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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藏劍 二少蒼太 塞下曲

藏劍加入惡人谷有一陣子了。
仗著一重一輕劍,除非遇上陰險隱身的明教子弟,大致上他跑商都跑得順順當當。巳時慢悠悠從龍門上馬,晃到扶風郡轉個手,午時前他便又坐在飛沙關等著吃午茶。過程可說是一倒一賣賺個缽滿盆溢,沒墮了他葉家公子哥的名聲。
直到一日,他正從馬嵬驛離開,懷揣碎銀與一捧寸三蓮,卻見遠方數馬煙塵,然後領頭一個重盾便往他臉上直直飛來。
藏劍一個靈巧轉身便閃過那盾,然後純熟往旁一滾,三兩下便滑落懸崖,巧勁和路線抓得穩妥,直接下滑得遠了──開什麼玩笑,身上有重金呢,誰跟耗子硬碰硬,自然是溜之大吉。
追到懸崖邊的幾個浩氣盟子弟不死心,也跳下去,卻不如他落下有技巧,個個大傷小傷,反被藏劍趁隙轉頭,大風車將那幾人掃了個乾淨。
但也有人站在懸崖上,沒跳下來的。
遠遠看去,那小身子漆黑,彷若鴉羽、又似燕影。
卻見那玄甲少年拉開弓,放弦射來,一線橫天,雲白羽箭正中藏劍鏢銀繩帶。金袍大少爺傻眼見白花花碎銀和湘蓮從包袱飛了出去。然後又是一箭,將西湖君子雞的亮黃寬袖釘在地上,再而連藏劍袍子下擺、褲腳和髮冠都遭到同樣命運。
總共五支羽箭將藏劍那身金色衣袍牢牢釘於石棱。
玄黑鐵甲的少年這才慢慢沿著山壁躍下懸崖,走到惡人面前。
今天算是栽了,藏劍閉眼,伸長頸子。
「要殺就殺吧!十八年後,大爺又是西湖一條好漢!」
卻迎來一陣沉默,他偷眼看站在他面前的蒼雲,小蒼太眨眨眼。
「這樣就要殺人?」剛瞄準人射了整整六箭的蒼雲無辜說:「虧你還是大戶人家公子,藏劍山莊沒有王法嗎?」
藏劍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尤其這小蒼太還悠然拉開他衣襟,從裡頭摸走大把碎銀。
此仇不報非君子,何況他還是西湖大黃雞,這口氣輕易吞不下去!
***
「弓箭是唐門的玩意兒,你一個蒼雲還拉弓,亂七八糟!」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觀念?」第六次靠百步穿衣釘住惡人二少洗劫的蒼雲八師弟抬起年少小臉,奇怪道:「我們在戰場上本來就得遠射近砍,難道你還想吃我盾刀?」
「什麼門派就拿什麼武器,這不符合職業設定啊!」黃雞炸毛。
「……說什麼胡話?我剛才盾有打到你腦袋嗎?不會把人打傻了吧?」蒼雲擔心摸摸他後腦。
相較起那人羽箭冷酷,這撫摸如春風可愛,搭配少年玄黑頭甲下的年輕五官,藏劍很不爭氣被這對比萌了一把。
冷靜,再如何可愛,都不是純陽觀裡那些羊!不萌,真不萌!
