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當那片雪白壟罩視野時,強烈孤寂感猛然襲上心頭,那瞬間他無法止住自身的顫抖。
他重力汲取呼吸並用力的將熱息吐露在手上、試圖溫暖掌心,兩手搓揉著裸露的雙臂,每一次吐氣都在這片雪白中化作白霧裊裊升起。刺入心骨的冷意提醒著他,只有自己這個事實。

不能回頭、不能停下腳步、否則會失去。
冷冽的風聲似魔物低語般縈繞於耳邊,滲入心脾的極寒幾乎令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義無反顧地緊咬住下唇、跨足於厚雪之中。他不能停、不能……

雪花紛飛的視野間依稀抓捕的一道人影佇立於不遠處,那道身影宛若引路燈似的點亮了他眼底的迷惘。緊抓住那唯一的線索,他用力揮掃身前的雪層、試圖前往那道灰影處,但任憑他怎麼使勁力氣向著那方前行,卻始終有個力量拉鋸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強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為什麼他還是自己一人?
他已經失去了……他……失去了……甚麼?

沾滿水氣的眼底不解地注視著前方,他隱約找到某種提示,卻無從反思背後的意思。
這裡還是只有他一人,僅有的一人。

『你真的失去了甚麼嗎?』
似笑非笑的聲響突兀的迴盪於空間中,令他驚恐地止住腳步不停張望四周。
雪色掩蓋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人的蹤影,沒有活物、更不論死物的存在。

那聲音驟然在他耳邊響起,過於貼近的音頻讓他有種錯覺,似乎有個誰正趴湊在他耳邊傳遞情愫般的曖昧,詭譎的氛圍挑逗著他緊繃不已的神經。

『重要的東西早就揣在手中、你又為什麼要怕會失去?』
順著這句話他小心翼翼地舉起右手,恍然發現他手中正緊握著甚麼。稍吞嚥了口水緩下心底的躁動,任由著冷風吹撫刺痛了面頰,他兩眼閃過一絲堅毅、他張開了手……

世界落入一片明亮之中。
而他正墜入其中。

『 我 就 在 這 』



  ※ ※ ※

強烈的失重感令源博雅自夢中醒來,醒來的瞬間他早已忘卻一切,唯有滲濕衣袍的汗水提醒著他曾經因何物左右了情緒。
這一點都不像他,拉扯著髮絲,他嘴邊牽起一抹無奈笑靨自嘲的想著。
早就下定決心不再動搖,為什麼會因一個毫無印象的夢境撩動了心頭?源博雅自己也說不上緣由,一把掀起棉被起身更衣,他將那不知原由的猶疑強壓於心底。
那只是個夢,不是預知夢、更不是甚麼警示的預感,別多想。過多的懷疑只會壞了自我的判斷。褪下睡袍換著平時出外的袴裝,隨意紮起馬尾的源博雅便走出房間。

拉開紙門源博雅不意外的見著了一隻隻白團團的式神在飯廳裡跳上竄下的,小手端拿著餐盤在廳堂的座位間來回穿梭。對應著每個座位主的飲食習慣在小餐桌上放置早食;有的位置上的餐點早已用完膳食,便見著式神乾脆地端起整個餐桌蹦跳回廚房。
源博雅走到自己的座位邊坐下,取下湯碗的蓋子、小口飲酌著湯品。幾口熱湯下肚溫暖身子,放下了湯碗、拿取餐盤上的飯糰一口咬下。滿嘴的米香在嘴中擴散開來,令清醒一時的源博雅頓感飢餓便大口咀嚼起來。

滿足了口腹之欲的源博雅舔舐了手指上沾黏的飯粒,四顧張望在飯廳裡來來去去的人們,似乎在探尋著某人的蹤影,尋探了幾分後沒發現自己所想找的人影,源博雅悄然地收回視線。
就在這時,有隻手突兀地闖入源博雅的視線範圍。手指掃摸過面頰的同時有道戲謔的嗓音在源博雅身旁響起,「吃飯真不專心呢博雅,嘴巴沾到飯粒了。」
發出一陣笑語的安倍晴明自源博雅嘴邊拾起米粒,含笑的將米放入嘴中,「一粒米上有七個神明,不可以隨便浪費食物啊。」

興許是這撿拾的行為太過曖昧讓源博雅一時氣結,他忍不住對著安倍晴明喝斥道,「我沾到東西你可以直接說啊、晴明你別鬧了。」說完話的同時他下意識的回首張望,似乎不希望被某人看到安倍晴明與他這般過度貼近的舉動。但他始終沒發現那人的蹤影,莫名的失落還有些許的慶幸攙和在心底釀成一股微妙的苦澀,不及品味那澀味他的注意力又被安倍晴明給轉移。

