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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r's Tomorrow 章四
NatalieDADA
一双冰冷的手将艾尔弗里德发烫前额上的碎发捋到脑后。当肌肉第三次痛苦地收缩之后,她向后瘫倒在床上剧烈地喘着粗气,而助产士则用冷毛巾擦了擦她的额头。

“他对你有点粗暴,亲爱的。”布伦希尔德怜悯地评论着,同时一只手温柔地放在女人隆起的肚子上。

“女神弗丽嘉......保佑我。”艾尔弗里德的声音里透着紧张,艰难地回复着。她咬着唇,抵御着肚子里又一阵剧痛袭来。而布伦希尔德则不安地皱了皱眉。

分娩是极度令人痛苦的。艾尔弗里德尖叫起来,而鲜血则一同浸透了床单和接生婆的双手。布伦希尔德几乎以为这个婴儿会胎死腹中,但它——他——却睁开了明亮而充满活力的蓝眼睛看着她。

“玛拉辛塔,到这儿来,女孩!”布伦希尔德把婴儿放到惊慌失措的年轻女仆怀,命令道,里。“抱住他,扶着他的头......车前草放哪里了?神啊,该死的......”

“克劳德,我的儿子,小云片......”*

布伦希尔德没有理会艾尔弗里德的叫喊,反而更担忧不断外流却根本止不住的鲜血。没有治愈魔石,她用了好几码亚麻布和有限的药膏才减缓了鲜血外涌的速度。艾尔弗里德的脸色透着幽灵般的惨白,甚至差点醒不过来。但当玛拉辛塔轻手轻脚地从婴儿身边走过时,她的脸上重染喜悦。

“我小小的梦想——克劳德,”她靠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低吟,然后带着刚出生的儿子一起沉浸在自己筋疲力尽的世界里,开始哼唱起歌谣。布伦希尔德和玛拉辛塔则趁机清理着吸满鲜血的破布。当婴儿安静下来时,助产士和她的学徒交换一下眼神。

“这一点都不正常,我们不如去偷窥吧。”玛拉辛塔冲布伦希尔德嘶嘶地说。而布伦希尔德在水桶里清洗掉手上的血迹,仅仅只是斜着眼睛回瞟了她一眼。

“她是一个斯特莱夫,女孩。关于这件事,我只说到这里。”

艾尔弗里德并没有在听她们的对话。她把刚出生的小婴儿抱在怀里,将母亲曾给自己唱过的摇篮曲,再次轻轻地用古老的尼布尔海姆方言唱给他听。

......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并且仍然没有恢复平衡。一连串清晰响亮的命令通过,让他们从一个实验室转移到了另一个实验室,而宝条也持续不断地露面。这让萨菲罗斯觉得自己与一切都完全脱节了。他像是独立于自己身体之外的观察者,像看电视节目一样冷静地注视着一切变化。

“加斯特博士在哪儿?”他有一次这样问道,而宝条则回以他一个狡猾的微笑。还未及时愈合的烧伤疤痕古怪地拉扯着周围皮肤,顺着开裂的唇角延伸出更加阴险的味道。萨菲罗斯希望伊法露娜能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但从前一天起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已经出人意料地退休了。”

萨菲罗斯于是没有再问了,并且在前往米德加的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现在,他见到了另外两位同龄的十岁男孩,然后被大人们吩咐一起去玩。

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的知道,科学家们正从纯白房间里横跨一整面墙的单面镜背后观察着他们。

“那么,你是谁?”三个人中最矮的那个孩子逼问道。宝条曾称呼他杰内西斯,所以安吉尔一定是那个浅黑色皮肤且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人。

“萨菲罗斯,”他习惯性地又补了一句,“很高兴见到你。”

“好吧,至少你接受过教育。”杰内西斯说,“霍兰德博士曾对此相当怀疑。”

“同样,你似乎也不是一个由无能之人创造的流着口水的变种怪物。”

他们俩互相瞪着对方,而安吉尔则只是叹了口气,“我认为你们俩都是傻瓜。除非你们想打架,然后正好落入博士们的陷阱,否则我建议你们别再装模作样地试探了。”

杰内西斯很生气,但萨菲罗斯则对此麻木到毫无反应。他就像在跟着规定好的程序来行动,老实讲并不太关心“结盟”或“建立社会关系”。他只想和三个人说话,但已经失去了其中两个,而他们大概是毫无预兆的退休了。至于第三个......

你答应过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克劳德。

他痛苦地意识到天使也会和人类一样说谎。

......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围人都在不停地死去。眼睛噙着笑意的男人在悬崖上被枪杀了,留着漂亮长发的女人则被刺穿了腰。穿着蓝西装,蓄着小胡子,且手里拿着一只戴着王冠的毛绒小猫的男人冲自己脑袋开了一枪,而血滴和大脑碎片在办公室里炸地到处都是。

克劳德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妈妈不在这里,为什么没有把这些噩梦赶走。在一个板条箱里,他蜷缩着自己六岁的小小身体,用树枝一样消瘦的胳膊环抱住膝盖,热切地希望这一些都能从身边走开。但是,即使紧紧闭上双眼,他仍然能察觉到正在发生什么。这不仅仅像是梦到霜冻巨人从床下爬出般吓人,同时还因为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而撕心裂肺。

村子正在燃烧。在顺着从红到橙到黄逐层升温的火光下,他看到了自己的家,然后和将要在悬崖上死去的男人,就是那个熟悉度甚于自己名字的男人,一同闯了进去,找到了泡在一滩血红中的妈妈。

他尖叫地惊醒,挣扎地反抗着试图抓住他的手。

“克劳德!克劳德,亲爱的,醒醒。这只是一个噩梦。”

克劳德满脑子里只有看见自己妈妈死了。可是她现在就在这里,一边哼着歌,一片摇着他。他绝望地啜泣着,伸出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他搂地是那么紧,紧到她近乎无法呼吸,紧到一秒都不愿松手。

“噢,克劳德,”她坐在小床边缘安慰地摇着他,轻轻地说着,“这只是一个噩梦。这不是真的。”

“它也是真的。”他搂着母亲脖子咕哝。她身上沾着烟味,但不是从烧焦的尸体上散出的,也不是从干药草中飘出的,而只是从壁炉里冒出的烟。“有人死了,村子着火了,你一动不动,没人能听见我。我想甚至整个星球也正在灭亡——”

“深呼吸,小云片。”她轻抚着他的后背和睡得凌乱又汗津津的头发,低低地哼着歌,直到他的哭声慢慢减弱为断断续续的抽泣和轻喘。他蜷着身子躺在妈妈的腿上,眼皮都疲倦地耷拉下来了。然而当妈妈说,“继续睡吧,一切都很好。”他不假思索地喃喃道,“不,并没有很好,但是会变好的。”

艾尔弗里德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又睡着了。

......