「太陽要從西邊起了?你關心我做什麼?」藏劍青年硬著脖子問。
蒼雲八師弟真心實意摸他頭,還餵給他一口上品止血散。
「你的健康關係到我每天的鏢銀,我當然關心你。」蒼太重情重義。
藏劍覺得剛剛吃的上品止血散有夠雞肋,還補不上他吐的這口血。
***
後來他們熟悉了點,終於結束了一人被釘在山壁或地上、一人抓著兵器說話的相處模式。
「你弓箭怎麼這麼厲害?不是都以盾刀為主嗎」
「雁門關時,有幸得獲申屠將軍指點。」蒼雲坐在一邊保養弓身:「將軍那才是箭無虛發,射下飛蟲單翅如取杯飲水。」
「那真厲害,改天得見識見識。」藏劍手指一彈自己輕劍,興味道。
「啊,可能沒辦法。」蒼雲說。
「為什麼?你不歡迎我去?」西湖葉家莊少爺不爽。
「不是。」蒼雲看他一眼,淡然:「申屠將軍已經戰死,跟我們的薛統領一起。」
「……」
「不過不用失望,你若是來我們軍營,或可看到申屠將軍的弟弟,他箭術也很厲害的。」蒼雲安慰對方。
「我不是失望,是尷尬!」二少呻吟,臉埋手掌:「不跟你說話了!」
簡直再吐一口血。
***
「聽說你們藏劍都會打鐵?」
又是劫掠藏劍鏢銀的一天,蒼雲還挺厚道只拿銀子,把普洱還給了大黃雞。藏劍也不矯情地揣回自己包裡,只是對這小蒼太的問題一挑眉。
「是鑄劍。打鐵跟鑄劍差很多好嗎?」
「所以,你會?」蒼雲八師弟好奇問。
「不會。」藏劍說:「誰說葉家人都得鑄劍?我喜歡神農之術。」
「……你竟然採草?」蒼雲斜眼:「不務正業。」
「這是歧視!」公子哥大怒。愛草的黃雞有錯嗎?有錯嗎?!
「喔。」蒼雲想了想,又問:「那,聽說藏劍都有錢?」
「這就是真的了。」藏劍點頭,沒銀子的黃雞?西湖還沒生出來。
「這樣。」蒼雲八師弟看看眼前穿金佩玉的公子哥,伸出小手掌:「勞駕,借點錢。」
「……」藏劍瞪態度自然的他:「我惡人谷那麼多次的鏢銀,都給你劫走了,你現在是想來劫我自身的銀子嗎?」
「不劫。」卻見蒼雲搖頭:「就借點兒。」
「借來做啥?」大黃雞懷疑。
「辦賀禮。」蒼雲想了想,誠懇說:「我大師兄要成親,跟你借個一萬金買賀禮。」
「……不要把一萬金說得像兩三銅板啊!」
他吐血都吐得像做日常了。是真的慘。
到了喜宴上,才發現還有更慘的,例如蒼雲八師弟幾個師兄弟姊妹的表情。
「……這不是喜事嗎?」他偷偷問被自己磨得受不了,妥協帶他到師門喜堂吃喜酒的蒼太:「怎麼你們幾個蒼雲一個個如喪考妣似的?」
「差不多。」蒼太淡定點頭,開始偷吃,夾塊清蒸鱸魚給藏劍,看這人能不能補聰明些。想想他一開始不想帶藏劍來,自然有他的原因嘛:「今天新郎是我大師兄。」
「我知道,你說過。」
「新娘是我小師叔。」
「……差了一輩啊,嘖嘖。」葉家旁系少爺摸下巴,但仍不以為然:「這就是你們世俗了,若他們真心相愛,倒也不是不行。」看看他本家五少爺還跟唐家小姐私奔了呢,嘖嘖嘖。
「大師兄和小師叔的心上人不是彼此,是我們師父。」蒼雲補充。
「……你一段話可不可以不分三口氣說?」藏劍撫額,試圖搞清楚其中彎彎繞繞多角關係:「所以你的大師兄喜歡你們師父、小師叔也喜歡你們師父,但這兩人卻成婚了?好亂啊你們師門!」
「沒辦法。」蒼雲說,夾了炸湯圓入嘴,面不改色:「師父死了啊。」
「……」敢情是分了四口氣?藏劍感覺熟悉的血味卡在喉頭。