「博雅啊,你今天看起來似乎不大對勁。」安倍晴明把玩著手中的摺扇倏然開口,上下打量著源博雅,「好像有甚麼事情困擾著你。」收起戲弄源博雅的心思,安倍晴明認真說道。
這番話讓源博雅想起了今早那詭奇的失重感,他收斂起自己外放的情緒、揮手故作無事應對,「沒事,昨晚沒睡飽而已。」

半瞇起眼察看源博雅的神情,安倍晴明不再多說些甚麼。
或許是他看錯了。安倍晴明這麼想著。當他路過廳堂瞧見源博雅時,他注意到那人身旁散落著點點羽片,恍惚間又消散於光脈之下。那羽毛沒有妖氣、更沒有惡意,究竟是錯覺還是真有問題,安倍晴明思索幾秒後決定靜觀其變。他索性盤腿坐在源博雅身旁等他吃完早食。見著對方這舉動,源博雅略感其中的催促之意,他趕緊吃完所剩不多的食物,隨意擦拭嘴邊沾汙。
待源博雅吃飽後,安倍晴明喚來小式神請他們收拾餐盤,便邀請源博雅一同前往祠堂。
左右細想了一下,目前確實無事要辦,源博雅遂應下了安倍晴明的邀約。

踏行在長廊的安倍晴明遙看著不遠處的一棵巨樹,隨風搖曳的枝幹飄下數片葉片,長髮男人嘴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跟上源博雅。他可沒遺漏掉在那片鬱綠中閃過的黝黑羽翼。

在那片蒼鬱之下有道視線始終緊盯著源博雅不放。


  ※ ※ ※


端坐在祠堂中央查看書軸的八百比丘尼聽見只門拉動的聲音,放下手中軸掛抬首看向來者,在目光觸及人影的瞬間,略感意外的半瞇起眼後微笑跟來者打聲招呼,「兩位日安。」
注意到八百比丘尼這舉動的安倍晴明覷探著源博雅,端看了幾眼還是沒發現甚麼。安倍晴明向著八百比丘尼搖頭示意要對方暫時別說出口。無法查明異變原因之前,說甚麼都只是突增煩惱。更不要這顯現在源博雅身上的異,還無從推斷是無意又或是惡意。

接到安倍晴明暗示的八百比丘尼了然一笑。輕擺弄著放置一旁的法器,在兩人進房時她確實沒聽見鈴鐺聲,所以……靜觀其變是吧?  
八百比丘尼收回觀察源博雅的視線,既然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本人都這麼要求了。作為一個暫居食客的她確實沒甚麼理由多說。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入坐,八百比丘尼這才想起前陣子接了京城某戶人家的委託。
委託人說祖宅有妖鬼出沒。那東西看似鬼物又像人形。數夜都在門前徘迴,舉家上下惴惴不安、難以入眠。更有嬰孩在這妖物出現後高燒不退,甚至家主夫人亦出現異狀、成日瘋言瘋語還見人便攻擊。種種跡象都讓委託人懷疑是否遭人降禍,這才找上了八百比丘尼請求除妖。

思索幾秒,八百比丘尼便緩慢地說起這件委託,其中也加入些自己的見解,「這看似犬神(インガメ)。若是這類巫蠱理應有下咒者,但在委託人的講述中我並未聽聞他們家族有做何事遭人妒恨。」
「看樣子這背後應該還有些隱情是委託人沒說清楚的。晴明大人您怎麼說?」
「凡事必有因,一切皆有命定的果。」安倍晴明緊皺的眉頭說著,「犬神蠱若沒有相對的決意,一般人怕是不敢招惹,更別說陰陽師了。」
那可是以命換命,以血償罪的邪術。究竟是何人會對這一般百姓家下這般毒手?

「晴明我看我們還是直接登門拜訪吧。在這邊討論也不會有甚麼結果。」源博雅開口提議,手指輕敲著榻榻米繼續說道,「若能使役式神躲藏在那戶人家,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
用摺扇敲打過掌心,安倍晴明贊同地回應,「這真是個好主意啊博雅。」
聽著兩人一番熱烈討論的八百比丘尼輕笑著加入討論中,「既然晴明大人今日有空、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經過一番探討後決定由安倍晴明跟八百比丘尼兩人前往委託人家中,源博雅則跟神樂在宅院中等待他們歸來。

目送兩人離去的源博雅在門邊伸著懶腰、拉整脖子筋骨,右手按壓在頸側,兩眼有些渙散。心口不知怎地略微悶痛,異常疼痛的警訊似在提醒著他某種不好的預感。
希望這跟那個夢境沒有甚麼關係。轉身走回宅院的源博雅喃喃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宅院樓頂佇立著人影,無聲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鼓動著黑羽破風而行,灰白髮的青年輕踏在源博雅方才所站的位置,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真笨啊,連自己身上沾上了甚麼都沒發現。