即使无法用胳膊完全环抱住篮子,但克劳德还是勇敢地徒步远足去了村外的一块小田野。天还黑着,一点点淡粉色的曙光将将从树叶缝隙中透出。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比别的孩子先起床,那就摘不到任何浆果了。潮湿的寒气渗进了厚重的羊皮大衣,冻地他瑟瑟发抖,而他的靴子也已经被露水浸湿了。

一片黑莓丛从树林的边缘蜿蜒曲折地延伸到了田野里,密密麻麻地交错着,并且长得几乎和克劳德一样高。但他已经准备好了。克劳德戴上妈妈的园艺手套,然后开始采摘成熟的黑莓。这是一个比拼灵巧的游戏。他的手指飞舞着从刺中穿过却不会碰到,迅速地拉出一颗黑莓,把它扔进篮子里,然后再重复之前动作。他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村子所在的方向。

克劳德在灰蒙蒙的拂晓中迅速而无声地工作着。太阳升起了,田野里的宁静也一同被孩子们的喋喋不休打破了。

克劳德紧张地低头看着他那半满的篮子。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他权衡着就此离开的利弊。但当一小群孩子从小路的拐角处转过来时,他就失去了之后的决定权。

“嘿,你在做什么?”其中一个男孩大喊,在空中挥了挥拳头,“你不应该在这里!”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克劳德皱着眉,双手紧紧抱住篮子。

“我妈妈说你不正常,”另一个男孩说着,同时其他人都被吸引地走近了。他们只有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而蒂法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克劳德。”蒂法贴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他搂着她,而她的手则攥着他的黑衬衫,像是抓到最后一根能维持住自己理智的绳子般攥着。“粮食已经持续一周保持再即将耗尽的状态了,而最后一支出发去寻找补给的队伍也再也没有回来。这场灾祸,它——我不知道。孩子们,只有他们把自己耗到筋疲力尽之后,才能不再因为害怕而无法入睡。”

克劳德紧紧地搂着她,感觉到她的脊椎的一节节凸起压在他的前臂上。她正在迫使自己超越极限,但却已经沦陷在失去从前力量的痛苦阴影中。他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让她感觉好受的话,但却又无法在双方明知那是谎言的情况下开口。)

“她说是你造成了动物死亡,我们挨饿。她说你们一家都是女巫和咦交徒。”

“是‘异教徒’,蠢蛋!”另一个男孩嘶嘶地说。

“你这个哑巴,蠢蛋!”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目光从蒂法的大眼睛上移开。“别傻了,”克劳德声音有些颤抖地反驳,“如果你们都挨饿了,那我和妈妈也一样。”

“但是你有巫术,”一个孩子哼了一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你不正常。”

克劳德想到那些他暗自担忧的根本就不是梦的梦,想到了那些他经常听到了却并不是自己声音的声音。他往后退了半步,透过刘海从后面看着其他人。也许村民们真的是对的。也许成为斯特莱夫就是一种诅咒,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似乎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别撒谎了,”他一边跺着脚一边喊。尽管哪种说法可以令别人怕他,但他依旧不愿意相信。蒂法,和另一个女孩,还有另一个男孩子还在犹豫着,摇摆不定地注视着他,但其他三个人肉眼可见地很生气。

“不许你喊阿尔德里克骗子,你这个怪物!”

“怪物!”

其中一个人又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力气大得足以把篮子从他手里打翻。克劳德踉跄了一下,几乎一屁股跌倒,但又马上被一道漆黑的光摄住心神。孩子们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彼此,他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但想不起来何人何时和为何,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仅凭本能就可以躲开下一推。另一个,更年长也更安静的一部分自我将要,真的?我们真的将要在霸凌中爆发?

“异教徒!”

一块石头击中他的胸膛。而当第二块石头也飞向他时,他避开它,向前冲去,将小小的拳头砸到另一个男孩脸上,然后对方可怜地哭喊着摔倒在潮湿的地上。于是,所有人都又震惊又害怕地盯着他。

“你——你的眼睛,”蒂法旁边的女孩颤抖地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但是,除了现在正在哭泣的男孩和他自己擦破皮的指关节,克劳德什么也看不见。

(“你得学会站出来捍卫自己,钉子头!不然你怎么能成为一名特种兵?”)

他转身逃跑,甚至忘记了散落一地的黑莓。

......

克劳德相信,夏末的尼布尔海姆山脉就是天堂的边缘。当太阳开始落山时,树木镀上璨金,山脉也被像被抛光的金属般镀上金光。落日余晖中,野兽和怪物们合唱般嚎叫着,回荡在峡谷之中。这是克劳德最喜欢的时刻,他要从过度保护的妈妈和目空一切的村民身边溜走,去看看生命在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次勃发。有时,他会兴高采烈地从长满草的半山腰滚下,直到滚到头晕目眩才停止。或者,他会爬上所能找到的最高的树,随后爬到令自己恶心的高度。通常,他会躺在悬崖的边缘,头枕在胳膊上凝望着天空。他可以假装自己的梦想在空中实现,而不是像在地面上那样全无可能。

特种兵。

他当时正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练习着阅读镇子上唯一的一份报纸,目光偶然地掠过了一张黑白颗粒组成的照片。“萨菲罗斯将军,”当他有些急促喘息地指着照片时,母亲解释道,“他们都说他是位英雄。”

一位英雄。克劳德不明原因地对这个词皱起了鼻子。但,萨菲罗斯将军。这个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多吃了一碗冰淇淋,又或是被允许熬夜后,胃会有点不舒服,但却感到完全值得。

特种兵。这个词让他心跳加速。他要离开这个村子,要给自己和母亲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住。他要做出一番事业。

一股非他本人所有的温暖的赞许之意在胸口舒展开来,鼓舞地他更加坚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但却感觉这是对的。

*原文德语单词Nebel,也是云雾的意思。

......

溪流裹挟着冰刺冲刷而下,扎着男孩的腿。但八岁的克劳德却无视了那点疼痛,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而手则松松地悬停在身体前面。他注视着,等待着,然后......

他的双手闪电般插进冰冷的溪水,抓住了一条不停扭动着的鱼。它狂暴地挣扎着,鱼鳍拍打着。于是他迅速地把鱼扔进了放在一旁巨石上的大篮子里,但颤抖的感觉却依旧还停留在冰冷的指尖上。最后,他抓住篮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淌回了岸边。

清晨,天气晴朗但也寒冷,在山的高处已经开始刮起刺骨的凛风。克劳德卷起裤子,晾着小腿,然后把鞋带系在腰带上,光着脚走回村里,同时肩上还挂着一篮子鱼。春日里刚抽出新芽的树木掩映着一条向下的小径,而一团团正融化的积雪还落在枝叶间。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径往下爬,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得以回到了尼布尔海姆。

村民们还在熙熙攘攘地忙着各自的活计。男人们搬运柴火,清理道路,而一些女人们则和店家们对食物和生活用品讨价还价。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为了逃避家务而冲去家门,在路上跑来跑去,还互相挥舞着棍子。克劳德独自一人,不引起任何注意地穿过房屋间的阴影,溜到了路的尽头。

“早上好,亲爱的。”当他关上身后沉重的木门时,母亲冲他打了个招呼。她的手指勾着针,快速穿梭于放在腿上的毛线中。

“早上好,妈妈。”

“你钓到好东西了么?现在应该是鱼群大量产卵的季节了。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汉斯和赫特纳先生谈论起本季的丰收......”

