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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魔女的睡美人】


  魔女向來是不受歡迎的存在,更別提在那被刻意編纂出來的滑稽童話裡總是被過分醜化的邪惡形象,薄綠並沒有有自討沒趣的嗜好,也懶於製造衝突,於是為了盡量不與旁人接觸,薄綠選擇了僻靜的森林作為居住地。

  因為擅長操縱植物的魔法,她被村民們稱為「荊棘魔女」。

  不過薄綠向來不會在意旁人給予的評價,畢竟別人怎麼想都與她無關。她只是研究著自己感興趣的植物學與煉藥學,作為稱職的魔女應該學習的必修課。

  這座森林就是她的試驗場與藥材庫。

  她的生活極致的簡單:採藥、研究、煉藥,從天亮做到天黑。沒有更多沒有更少,簡直索然無味的令人髮指。

  直到她的森林迎來一位不請自來的小小客人。


  那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彷彿永遠不會被打破的長久平靜沖淡了薄綠對於意外的警覺性,她只是拿起莊植物用的竹籃,換上能夠遮住大半身形的斗篷,一如既往的走向森林深處尋找藥材。

  雖然森林裡沒有人,卻有很多的動物存在,平常隨處可見。她偶爾會帶著一點食物去餵養小動物們。

  這天卻反常的安靜,連一聲鳥鳴都不曾響起。這令她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協調,卻不曉得這份異樣感的來源,思考無果後便也不再深究。

  她的目標是一種稀有的橙色七瓣之花,花雖無名,卻擁有著一段故事,可薄綠只是粗略讀過便收起了,記不太青那是個怎麼樣的故事,說實話也沒有太大的興致。這種花大多隱藏在花叢中,儘管顏色顯眼卻極其不易察覺,再加上沒有特別的味道,被魔女們喻為「沉睡之花」……不曾被人喚醒的花。

  薄綠不厭其煩的一個個撥開灌木叢仔細尋找,可找了好一陣子也始終沒有發現。不過她是個有耐心的人,並沒有放棄,儘管手指被枝葉割破了也沒有停止。

  她伸手撥開了比較高的樹叢,由於茂密的綠葉擋住了大部分的視野,讓薄綠意外的在後頭發現了一塊隱藏的空地。

  而且,還有先客坐在樹底下,安靜的沉睡。

  那是擁有一頭棕髮的女孩。薄綠詫異的微微擰起眉,對方外表看上去不過才四、五歲,遠遠不是能夠令家長放心的讓她獨自外出的年紀——尤其是在看見她渾身髒兮兮的模樣時,薄綠更肯定了這個想法。

  本想就當作沒看到的薄綠猶豫了片刻,她稱不上是個有愛心的人,並且她還有正事要做,可就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感覺有些放不下。是因為看她年紀還小嗎?還是因為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勾起了她的同情心?或許薄綠更傾向哪個都不是。

  魔女的準則一,不能與人類太過親近。她明明是知道的。

  薄綠放輕腳步走進了些,然後在女孩的面前蹲下,甚至連這不想吵醒對方的舉動都是下意識的行為,薄綠毫無理由的就做了。

  女孩的面容有幾分異樣的蒼白,卻不像有發冷或難受的症狀,纖長的睫毛上沾了些許露水,閃閃發亮的,像是一尊細緻的娃娃。看上去她似乎就只是睡著了,但是薄綠的神情嚴肅了起來,試探般的握住了女孩的手,卻被如冰塊般的寒冷溫度刺激的猛然鬆手,發紅的指尖還隱隱出現被凍傷的跡象。

  這是中毒了,薄綠很快的判斷了出來。「寒冰心」是這種毒的名字,產自於寒冰樹的葉子,是會讓接觸者由心臟至身體各處的溫度異常下降,若是下降到一定程度便極可能陷入昏迷,最後因失溫而死。

  才不一會功夫,睫毛上的露水就凍成了冰。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狀態了。

  「……說起來,我還沒配過,這種毒的解藥。是個好機會,嘗試。」薄綠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救下這個女孩。

  可薄綠才剛脫下斗篷將她包起來以隔絕冷意,女孩就像是被吵醒了,眼瞼輕輕顫抖了兩下後緩緩掀了起來。映入薄綠眼底的,是一對美麗的橙橘,彷彿是那朵她正在尋找的花般的顏色。

  「你……是誰?」或許是很久沒喝水了,她啞著乾澀的嗓詢問。

  「我?」薄綠將她雙手抱起,動作溫柔的不可思議。「我是魔女。你中了毒,我可以救,但,你要付出,相對應的回報。」

  出乎她預料的是,女孩沒有因為她說自己是魔女而面露懼怕,而是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用有些稚嫩而軟糯的聲音說:「我會打掃環境和做飯……這樣,可以嗎?」

  「……可以。」薄綠說得像是在說服自己。


  女孩的名字叫做針樅,這是薄綠之後才知道的。

  由於毒需要幾年才能完全治好,兩人約好了,在針樅可以和她住在一起,交換條件是要負責所有打掃起居,期限是到針樅康復的那一天。

  薄綠還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小孩。針樅打掃完了就總是亦步亦趨的黏在她旁邊,不論去哪都要跟,不過因為她意外的很是乖巧安靜,所以薄綠心裡其實也不太排斥,就只是有幾分不習慣。

  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人有這麼親密的接觸了。

  「你不怕我?真是個,奇怪的孩子。」薄綠一邊攪拌著鍋裡的藥,一邊對好奇地看著她煉藥的針樅說。連同那睜著閃亮亮雙眼注視鍋釜的眼神都讓薄綠很是奇怪,為什麼她一點都畏懼,或是覺得她怪異?