那可是,『他』的味道啊。
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鼻息間似還殘留著源博雅身上那股生氣。
染上了陽光,只會讓人更加依戀。這樣只會讓他更想得到他。
  
灰髮青年面帶微笑的再次搧動翅膀、振翅飛向他處。
是他的,就會是他的。


  ※ ※ ※


待安倍晴明與八百比丘尼歸來時已是垂暮時分。

倚在廊柱邊的源博雅在徐風陣陣吹撫下,身心舒暢的輕閉雙眼狀似假寐。晚陽橘光照耀在青年身上宛若在對方身上披覆一件桔色薄毯。舒展開的眉間還有放鬆神情都讓來往側廊的人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或交談聲。
這閒意畫面輕巧地躍入大天狗眼底。
原先只是路過此段大天狗不知為何湊近了源博雅身旁。撩起衣襬盤腿湊坐在源博雅身邊。右手撐在大腿上抵著下巴,兩眼若有所思的掃看著閉目歇息的青年。清醒時吵鬧翻騰的樣子就像隻滿是活力的狗崽子;歇息時卻像個幼貓似,靜悄地歛起爪子收成一團、抱身而睡。

細看幾許的大天狗突伸手挨近源博雅,修長的手指先是輕湊磨著對方,旋即掐捏著源博雅面頰不放。突來的騷擾讓源博雅的眉間皺起,似是不滿意有人干擾他假寐,唇邊發出幾聲咕噥抱怨後便抬手試圖揮開停留在臉上的外物。沒成功的驅除外物,僅僅揮手幾下便收手,再次沉入識海中。這舉動反讓大天狗看的笑意加深。

這般單純這般憨傻,也正如此才是他。
大天狗鬆開掐捏面頰的手指,轉而夾捏著青年鼻翼。在對方呼吸不順、發出一陣氣語時鬆開了手。他傾身貼近源博雅面前,唇瓣悄然的貼上那人額間。
  
「對旁人有點警覺性吧。傻子。」突留下一句感慨,便不見大天狗蹤影。

源博雅忽地張開雙眼,略帶警覺性的四處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在旁。周身散溢開的輕香似曾相識,湧上鼻息的薰香讓源博雅心口有些動搖。心有困惑的他抓了抓髮絲,那瞬間他分明感覺到了有誰在旁盯著他不放。然一張開眼卻不見何物。那不是錯覺。源博雅這麼想著。
搔抓頭髮的手卻不自覺的撫上額前,那位置正是方才大天狗留下印痕的所在。額前莫名發燙的感覺讓源博雅臉上閃過一片紅潮。

歸來的安倍晴明與八百比丘尼正是看到了源博雅一臉糾結又滿是潮紅的模樣。
兩人先是對視用眼神交流幾分後便雙雙開口消遣源博雅。

「真是沒想到啊博雅你竟然也有這種表情。」安倍晴明拿著半打開的摺扇遮掩下半面部,「就像思春少女般,沉醉於初戀中不可自拔。」
一旁的八百比丘尼則發出一陣輕笑,「博雅大人這般可愛的麼樣究竟是為誰而起呢。讓奴家好生在意呢。晴明大人您說呢。」
聽著兩人相互揶揄的對話讓源博雅又氣又急,這兩個傢伙總是對戲弄他這件事格外上心,青年滿是無奈的在旁撐起一抹疲累的笑意,言談間央求兩人別再說了。

推開拉門走向三人的神樂不解的看向笑得開懷的安倍晴明還有被調侃的無力反擊的源博雅,少女靜看幾分後走上前拉扯了安倍晴明的衣角數下,「晴明該吃飯了。」

安倍晴明見狀合起了摺扇抵在嘴邊,眼底流露出的笑意依舊──少許調侃便好、見好就收──若是戲弄的太超過恐怕有心人士會挾怨報復呢。
斜看古松樹上的黑影,安倍晴明又是一笑。不甚明顯的威嚇自暗處傳來,八百比丘尼不動聲色的轉動法杖,杖上鈴鐺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不急不徐的鈴聲似在回應那方暗影。

這麼護短呢。悅耳的鈴聲陣陣傳來,八百比丘尼視線掃過古松上某道在黑夜中逐漸淡去的人影這麼想著。還在那人身上留下印記,就怕某人自己沒發現還把自己賣了。這麼想到的八百比丘尼回頭一看那被安倍晴明調侃到臉紅不已的青年,又想,大概那天不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