而当她快乐地唠叨时,克劳德正为了之后给鱼开肠破肚而忙着磨刀,同时先简单地洗了下它们。他任由她的唠叨在自己耳边流淌,却其实并不真的在乎汉斯、赫特纳或者洛克哈特村长说了些什么半真半假又不重要的屁话。他只想沉浸在母亲身上普通的欢快气氛里。

“你觉得怎么样?”他抬头一看,只见她拿着一条织了一半的毛毯。毯子是由一些陈旧但干净的羊毛碎料拼成的。“布伦希尔德一直在抱怨说,她的孩子们总是把她的毯子当帐篷耍,还非要糟蹋地沾满泥水后带回来。不过我告诉她,我非常希望能够帮她振作和坚强起来。考虑到她为我们所做过的一切,我觉得这是我最起码能回馈给她的。”

“你真好,妈妈。”克劳德回答道。他提起一篮子鱼和几把刀子。“如果你需要什么,我会马上给你递来。”

“你真是个好孩子,我的克劳德。”艾尔弗里德说道,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吻了吻他的头。而当她往篮子里瞥了一眼后,唇边的笑容更深了,“感恩神明尼奥尔德,亲爱的,一定要小心那些刀子。我依旧不太确定你是不是应该摆弄它们。”

“我会没事的。”克劳德说。

“嗯,我来清理冰箱。你吃完鱼之后最好不要让剩下的坏掉。也许我还应该清扫掉壁炉里的灰,毕竟村子里也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吃熏鱼......”

她飘去了厨房,而克劳德则摇了摇头。在小屋后面,他把一块干净的塑料布铺在一个宽阔的树桩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掏空鱼的内脏,同时任由自己的思绪随风飘荡。自然,现在这样做可不是他最优的想法。

生长。营养。后代的潜能绽放。

太阳穴突然被星球的隆隆声震得砰砰直跳,克劳德抽搐着扔掉了手里那把鲜血淋漓的刀。滚开,他咆哮道,但是星球一旦开始行动那必将势不可挡。战斗,它低声对他说。屠杀。倒下的尸体。

当战场的景象在眼前闪现时,只有纯粹的力量才能阻止克劳德倒进地上的鱼内脏堆里。这是一幢石墙破碎的堡垒,而每隔几英尺就有几句尸体倒在地上。到处都插着装饰鲜艳的断矛,而和五台的利维坦一样标准的怪兽则被火焰魔石烧焦。萨菲罗斯的剑出鞘且溅满鲜血,在周围留下一个令人恐惧的剪影。

在他的旁边则站着另外两个克劳德不认识的十几岁男孩。他们同样可怕,且眼睛里闪烁着特种兵独有的魔晄光芒。红发人虚伪地斜睨了萨菲罗斯一眼,“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只是奉命行事。”萨菲罗斯平静地回答。他还没有变声,嗓音依旧比成年人略高。

第三个男孩则把一只手搭在前一个孩子的肩上,轻声喊了一句,“杰内西斯。”于是红头发的男孩闷闷不乐地沉默了。

“无论如何,”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杰内西斯随意地开口了,“我们将会有更多的机会来检测自己。除非太阳不再升起,否则神罗的贪婪将永不消失。”

萨菲罗斯的表情却让人捉摸不透。克劳德不假思索地直接伸出手去,并不确定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保护”或“留下”或“我的”。但是星球却已经切断了链接,让他伸出的手在失去目标后扑了个空,然后控制不住身体而混乱地一头栽倒。他眨巴着眼睛,头晕目眩地仰望着蓝天,等待着自己的世界从午休后回归正常。

“......哦”

倒下的尸体。敌人如雷雨一般猖獗地壮大声势与力量。

“萨菲罗斯不再是敌人了,”克劳德坚定地回复,抓着这个想法不放,同时还强迫星球也知道(我的)。星球沉重的存在感终于消失了,然后克劳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叹息。

“克劳德?克劳德,你还好么?”

小屋的后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母亲冲了出来,而沉重的羊毛裙挂在她的腿边抽丝打结。她屈膝跪在他的身边,一只手从克劳德的胳膊下滑过,搀着他坐起来,而另一只手惊恐地颤抖着。

“天哪,克劳德,发生了什么?你受伤了么?是刀掉到了地上么?”

克劳德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找回语言能力,而母亲大惊小怪的呼喊对此毫无帮助。他咽了几口唾沫,勉强说道:“不,我很好,妈妈,真的。我想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而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

“又是一场噩梦吗?”母亲立刻问。

“没什么,”他向她保证,同时强迫自己站起来。但母亲却无视了他嘴上的逞强,反而拍着他坐下,想要亲自查看他到底是外皮正在流血还是内脏受伤。“真的,我发誓我没事。”

他有点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年幼矮小,矮小到母亲即使跪在地上也还能直视到他的眼睛。“我不觉得这只是‘没什么’,亲爱的。”

“妈妈,我保证,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我只是今天早上去钓鱼前没睡好。”

艾尔弗里德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最后才点点头,站了起来,同时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吧。那就把鱼吃完,但要小心。我会一直透过窗户看着你。”

克劳德勉强地笑着,但这并不是因为对母亲心虚,而是此刻头痛已经顽固地在脑壳里扎根,像是不断在被人用鸭嘴锄砰砰直敲。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克劳德也同时没有意识到她的母亲其实有所怀疑。当艾尔弗里德回到小屋,重新开始清理壁炉时,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在不断盘旋。为什么他的眼底闪烁着可疑的光芒?

而终于只剩他独自一人后,克劳德转身慢慢地切鱼,慢到足以掩饰着自己手抖的事实。这就像有人在穿过记忆的门廊时被剧烈地敲着脑袋,然后还同时摇晃着遮盖在记忆上的松动且陈旧的蜘蛛网。在模糊宣传照片上看到萨菲罗斯是一回事。而真真切切地看见他,回忆起正宗是多么锋利,想知道萨菲罗斯是否还保留着在课堂笔记的边缘上涂抹简笔画的习惯,记得起那些发出充满恶意的含沙射影话语的人跪在对方膝盖前恳求原谅——不过也记得萨菲罗斯第一次拥抱他的感觉,他的头刚刚到克劳德胸腹的一半高度,但手臂却紧紧地搂着克劳德,紧到他近乎无法呼吸,这又是另一回事。(我的)。现在到了开始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了,比如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以及他们到底是谁,为啥那么他不曾听说过他们,为什么扎克斯之前不知道他们......如此这些。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一个突然起来的想法闪过脑海,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让刀尖悬停在鱼上。这个星球一直可以自由地操纵他的记忆,那么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否被告知了一切呢?他怎么能确定自己这次重生前有没有经历过一次令人崩溃的近乎扯淡的过去,一次星球并没有在他脑海中植入记忆的过去?他难道应该开始用锡纸包头吗?

