聽起來著實可疑極了，可天然的雪並沒有任何懷疑，拍拍翅膀便飛到了目標的所在地。
　　正常來說，天使是沒辦法被人類看見或碰觸到的，所以雪甚至都沒有嘗試遮掩自己的存在或躲藏，大喇喇的飛到目標附近，就熟練地架起了弓箭。
　　她仔細觀察了下對方，確認自己沒有找錯人……畢竟之前她不小心把某個目標認為了她的雙胞胎妹妹，被愛神碎念了好一通。穿著白襯衫的俊秀青年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青綠色的長髮束成飄逸的馬尾，覆蓋下的瀏海遮住了一隻眼睛，只露出那燦金色的豎瞳，頭上飄著愛心標誌。
　　不會錯了，這就是雪此次的目標。
　　以人類眼光來看，青年的相貌無疑是出眾的，甚至這一路上都能瞧見紅著臉竊竊私語的女性，有些更大膽的還直接上前假借打招呼的名義送秋波，雖然都被青年四兩撥千金巧妙地躲閃開了。
　　在來的路上，雪已經提前翻閱了一遍他的情史，然後驚訝的發現，這個名為青江的青年，竟然是個單身時間等於年齡的黃金單身漢。
　　雪狐疑的看了幾眼熟練應對著湊到身旁的女同事的青江，輕挑的言行舉止讓他獲得無數異性曖昧又熱烈的眼神。她放下弓箭蹲在路邊又翻了遍情史紀錄，確認上頭真的是一片空白，才發覺這個貌似久經情場的帥哥別說是談戀愛了，竟然連一個異性都沒擁抱過。
　　沒有預料到的純情反差讓雪備感意外地望向青江，也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似乎有那麼一剎，雪感覺到青江與自己對上了目光，視線在半空中短暫交會，擦出一陣電流般的酥麻。儘管對方迅速又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眼，讓天使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搞錯了。
　　應該，不會有人類能夠看見天使吧？
　　她搖搖頭，將雜念甩出腦袋，重新架起弓箭瞄準青江。這回她沒有猶豫，扣緊弓弦的手指一鬆脫，心型的箭便迅速向前飛出。
　　眼見飛箭即將射入青年的左胸，一隻手卻即時握住了箭身，沒能成功射入心臟的飛箭觸發了自動銷毀機制，逐漸崩壞分解，直到什麼都沒留下。雪吃驚的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握住飛箭的竟然就是青江本人，而發現自己被突然「攻擊」了的青年也略顯錯愕地望向了她，這下雪證實了心底那怪異的直覺，原來青江確實看到她了。
　　對於青江那突然伸手在胸前抓了一下的舉動，其他看不見的人們紛紛表達了自己的困惑：「青江，你怎麼了？」
　　「……沒事的，只是感覺好像有人想往我的心臟上射一箭而已呢。」青江別開眼，很是自然地用笑容搪塞過去，而這夾帶幾分曖昧訊息的話語也成功讓他身旁的女性紅了臉頰，男性友人則是勾著他的肩調侃他是不是看上了哪個同事，沒有人知道青年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幾人熱熱鬧鬧地從還在發愣的雪面前經過，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雪看見了青江不著痕跡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東西，然後快速地往她頭上一貼，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怪異的舉動，吵鬧著走遠了。
　　傻站了半晌，雪才恍然回過神，把貼在頭上的東西拔下來。白底紅字的驅邪符咒映入眼簾時，她眨了眨眼，發出困惑的「欸？」聲。
　　她沒意識到自己被青年當成了某種妖魔鬼怪，而是在想，他的字好醜啊，她怎麼看不懂紙條上寫了什麼。

　　青江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這才終於放鬆地靠在門板上喘了口氣，隨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先前那抓住飛箭的觸感還殘留在掌心，儘管青江這一路上都表現得特別自然，其實他只是把心底的忐忑完美地掩藏住了。
　　用手撩起有些亂了的瀏海，青江露出了藏在底下鮮紅得近乎妖異的瞳眸，一聲莫可奈何的嘆息從唇瓣洩漏而出。
　　鮮少人知道，青江天生擁有陰陽眼和極強的靈感。
　　這類人就是吸食人類精氣的鬼怪最喜歡糾纏的。為了應對自己麻煩的體質，青江每周日都必須去家附近的寺廟接受住持的淨化，除了必備的護身符以外，他還攜帶了幾張方丈加持過的符咒以應付緊急狀況。
　　儘管如此，他還是經常會遇見一些非人存在。
　　就像他今天遇見那長著翅膀、朝他射出一箭的黑髮少女。少女長的白白淨淨的，望著他眨啊眨的眼睛還泛著明亮的水光，笑著的時候分明是人畜無害的模樣，沒想到一出手竟是奔著取他性命而來，原本想假裝沒看見她的青江被弄得措手不及，還暴露了自己能看見她的事實。
　　簡直是太糟糕了啊。他苦笑。