  「不怕!」針樅笑著說,「因為我最喜歡薄綠了!」

  她沒有像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那麼驚訝了——這幾個月來,這句話針樅已經說了不下二十次了。「是嗎。」

  除了陪在魔女身邊以外,針樅還有一個嗜好,就是喜歡爬房子。薄綠的家很有她的風格,是一棟爬滿了各種植物的建築,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塗著綠漆的屋子。針樅會順著纏繞牆壁與屋頂的藤蔓爬上去,看著天空發呆,薄綠如果找不到她就會到屋外來喊她,只有這時候她會伸出自己的手,抱住往下跳的她。

  針樅喜歡薄綠的擁抱,可是對方總是極少主動做出親密的接觸。薄綠到現在還不知道,她這麼做只是為了一個藉口。

  這個藉口維持了兩年多,似乎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

  呆呆地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針樅揉了揉眼睛,等待著那道呼喚自己的聲音。不一會兒,她便聽到了預料中的開門聲,「針樅,你又上去了?」薄綠仰起頭呼喚道。

  於是針樅探出頭來,讓薄綠看見她的臉。「嗯!」

  「下來吧。」薄綠沒有說明讓她下來的理由,只是朝她張開了雙臂。而針樅又怎麼可能會拒絕。

  她站起身像下一躍,準確地撲進薄綠的懷裡,不過衝擊力似乎有些大讓薄綠沒站穩,兩人雙雙跌倒在地上,看上去有些狼狽。他們都愣了半晌,針樅才慌慌忙忙的起來,「薄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對不起,是我不好……」

  「……我沒事。」薄綠揉了揉後腦杓,不得不說還是有點疼的。「你這幾年變重了,不像以前,都能接得住。」

  「因為我長大了嘛。」針樅嘟嘴辯解著。

  薄綠難得的微微一笑,「還是小孩。」她說。


  等到針樅的毒完全治好了,薄綠才知道,針樅其實沒有家。

  「我是從鎮上偷跑出來的奴隸。」像是做錯事被罰站的學生般垂著頭,針樅有些緊張的擺弄手指,她因為怕自己會被嫌棄,所以一直不肯說出來,只是現在她不得不坦白了。

  「你說治完就回家,是騙我的?」薄綠一手撐著下巴,食指在桌面上規律地敲著。

  「不是!」針樅猛然抬頭大聲否認,「我在鎮上沒有家,但是,我覺得……」說到這裡聲音又小了下去,臉龐像是火燒般的紅,令薄綠不自覺想起做為今天點心的蘋果,也是這種顏色。她有些分心,針樅卻像是鼓起了勇氣般說了下去:「我覺得,這裡就像是我的家一樣!所以,我已經回家了……」

  敲桌子的聲音停下了。

  薄綠不曉得自己心底瞬間湧上的炙熱感覺是什麼,如此溫暖妥貼,又讓她的心跳不規律的荒腔走板,像是喜悅、像是柔軟,連靈魂都彷彿在顫抖。她發現自己無法好好的思考,只能出聲詢問,「你是,認真的?」

  「是的!」

  針樅的情感表達總是如此純粹而真摯,從不參雜半分謊言。面對這樣的她,就算是魔女也拿她沒轍吧。

  畢竟,不論是什麼魔咒,都敵不過一份愛情啊。

  答案似乎很明顯了。「那,好吧。」

  聞言,開心的針樅又驚又喜的抱住了薄綠,薄綠無奈的縱容她胡鬧,臉上卻悄悄勾起了一抹寵溺的弧度。或許,她真的是孤獨了太久,才會這麼不捨得真的讓針樅離開自己吧。

  直到她經歷了巨大的痛苦之後,才了解為何魔女不該與人類結緣。


  魔女是不老不死的,可人類不是。

  針樅只陪伴了她三十年的時光,就病死了。是什麼病薄綠至今也還是不曉得,可她不會得病、不會死,只能在針樅的病床旁握著她的手,直到她闔上眼,陷入再也無法甦醒的沉睡。

  魔女並不是神,無力操控一個人的生死。薄綠只能讓她的身體不像別人一樣腐爛發臭,定格在她生前最美麗的時刻。

  薄綠回到了以往枯燥乏味的日子:採藥、研究、煉藥,只不過她會多花些時間坐在針樅身旁,凝視著那張再也不會漾開她最喜歡的笑容的沉靜睡臉,用手輕輕撫過她依舊柔軟的臉龐,這時候她總會錯以為針樅還活著。

  同款的杯子。一對的牙刷。同色的毛巾。一樣的羽毛筆。

  她喜歡的蘋果醬。她喜歡的書。她喜歡的衣服。她喜歡的老鐘。

  到處都是她曾活過的痕跡,薄綠的生活早就被她浸潤透了,像是只有一顆心臟的連體嬰兒,切開了就有一方會永遠的死亡。

  薄綠就覺得她快要死去了。

  再怎麼努力,她都無法將針樅從她的靈魂分離出來。她便的開始討厭起睡眠,夢裡總會有針樅在她身旁,鮮活而明亮的笑著,笑聲清脆悅耳,可是醒來之後,卻總是只有她的沉默。

  沒有是什麼比戀人死去,自己還活著更悲傷的事情了。

  於是魔女決定挖去自己的心臟,只要沒了這玩意,她就不再是一個魔女了。她的生命力迅速的流逝,終於能夠迎來自己的結束。

  她趴在針樅的床邊,用盡最後的力量讓房子周圍布滿荊棘,「等我,針樅。」她落下眼淚,喜悅的笑了。


  在她們十指相扣的手旁邊,開出了一朵七瓣的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