小刀的木柄突然折断了。克劳德慢慢地松开拳头,无视掉他手掌上的碎片,把那把坏了的小刀扔在一边。他把手指扣在作为工作台的树桩边缘,强迫自己调整几次呼吸,直到指关节不再发白。宝条曾不给选择地使用了他,而一想到星球也正在同样地使用他——

在这个想法还没成型之前,他就自己打断了它。他知道,这个星球并没有恶意。因为它根本就无法认知到人类的这种渺小情感,只是盲目地按照自己的生存本能行事,但该死的。他——他的一部分还只是他马的八岁,而这对他一点都不公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这个星球给他提供了那么多的信息,而他却还不确定自己是克·世界救世主·劳德,还是只是克·村里的怪人·劳德?他以前经历过这种“记忆都是真实的”的事情,所以他......他只是想抱抱他的妈妈,他只是想要让萨菲罗斯用消瘦的小胳膊郑重而真挚抱抱他,甚至问些有点尴尬的问题都行。

克劳德盯着他手指下的塑料布叹了口气。首先,他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体能做什么。

......

“谢谢你,亲爱的,这真是太可爱了,”布伦希尔德从厨房的桌子上接过艾尔弗里德的毯子,激动地说。它很厚,而且由羊毛织成。虽然毛线有点旧了,但却依旧干净齐整。

“这是我最起码应该要做的事了。”艾尔弗里德愉快地说,下意识有点紧张地抚了抚自己的裙边,“你是我和克劳德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们会怎样?”

“那克劳德还好么?”布伦希尔德一边问,一边把毯子叠好,放在她们的茶杯旁边。但艾尔弗里德却咬着罪臣,没有立即回答。于是,布伦希尔德没能忍住地大声叹息了,“他的夜惊症又犯了?”

“不是很频繁。他今天做家务时崩溃摔倒了。他说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但是......”

布伦希尔德知道且也曾听过,由于附近有老旧的魔晄反应堆,年幼的孩子偶尔会感到恶心或头晕。但一般来说,这些孩子们到了青春期就会对魔晄中毒产生抗性,并且克劳德也没有表现出和其他健康孩子的其他区别。

“他后来怎么样?”

艾尔弗里德的手在膝盖上微微绞动着,甚至忘记了喝茶,“混乱。他看着我,但又好像并不认识我。这就像每次把他从噩梦中拍醒后的反应一样,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睡着。”

“他告诉过你,他自己的情况吗?”布伦希尔特温和地问道。“他听见或看见什么了吗?也许注意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或味道?”

“我儿子并不是个精神错乱的傻子。”艾尔弗里德厉声喊道,吓了布伦希尔德一跳。

“我不是有意要侮辱你的,亲爱的。我觉得你的儿子很聪明。”就这一点而言,这是非常不寻常的,甚至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发育曲线。这也是她多年来注意到的关于这个孩子的许多奇怪的事情之一。“但夜惊症和现在的突然崩溃摔倒可能意味着身体出了问题。这或许因为反应堆,或许是因为遗传基因,但你需要考虑这个可能性。”比如,癫痫。

但是艾尔弗里德却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讲话。她睁大了眼睛,但却平静地对自己重复,“他没有......精神错乱。”

“艾尔弗里德,什么——”

“谢谢你的茶,布伦希尔德,”她从座位上跳起来,飞速地说,“我很抱歉就这样匆匆离开,但我刚刚意识到一件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促地飞奔出门,留下布伦希尔德独自坐在桌旁,迷惑不解地端着两杯还没喝完的茶。

艾尔弗里德在村子里狂奔,撩起裙子好让裙摆不陷进泥里,同时完全无视掉周围人投来的奇怪目光。而当她快要接近小屋时则停下来奔跑的脚步,并平缓自己的呼吸,直到回落到正常速率。而这样他的儿子就不会发现自己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因为现在情况确实不一样的,她感觉瞥见了如一场盛大歌剧开幕般新鲜而美好的开始,哪怕她从未看过任何一场剧。)而当她走进小屋时,她发现儿子正站在在厨房的椅子上,伸手去拿挂在天花板上的干药草。

“妈妈,赫特纳太太喜欢那条毯子吗?”他瞥了她一眼问道,然后设法扯下一束迷迭香。而她则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哦,是的。”她以前为什么会忽视这些呢?忽视掉她的儿子总是安静地做事,看起来快速地跳过了童年,以及在他搞懂身体各个部位的功能后就跌跌撞撞地卷入了一切事情。事实上,他似乎很少对任何事感到惊讶,或者需要得到再一次解释。

克劳德奇怪地看了看她,“那就好。你想让我留些鱼放到今晚吃么?”

“如果可以,谢谢你,亲爱的。”她勉强笑了笑。而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手里拿着迷迭香走了出去。艾尔弗里德想起了那些她儿子看上去比大多数孩子更古怪的时刻。如果命运三女神诺伦真的选择了她的儿子,她们必然会更加折磨他。

克劳德迈着小鹿般的步伐悄悄地沿着小径前行。现在是巨龙的交配季,而如果有办法的话,他才不愿意与巨爪尖的锋利、尖牙缝滴落的毒液以及普世意义上不可战胜的恐惧对抗。他只带了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一瓶水和少量的食物。当母亲还沉浸在酣梦中时,他就已经轻巧地溜出了房门。铁灰色的清晨冰冷刺骨,冷到使在尼布尔海姆郊区边沿的死亡爪和针喙鸟依旧沉眠不起,而克劳德则从旁溜过时不必与之战斗。但冬天的到来同样也意味着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在不断扩散的积雪中行走,以免厚厚的靴子将冰层踩地嘎吱作响。

如今这条通往神罗大宅的崎岖不平的路早已是人迹罕至,但却并没有比通往反应堆的那条小径更加危险。克劳德娇小的体型和安静的动作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避开了怪物,但很快,命运的捉弄又让他不得不翻滚跳跃地躲避起一组又一组的炸弹兽。