黑甲少年只是平靜又給藏劍山莊少爺碗裡添一塊東坡肉,像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戰場本就是不歸路,師父他們都知道,總有一天人會沒了的。」蒼太筷子指了指另一桌跟坐在一名丐幫身旁的蒼雲女將:「七師姐若不是有丐幫大哥在身後,雁門關破那天,也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蒼太又指指對面桌與一名唐門坐在一起的蒼雲將士:「五師兄在那日也差點被悉人刺個透心涼,若沒有唐大哥勾爪將人抓回、六師姐的萬花夫婿熬夜救治,怕也會隨薛統領去了。」
蒼雲收回筷子,又自然去戳一塊豆腐吃,邊說。
「玄甲軍總是如此,我總有一天也是這樣。那時就不會有人去截你鏢銀了……」少年想了想,加上一句:「但我會盡量先把一萬金還掉,你別擔心。」
他的態度那麼平淡。
藏劍卻覺得如坐針氈,心口浪花翻滾。
錦袍公子哥兒第一次覺得蒼雲是豆腐做的,就像這人筷子上那塊,白玉軟嫩,摔在桌上便能爛碎。
堂上夫妻對完拜,新嫁娘送入洞房,喜慶熱鬧。這廂他竟忍耐不住心頭恐懼,突然站起身,一把將人抱在手臂上。能揮重劍的臂膀有力,身形剛在抽長的少年人被抱著坐在他臂彎,竟然沒有半分搖晃。
「你做啥?」蒼雲一怔,沒想到要掙扎。
「你盔甲好重。」藏劍伸手把懷裡蒼太黑甲剝下:「脫了吧。」
「這什麼話?你做什麼?」蒼雲茫然被解冑甲,金鐵皮鎧落在宴席地面。一旁師兄弟姊妹轉頭發現不對,拎了盾刀圍上來,卻見黃袍西湖少爺從身後抽劍,重劍砸地。
刀鋒落雷好似動山川,讓蒼太看呆,手指抓緊指下金白錦繡。那人抓著他,趁一干蒼雲還懵著時竄出喜堂,跑了。
在場黑甲軍面面相覷。
「……這算什麼?搶親……?」
「搶的是新郎家眷嗎?」
「也是新娘家眷啊。」
蒼雲們非常實事求是討論著。
然後一抹豔紅影子從另一邊掠出。
「我大喜之日,誰敢眾目睽睽擄我師侄?」
「師叔!你怎地從新房跑出來了?」跟過去說吉祥話的師姐師妹在慘叫。
「小八別害怕,師叔來救你!」新嫁娘完全不管後頭混亂:「那個惡人谷的放下我家小八,當心我代師兄把你往死裡揍!」
「師、大師兄!你看這該怎麼──」有蒼雲師弟回頭,見到新郎倌也持起兵器,不由得拚死阻攔:「大師兄你盾收起來啊!新郎怎能在成親這天摸兇物──」
「代師父救徒當是由我這首徒來……師叔,莫跟我搶!」
「你們蒼雲一門怎麼回事?」藏劍邊跑邊繼續扒蒼雲八師弟盔甲,減輕負重逃更快:「尤其那對新人!瘋了嗎?」
蒼雲八師弟窩在過往陣營敵人兼債主懷裡,想了想,嗯了一聲。
「失了心,便瘋了。」蒼太又思索一下,扶住藏劍少爺的臉,親了一口:「所以,果然莫要躊躇才好。」
藏劍見了鬼一樣,一口氣沒運好,失了輕功砸下地去。
「……還好嗎?」沒了鎧甲的少年坐在他身上。
別說,還挺輕。
輕得讓人心猿意馬、浮想連翩。
「……你再親一口吧。」藏劍喃喃說:「給我一個痛快。」
蒼雲八師弟微抿一笑,低頭讓他好好痛快個夠。暈暈迷迷中,藏劍只覺得過往那些鏢銀加上自己一萬金,原來通通都是給蒼雲的聘金來著──別說夠本,還倒賺了。

fin

塞下曲-盧綸

其一
鷲翎金僕姑,燕尾繡蝥弧。
獨立揚新令,千營共一呼。
其二
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
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其三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其四
野幕蔽瓊筵,羌戎賀勞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動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