　　青江決定洗個熱水澡放鬆，沒想到他不過是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潤喉，一放下，便在客廳的一大片落地窗外看見趴在窗上默默盯著他瞧的黑髮少女。
　　還沒嚥下去的一口水猛地把他給嗆住了，發出一陣難受的咳聲。
　　他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是住六樓吧？
　　「天啊，你怎麼突然咳起來了？生病了嗎？」絲毫沒有自己嚇到人的自覺，雪一臉慌張地穿過窗戶，像是在給青江順氣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搞得一時間青江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少女唐突地出現而驚嚇，還是該為她出乎預料的溫和與人性化感到迷惑，在一連串的不知所措下，青江卻仍冷靜地給予了雪一個微笑，維持自己的體面：「我沒事，只是被水嗆到了，謝謝你的關心……」他頓了頓，見對方也回以放心的一笑，判斷出雪是能夠理性溝通的對象後，又試探性地問道：「不過，我能否冒昧請問一下，你是誰，又為什麼要跟著我呢？」
　　「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啊！」雪後知後覺的驚呼一聲，隨即嘿嘿傻笑著揉起腦袋連聲道歉起來，雖然她的重點基本與青江質問的目的完全偏斜。
　　有些脫線的反應讓青年嘴角不禁抖了抖，原先因為緊張而繃緊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
　　雪握拳抵在嘴邊假咳了一聲，站起身，刷啦一下張開自己潔白的羽翼，把手掌輕輕放在左胸前，漾起燦爛的笑來：「很高興見到你，青江先生！我的名字叫做雪，是愛神麾下的一名天使，我，是為了讓你談一場甜蜜的戀愛而來！」
　　青江眨了眨眼，甚至都沒發現一根白色羽毛落在自己頭上，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後理理衣服皺摺正襟危坐，認真的望著雪：「所以，你不是鬼怪？」
　　「鬼怪？當然不是了，我看起來有那麼恐怖嗎！」雪詫異地搖搖頭，眼神像是在問她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你來找我只是為了……讓我談戀愛？」青江小心翼翼的問。
　　「沒錯！以愛神之名，感受愛情的偉大吧！」雪喊出了愛神經常掛在嘴邊的口號，其實沒談過戀愛的她根本也不曉得愛情到底哪裡偉大，但她生來就是被如此教育的。
　　雪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令青江不禁一陣荒謬，「那麼，我是要跟誰談呢？我現在根本沒有喜歡的人啊。所以……」他搖搖頭擺擺手，很想趕快結束這個令他略感不自在的話題，試圖轉移焦點——雖然他顯然是失敗了。
　　「不用擔心！」猛的打斷青江未完的話語，雪舉起食指在青年眼前晃了晃，「只要我用愛情降臨箭射中你，你很快就能夠自然地與自己的另一半相遇了！」
　　青江這才恍然，原來她當時朝他射箭是這個目的？
　　當然，他並沒有因此而決定接受。就算這真的是命中註定的愛情，只要他不願意，哪怕此刻是愛神本尊站在他面前，於他而言也仍是一種非本意的強迫罷了。青江抬眼，望著乖巧等待他回覆的黑髮天使，「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嗯……好呀！那你問完可以讓我射一箭嗎？」雪眼珠子轉了轉，首肯下來，卻提出了聽起來不太對勁的交換條件。
　　「唉呀，這可真是盛情難卻。如果你的答案能讓我滿意，那我就願意配合你……做什麼都可以喔？」青江眉眼彎彎地應承下來，雪聞言亮起雙眼，說了一句「就這麼約定了，你可不能耍賴！」後神色專注地盯著他，又像是覺得這樣無法完整呈現自己的認真，又朝著青江地臉龐湊近了些——好像有點太近了，感覺自己能清晰看見少女一搧一搧的眼睫的青江想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向後挪了挪。
　　「你能不能告訴我，『愛』，究竟是什麼呢？」
　　青江很清楚地看見，在自己的問題脫口而出的瞬間，雪的表情很明顯地僵了一瞬。他的問題也不難，每個人都能答的上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沒有人能夠定義出模範解答，可始終沒人能夠用他們得出的答案真正說服他。
　　「愛……愛就是兩個人在祝福中結為連理，是很美好的、浪漫的、又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啊！……是吧？」雪猶豫了一下後大聲回答，不僅聽著沒底氣，甚至能在她強裝鎮定的嗓音中聽出幾分心虛。
　　顯然，雪未曾真正經歷過愛情。
　　聽著她那宛如童話般的解答，青江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稱不上是溫柔的弧度，夾帶著難以察覺的淡淡苦澀。