卧槽,卧槽,卧槽,当他注意到又一个炸弹兽膨胀起来时,自言自语地咒骂着。因为村庄贫穷且缺乏设备,尼泊尔海姆地区实际并没有大量开发魔石,所以为什么这些爆炸兽要一窝蜂地住在这里?而更扯淡的是,他现在甚至觉得哪怕是来一场最低等级的暴风雪都棒极了。其中一只爆炸兽炸裂开来,裹挟着滚滚雷声,卷起热浪扑打着整个地区,而克劳德则努力地缩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剩下的两只炸弹兽狰狞着脸在空中张牙舞爪,带起噼啪作响的火焰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而当克劳德听到远处的怪物们被接二连三地吵醒时,心里忍不住呻吟起来。该死的老天爷,文森特,就连你沉眠前也不会在这村子里选这么个糟地方睡觉了吧。

等炸弹兽们被自己飘忽不定的舞步卷起的气浪推到几英尺之外的另一边后,克莱德立马准备疯跑着冲到小道上。然而,还没等他迈开脚步,远处其他怪物的嘶吼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宣泄着野性的愤怒,同时几个黑色的巨大身影从一旁的雪堆上疾驰而过。

“卧槽,”当他意识到那是一只成年尼布尔海姆狼在被两只死亡爪追捕时,猛然地低声惊呼。这只狼已经受了伤,交织着血迹的蓬松的毛发上插着死亡爪长长的毒刺,但死亡爪也在对手的尖牙和凶狠的攻击下挂了彩。克劳德强迫自己缩的更小。即使湿冷的寒气渗进了裤管,崩落的长刺扎中身前的岩石,他也一动不动。

一直骚扰着克劳德的一只炸弹兽在新敌人的争斗时逃走了,而另一只则在刺目的光雾中自爆了。爆炸的反冲力波及并杀死了其中一只死亡爪,而狼则为了面对这个它所认为的新威胁而在混乱中转身跑远了,以至于无意中偏离追捕了最后一只死亡爪的的方向。

当一根粗壮的尖刺贯穿狼的脊柱,折断了它的胸腔,鲜血和肠肚淋漓了一地时,克劳德对此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只狼的眼睛,盯着所有尼布尔海姆地区怪兽共有的魔晄光芒在尸体眼眶中明明灭灭。而除了它濒死时不甘的长啸和愤怒的吐息之外,克劳德什么也听不见了。

近乎是条件反射,克劳德站起身向前跑了一步,嘴唇紧抿着,低吼声却挤了出来,手里握住一把猎刀。而当他猛烈手起刀落之时,却陡然感知到不属于人类生理应有的东西在自己血管中奔涌。

给狼致命一击的尖刺被克劳德割断了,死亡爪尖利地哀嚎着。这只被切断的爪子瘫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但他并没有理会它,反而干脆利落地避开死亡爪的另外五只爪子,从甲克的缝隙间再次更加用力切开它长长的喉管。尖嚎声再起,爪子胡乱抽搐间误打误撞地在克劳德的胳膊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也仅此而已,随即就瘫成了一堆死肉。

克劳德踩在它的尸体上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提防着对方或许会再次复活,毕竟过去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彻底地死亡。过了几秒钟,他才从精神紧绷中放松下来,但随即就感知到了手臂上突然爆发的剧痛,紧绷的脸部肌肉因此抽动着。他低低地暗骂了一声。

“你不是特种兵,斯特莱夫,”他提醒自己。该死的,他不再是一个失败的克隆体,却也不再是一个真正的孩童,但刺穿身体的利爪却还是可能再次杀死他。

微小的哭声从怪物来时的方向传来,这让克劳德急忙转身举起刀。哭声仍在持续,但却并没有任何人肉的血腥气在跳跃,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轻轻地甩掉刀上怪物的血迹,然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潜行。声音指引着克劳德偏离了之前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要不是狼与死亡爪的战斗把所有的一切都砸的粉碎,那么他将很难从现在这条路上的积雪和灌木丛中穿过。最后,他循着这些因战斗而破碎的痕迹来到了一课巨木的阴影处,而一旁的树根中隐藏的一个漆黑地洞。

两只幼狼挤在一起。但其中一只显然已经死了,小小的身躯被压扁,瘫在死亡爪留下的脚印里。另一只则是可怜哭声的来源,它瑟缩在自己兄弟的尸体旁啜泣。而如果它没有抬头睁着悲伤的大眼睛望着克劳德,那他很可能会决定将这只幼狼的命运交给自然决定。

(“只要跟着我就行。一切都会好的。”)

他最后瞥了一眼掩映在群山和森林后神罗大宅的方向,然后屈膝跪下伸手去摸幼狼,但幼狼立刻咬住了他的手。

“你这个小混蛋,”克劳德小声说,庆幸自己早上同时偷走了妈妈的园艺手套。他能感受到羊毛手套下对方血管里溢出的温暖,而母亲经常下意识重复的一个故事也同时涌上心头。“来吧,芬里尔,”他喃喃道,试图在不被对方咬掉一根手指的情况下抱住幼崽,“哭泣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也试过,然而最后只是惹火了邻居们。”

克劳德试图用大衣裹着它,贴在自己温暖的胸膛上,但幼崽却还是在顽强地挣扎。而当他艰难地带着一只野兽回到家里时,母亲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克劳德,这世界疯了么——”

“妈妈,拜托,”他打断了她的话,绕过对方,单手抓起一条毯子,同时垫在一个大篮子底部,“他的妈妈今早被杀了。而如果我把留在那里,他也会死的。”

“可这是一只狼啊,”她重重地强调着,紧张地摆着手,跟着他绕着小屋走来走去,“亲爱的,你不能养它,它会撕碎肉眼可见的一切的......”

但克劳德还是把这只呜咽的幼崽放进篮子里,然后站起身来摊开手,“你能先帮我看看这个么?”

他脱下了手套,露出右手被撕裂的皮肤,递到她眼前。一连串排成月牙状的小孔横跨在食指与拇指间的皮肤上,皮开肉绽。克劳德向上倾斜着手,以防血珠滴到地板上。

“哦地狱的大门,你到底做了什么,试图摸摸它?”艾尔弗里德惊呼,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用裙边试着擦干净血迹。

“我没有。”

“你不知道那家伙的牙上可能会残留着什么!可能是狂犬病毒,魔晄毒素,或者......或者狂犬病毒......”不过当她看清了新月形的伤痕后,斥责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奇异的神色掠过了她的面庞。

最后,她拽着自己的儿子去拜访了布伦希尔德,随后被得到了没有感染任何病菌也不会因此腐烂的诊断书。但克劳德也必须定期复健以防止肌肉僵化,还有更换绷带。而当手臂上被爪子划破的伤口也被发现后,他又被训斥了一轮,同时布伦希尔德还故意更加用力地缝合伤口。

由于新成员的加入以及狂暴的暴风雪,克劳德好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再次前往神罗大宅的机会。芬里尔比任何一只捡来的流浪宠物都难养,甚至比刚带回来时总是试图钻进床底下的玛琳和丹泽尔都难搞。克劳德和他的母亲很快就发现了,除非那个东西时石头做的或者放在桌子和架子上,那它就一定会被芬里尔抓挠或啃咬。当然,通常情况下两种都会遭重。这个冬天,斯特莱夫太太甚至有了更多的碎布去做被子和斗篷。

冬去春来,村民们终于意识到那个总是跟在克劳德斯·特莱夫屁股后面,且体型不同寻常大且瘦长的小狗是货真价实的一匹未成熟的尼布尔海姆狼,强烈的抗议随之爆发。村长洛克哈特找艾尔弗里德谈了谈,试图与她在公共安全和维稳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但可惜失败了。于是他更进一步地威胁道,如果她不让儿子扔掉野兽,那么村民们就有权力自行采取行动来保障人身和财产安全。

艾尔弗里德·斯特莱夫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身子,直视着洛克哈特的眼睛,断然宣布但凡有人动了她的儿子或者他的狼一下,她就会用前所未有的方式诅咒他。或许洛克哈特和其他的尼布尔海姆村民需要再次被提醒一下,她凭什么继承了“斯特莱夫(战斗)”的家姓?

“记住,她总是听从那些尊重她的人的意见,”她恶狠狠地说,“祝你好运,希望你能找到能以正确的方式助你一臂之力的人。”

村长十分不情愿地让步了。但要不是第二天暴风雪袭击了尼布尔海姆,并造成了一系列后续灾害,他们或许还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完全只是个巧合,克劳德苦笑地想着,但也没有再更多地利用村民们因暴风雪来袭而无处安放的恐惧。

(当克劳德看见芬里尔紫罗兰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熟悉而温柔的光时,或者黑色的长毛在狼头周围毛毛刺刺地炸起时,他的胸膛总会下意识地紧绷。克劳德不愿意去细想造成这样反应的原因,哪怕只在心里对自己点头。别傻了,他告诉自己。扎克斯再次活着了。你现在又机会将一切改正。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趁妈妈转身时,偷偷从餐桌上撇掉芬里尔嘴边制造的多余碎屑。)

积雪渐渐消融,于是克劳德又能够溜去神罗大宅了。狂风卷堆起高耸的积雪,气温冰冷刺骨。但一旦这些阻碍她的儿子出去惹事的东西消失,艾尔弗里德就再也无法时时刻刻盯住他了,而芬里尔的头顶已经越过了克劳德稚嫩的肩膀。克劳德借口去捡拾柴火,再次踏上了前往神罗大宅的小径。而这次,他背上了一把更好的斧头,一匹未成年的狼轻快小跑着尾随其后。

自从宝条将实验室搬到米德加之后,神罗大宅很明显地在这八九年的时间里完全被荒废了。克劳德紧贴着墙壁,静静地穿过走廊里长长的阴影,只抵宽阔的楼梯。与其追着自己那个根本不想捕猎的奇怪同伴——真是太可怕了,他居然不想捕猎——芬里尔则更醉心于嗅嗅布满尘埃的角落,啃咬漂浮空中的南瓜爆弹。

克劳德依旧无法回想起过去全部的记忆,但现在爬上的楼梯却令他背脊发寒,听到了残破记忆里期待已久的保安的叫喊以及震耳欲聋的枪声。他发誓,他看到了慵懒日光在宽阔巨刃上跳跃,闻到了魔晄和人类汗液的混合气味从环住他腰间的手上逸散。有什么人在悄声低语,我要带我们一起逃离这里——

而当爬到楼梯最高阶后,克劳德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思绪杂乱不清地震荡着,这让他完全无法平复自己又急又浅的呼吸。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他才放开了宛如救命稻草的楼梯扶手。

略过关押着怪物的笼子,克劳德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扇隐藏的门,而后面则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盘旋而下直通地下室,阴阳双头怪诡异而刺耳的嚎叫声在石壁走廊里回旋缭绕。他再一次沿着墙壁旁最深沉的阴影前行,在摆脱了之前令人心悸的旧事幻现后呼吸也平稳了下来。未倒空的魔晄输送管渗出诡异而微弱的荧光,而这也是唯一的光源。但直到步入图书馆之前,克劳德都不敢点燃从村子里带来的蜡烛。然后,他推开了隐藏在书架后面那扇沉重的门。

这是克劳德第一次走进文森特的地下室,但他却丝毫没有分任何心神去打量周围装饰。现在他看到其他棺材和周围环绕的石质祭坛,高举过头的烛光勾勒出它们诡异的轮廓。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着克劳德踏上了祭坛。散落在记忆里的母亲讲过的历史故事重新翻了上来,他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在神罗大宅修建前,在尼布尔海姆村民扎根前,我们的家族,我们的族人就住在这里,敬拜着那些当时还未在山底长眠的神。

克劳德指尖轻抚过刻在岩石上的字母。他以前就在母亲仅有的几件珍贵物品上见过它们,但却从未费心在这辈子和上辈子去学习如何诵读。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母亲的另一种怪癖,彰显着她无法摆脱陈旧过去,无法走向摩登未来。

他心不在焉地换了一只手持着蜡烛,曲了曲左手僵硬发麻的肌肉,然后转身走回了棺材们。生命之流通常满足于静静地躺在他的内心深处,但现在却对着着房间里的某些东西焦躁不安地跃动。朋友——敌人——盟友,它喃喃地对克劳德低语,混乱地无法对此做出定义。

朋友,克劳德坚定地回答,然后推开离得最近的棺材盖。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像萨菲罗斯,克劳德沉思着,俯视着文森特毫无表情的面庞,接着扎克斯似想要给对方脸上画小胡子的想法蠢蠢欲动。

文森特睁开眼睛,盯着克劳德。而他则也反盯回去。

“你好,”他最后还是先开口了。

“......你是谁?”

“克劳德。”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离开这里,然后让我沉眠。”

“不。”

文森特眯起眼睛,翘起上唇露出两颗珍珠般的獠牙。“你根本不明白自己正在卷入什么麻烦之中。”

麻烦与否,这只取决于个人的立场,真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而当文森特怀疑地挑高了眉时,克劳德严肃地补充道,“这是你亏欠萨菲罗斯的。”

而当文森特从棺材里站起身,漆黑与鲜红的阴影随之浪潮般危险翻涌,克劳德受迫地后退。

“你只是一个孩子。”

整整一个冬天,他都在苦思冥想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文森特去执行这个拯救时间的任务。但这简直是徒劳无功,除了紧张到头疼之外,他一无所获。“真相”和大量的祈祷则是克劳德最后的能够想到的办法。

“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他回答道,但内心却因为这说辞听起来过于荒诞而有些退缩,“现在萨菲罗斯正在五台地区打仗。即使才十九岁,他就已经是一名特种兵,甚至马上要成为将军了。”

“十九岁......?”文森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克劳德礼貌地给了他一点时间让对方消化一下啊,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宝条还在背后操纵着他。如果不阻止他,那么......”