　　雪口中的愛情，和他所認識並親眼所見的真實截然相反。
　　「天使小姐，我當然也很嚮往你口中的幸福愛情。」青江垂下眼簾，牽起雪的手，努力讓自己聽起來聲情並茂，「可是呢，我希望我和『她』能夠自然而然的相遇相愛，而不是在外力影響之下不得不和誰交往，那樣一點也不浪漫啊。你說對吧？」
　　「呃……好像，有道理？」
　　感覺自己被青年的真誠打動了，雪不禁遲疑了起來。見這招管用，青江打起精神再接再厲：「也許，你可以把我的事情可以往後擺一擺？」
　　「沒關係，我有辦法了！」雪氣勢熊熊的握緊拳頭，一副下定決心的的模樣拍了拍青江的肩膀，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我支持你的想法！我可以陪在你身邊，等到你的真命天女出現，你會感受到愛情的美好的！」
　　「……欸？」青江愣怔地眨了眨眼。

　　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雪從未想過，那個真命天女就會是她自己。
　　她現在也還迷迷糊糊的，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陪著陪著就把自己整個人陪了進去，等到她驚覺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任務對象時，雪的雙手已經握上了弓，箭被她換成了一見鍾情箭，而箭尖對準了不遠處的青江，只要她射中了青江，下一秒他看見她的時候就會愛上她……
　　滿腦子都是混亂情緒的雪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著，甚至連弓都快抓不穩，搖晃的箭頭沒辦法好好瞄準青江的背影。
　　這時，青江回過頭，恰好和她四目相交。
　　佈滿手汗的掌心驀然一抖，弓與箭便滑落在了地上，雪像是猛然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摀住了臉龐，遮住了自己項是要燒起來似的臉龐，又蹲了下去，用翅膀把自己包起來，說不清是因為害羞還是慚愧。青江放下手中茶杯，匆匆來到了狀態顯然不對勁的她身旁，輕柔地伸手撥開柔軟的羽毛找到了藏在裡頭的雪。
　　「雪？怎麼了，你剛剛……」話說到一半，青江瞧見了少女通紅的耳根，意識到並沒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發生後，話語裡隱含的擔憂一轉，變成了戲弄似的調侃：「你為什麼藏著臉呢？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虧心事呀？來，我不會生氣的，告訴我吧？」
　　這麼說著，還一邊抬手去拉雪擋住臉龐的掌，雪發出了一串意義不明的喊聲後慌慌張張地閃躲著青江作惡的手，青江見她反抗情緒濃厚，便帶著壞笑轉而把手伸向雪的腰肢，趁著對方毫無防備時在她腰間軟肉撓了起來。
　　雪猝不及防地向後倒去，這一下把羽毛弄的漫天飛舞，躺在地上的雪只能大笑著對壓在身上的青江連聲求饒：「別，別！青江！我說就是了，說就是了嘛！」
　　擺脫了蹂躪的雪喘了口氣坐起身，眼角的緋紅和亂糟糟的髮讓她看起來有點楚楚可憐。
　　青年笑了一下，就坐在她旁邊，修長的手指替少女把凌亂的鬢髮給勾到了耳後，完整露出了那還泛著粉的臉頰。雪的臉龐因為青年的舉動又紅了一層，原本鼓起勇氣的坦白瞬間變得結結巴巴又七零八落：「我、我……喜，你……」
　　「不急，慢慢說？」
　　在青江安撫的眼神中，雪深吸了口氣，然後緊緊抓住青年的手，在對方罕有的吃驚神情中，儘管少女懷春般的羞澀在胸腔逐漸醞釀發酵，像是快要撐破她的肌膚滿溢而出，雪也沒有退縮，而是紅著臉認真地朝青江說道：「我……喜歡你，青江！」
　　充滿氣勢的話語後，陷入了一陣沉默。青江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愣，隨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她做出了一個唐突的告白，安靜了半晌後，雪聽見了一聲很輕的嘆息，她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正當她以為自己沒戲了，鬆開手失落地垂下頭時，雪卻感覺到一雙寬大的掌將自己的臉龐捧起，她抬頭，便看見青江近在咫尺的臉，她幾乎可以看見那漂亮的金色眼眸，被自己的倒影所填滿的模樣。青綠的瀏海落在她臉頰上，像是撓在了她的心尖上，帶著一點癢，和數不盡的心動。
　　「我也是。」青江說著，聲音輕的好像一片飄落的雪花，雪花落在他們相貼的唇瓣間，轉瞬間又融化了去。
　　他們闔上了雙眼。
　　窗外，不知何時出現的天使舉起弓，架上了兩隻箭，朝著他們射出。兩人都沒有察覺，又或者是早已不在乎，就算沒有愛神、沒有天使的弓箭，他們也早已墜入了愛河。
　　也許那日她未能射中的箭，早就已另一種形式，落在了他的心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