‘他会走向疯狂,然后帮助外星人摧毁星球’是的,顺着真相谈论显然是更好的说服方向。

“我很抱歉这或许就是之后会发生的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呃,”文森特的脸突然凑近,近到自己的呼吸都能扑打到对方面庞时,克劳德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惊讶地喊出声来。

“这可不是孩子应有的眼神。”这位塔克斯喃喃道。

“希德说过你会认同一些神秘事件的存在,这倒是还蛮有道理的。”克劳德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而文森特则缓缓地眨了眨眼。

......

一两个小时之后,文森特环着双臂靠在墙上,而克劳德则脱下夹克扔到地板上,卷起袖子在图书馆书桌上的文件中翻找着。文森特听着克劳德带着尽可能少的情绪和细枝末节复述着故事,没有开口打断他,也没有泄露自己在想什么。而当克劳德讲完了星球最后绝望的一战后,沉默随之降临。现在,他正在翻看遗留下来的文件,找找是否有任何线索可以解释在他被迫转世和萨菲罗斯被转移到米德加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依稀记得一些有关加斯特在神罗记录里委婉被称为“消失”的事情,但对于伊法露娜到底遭遇了什么,除了爱丽丝曾经告诉过雪崩的那一点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你并不第一个唤醒我的人,”文森特突然开口,而克劳德则停下了动作。“第一个人是一位孕妇。宝条当时正在追捕她,但他的手下却趁着我神智混乱的时候制服了我。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但我记起来她说过有一个叫克劳德的人曾告诉她去哪里可以找到我。”

见鬼,克劳德情绪失控地想,如果事情糟到她作为一个孕妇不得不疾跑,甚至还要唤醒文森特——神呐,我见到过的那些为了躲避灾祸而努力逃窜的孕妇都遭遇了什么,通常来说都流产了,而那个胎儿是......噢,爱丽丝......

“是的,”克劳德不假思索地说着。假如爱丽丝没有活下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么?假如陨石再次被召唤,但却没有人可以再使用白魔石......?最重要的是,假如爱丽丝根本就没有出生?

恐慌之中,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文森特正在观察他,可能正在试图得出一个更有理有据的解释。“我并不期待你能真正地相信我,”克劳德的嗓音微微颤抖,“我知道,在宝条和露克蕾西亚欺骗你之后,你再也不会盲目地帮助任何人了。”文森特的爪子抽动了一下,“但关键是,宝条还活着,而我绝不会让萨菲罗斯毁掉自己或是其他任何人。而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想要终结宝条。”

“我想要终结神罗。我想要让宝条在人类生命极限时长内遭受惩罚,时间越长越好。”曾经有过一个念头,生命之流能够让宝条复活很多次么,次数多到足以让克劳德宣泄掉所有的怨恨。这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宣泄完。

“我帮不了你。”

“这难道不也是你背负的罪孽么,不是么?”克劳德反问道,放下手里的文件,而文森特则看起来完全惊呆了。“我们从来都没有亲密接触过,但是......我想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用语言来解释。从来都没能拯救我深爱的人们,而这往往还都是因为我的错。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只是——离开,就一段时间,或许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了。”

“但离开并不会有任何作用,文森特。人已经死了。”克劳德眯起了眼,“露克蕾西亚已经去世了,而宝条则正在用他的力量把萨菲罗斯变成可怖的存在。但如果你还想要回去继续睡觉,没问题,做个他马的懦夫去吧!”

他把文件重新塞回马尼拉纸袋,然后把它们扔给了文森特,与此同时得以空出手来飞快地穿上外套。“这些是宝条对萨菲罗斯做实验流程的一些记录,更多的数据则保存在计算机之中。如果你读了这些,还能假装不在乎你儿子的遭遇,那我绝不会再次打扰你了。”

克劳德并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文森特如此愿意把头埋进沙子里,因此他不得不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在文森特的世界里,除了一个惊慌失措奄奄一息的孕妇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但克劳德同时也清楚的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只是坐在沙发上端着爆米花没心没肺地吃着,或者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那一切将会毫无改变。

当克劳德打开图书馆的门时,看见芬里尔挂着狗狗般傻乎乎的笑容,蹲坐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尾巴啪啪地拍着地板。“傻子,”他抚弄着它那双三角形的大耳朵,怜爱地嘟囔着,“来吧,我们一边等着某些人重新连上人类常识的那根弦,一边去打猎吧。”

在图书馆里,文森特快速翻开了最上面的文件夹,而里面赫然是一张绿眼睛男孩的照片,看起来并不比克劳德的实际年龄大多少。

我的儿子。

......

萨菲罗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持续不断地梦见那位童年时的幻觉。这发生的其实并不频繁,而此刻这位天使看起来比萨菲罗斯认识时还要更加年轻几岁,但这几个梦就像阵痛的淤青一样清晰分明,以至于他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任何东西。

这一次,萨菲罗斯站在一张看起来刚刚擦干净的木桌旁,注视着他的天使站在厨房水槽旁的挤奶凳上。克劳德,年幼地连男孩都算不上的年纪,发丝滑稽地从绑好的短马尾辫中钉子似的戳了出来,正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倔强地用一把鬃毛刷清洗着大罐子。毕竟他现在踮起脚尖才能够到肥皂。

尽管根据经验,他知道没人能够看见他,但萨菲罗斯还是先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小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一地温暖。他慢慢地走到克劳德的身边,打量着对方狮子鼻的侧轮廓,心想,要不是对对方了如指掌,那么他可能会发誓坚信自己只是在注视一个天真的孩子。无需成为心理学家,人们也可看出萨菲罗斯童年被遗弃的经历和情感问题表现出来的沉重迹象。

低沉的咆哮声让萨菲罗斯的手下意识地飞向了正宗的刀柄。一只未成年的狼在冲他咆哮,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他的喉咙。随即,萨菲罗斯拔出刀,心想,天哪,克劳德——

“芬里尔?”

萨菲罗斯吓了一跳,把刀出鞘的手停在在中途,惊疑地盯着克劳德走下凳子,伸手呼撸着狼头。

“你怎么了?”克劳德顺着仍在咆哮的芬里尔的视线看过去,直直地撞上了萨菲罗斯的眼,但却实际上并没有看到对方。他眉头紧锁,仿佛在试图解读些什么远不可察的东西,而萨菲罗斯的心都快跳到了喉头。但紧接着,男孩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

“没什么,”克劳德喃喃自语,湿漉漉的手指轻抚着狼厚厚的毛发。霎那间,一股子极度的嫉妒涌上了萨菲罗斯的心头,(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但这立刻又让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看着克劳德呼撸着狼颈部的毛,然后舒缓了野兽的愤怒,随即想起那同样的手指也曾穿过自己的头发,想起他的天使偶尔给他的拥抱。而他曾愚蠢的认为,当他被克劳德保护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或东西可以得到对方的心。

【你懂得】

但实际上,另外两名特种兵之间心里只有彼此。而萨菲罗斯只拥有过克劳德,但除了在当年那个孤独的小男孩心里之外,那个克劳德从未存在过。

......

克劳德已经唤醒文森特好几天了。他努力地不去评判别人,但当他平凡的日常生活过去的越久,他就越难以忍受对方迟迟的不发一言。拯救世界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工作,特别是当这个人还需要借助一个凳子才能够到厨房的水槽,甚至连青春期都还没经历过。

儿子。父亲。身份间差距的鸿沟如同星球表面的巨大裂缝。

面对某人突如起来的闯入,克劳德只得咬紧牙关。他从井里拎回来的那桶水晃荡着,他只好把手放在芬里尔的头上以保持平衡。

或许如果萨菲罗斯知道他真的有家人,这也会推动拯救世界。

父亲,混沌(CHAOS)。对撞的两场风暴,失去武器的愤怒。

他们未来并不是只能杀死对方,克劳德断然地反驳。

“克劳德?”

他有些惊讶,但对此唯一的反应只有紧了紧握住水桶把手的力道。“呃,你好,蒂法。”

蒂法有些尴尬地站在他身边,目光从他身上扫到周围的一切,好像在看有谁也在注视这里。芬里尔咆哮着,于是她随即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呃,我在想,或许你愿意找个时间为了某件事和我打一架,”她快速地说道,似乎急于在失去勇气(或者名声,一个微弱却卑鄙的声音嚷道)之前能够说完这些话。克劳德盯着她看时,她马上补充道,“嗯,你知道我一直在跟着赞甘大师修行。他教我如何读懂别人的肢体语言等等......然后我觉得你挺擅长打架的。”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手指在上衣前焦虑地绞来绞去。克劳德马上意识到这其实是赞甘大师的主意,而并不是出自她本人意愿。但是克劳德想念她,想念她的真诚和不安,想念她在死神来临前还敢一拳挥出的眼神。

“好吧,”他尴尬地朝她笑了笑,然后在自己让她更加不自在之前就走开了。他想要去抱抱她,他也想要让她表现地像自己记忆中的蒂法一样。但这对任何人都不公平,且只会让陈旧的伤疤再次被拖到尖锐的阳光下暴晒。

几日之后,他就站在了赞甘的面前,而蒂法则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分散地站在村庄周围的一小块田野里,以避开其他人窥视的目光。芬里尔被强制地锁在家里,悲伤地挠着门,看着自己的同伴远行却不带自己。

“蒂法告诉我,你能抵挡其他男孩的攻击,”老人平和地说道。他是一两年前才在毫无缘由尼布尔海姆出现的五台人。不过因为他从来不做什么令人兴奋或者新奇的事,所以村子里的谈资很快就抛弃了他。

克劳德并没有回答。赞甘微微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坚守住最基本的原则。记住,这并不是一场比赛,所以放轻松,然后让一切顺其自然。”

蒂法立刻就摆好了姿势,表情骤然凛起。克劳德则模仿着她的样子,紧张又有点兴奋。他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去,让自己也集中精神,不再去理会星球音量不断增大的低语。

蒂法先动了。她挥出一拳,紧跟着又是一脚,而要不是克劳德跳跃着避开了,必然会痛到要命。蒂法敏捷而稳健地紧跟着克劳德的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越发干净漂亮。但克劳德利用记忆里对她风格一半的了解,也能及时反击对方的大部分进攻。但不可避免的是,记忆里更高挑健壮的身体和跟现实中更娇小的身体之间的差异让他措手不及。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能够攻击的范围,身体打开地太过,以至于露出了一个破绽给了蒂法。而她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脚重重地踹在克劳德胸骨上。天旋地转之中,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风声顺着肺泡向外扯呼。

“你还好么?”赞甘屈膝跪在男孩身旁时,蒂法喊道。

“放松,试着慢慢呼吸,一切都会过去的。”赞甘安慰着他,而克劳德则用手捂住了嘴。直到终于能够正常地吸气时,他爬起身来冲蒂法露齿一笑,“我很好。我只是需要学会闪避。”

她姑且冲男孩回以一笑,旋即继续打下去,直至汗流浃背,精疲力竭,瘫软无力。赞甘夸奖了他们,然后立即让他们明天在来一次,重复今天的训练。而当一周结束的时候,疲惫和疼痛在克劳德的身体里爆发,但蒂法却能更放开地跟他讲话了,而非之前那样的有些拘束。或许这样想有点惹人哭鼻子,但克劳德觉得这完全值得他为此耗费几个晚上的时间训练,甚至还留下了一大块瘀伤。

......

芬里尔在灌木丛中追捕小动物,而克劳德则正在森林里捡拾柴火。他突然察觉到身后传来动静。“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他大声地喊道,却连头都懒得回,毕竟文森特体内蛰伏的武器已经清楚向克劳德嗡鸣了。

“你称呼他为我的儿子。”

烟雾般飘忽不定的声音传来,而与文森特谈话发生在白昼之下着实有些奇怪。克劳德微微耸肩,“我不太确定,”他承认,“但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太多你的影子。宝条一直声称,如果萨菲罗斯为了能够得到他想要的,这个私生子会不惜杀掉自己的母亲。”

他回头看了看文森特,“所以他是不是你的儿子真的很重要么?”

“不重要,毕竟不管怎样,他始终是露克蕾西亚的儿子。”

芬里尔回到了克劳德的身旁,注视着站在他们身前一动不动的身影,唯有斗篷蓬角波澜频起。低沉的嘶吼声从狼的喉咙中挤出,很显然,芬里尔并不懂得欣赏哥特式的美。

“你会帮我的,然后?”克劳德问道,空闲的一只手抚摸着芬里尔的后背。

文森特的目光犀利了起来。那颗星球的声音在他们中间响起,近乎是可以被人听到。文森特不置可否的表情背后的混沌(CHAOS)显而易见地被拨动了。有那么一瞬间,克劳德突然意识到生命之流像音符般流过他的身躯,流过他身边的狼和身前的人。但这种感觉在他陷入黑暗前就消失了,只留下一种隐隐的疼痛敲打着太阳穴。

“你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但只要我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没有问题。”文森特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克劳德不引人注意地借助芬里尔的手作支撑,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话继续说。“我需要知道有什么事正在米德加发生,特别是在神罗内部,有些事情已经跟我记忆中不一样了。”

在宝条匆匆忙忙地把实验室搬到米德加的过程中,有一些小型物资被遗弃在了神罗大宅,比如几部手机。克劳德偷走了一些,并且维修好了它们。当然,有近乎一般的时间他都在咒骂这种落伍的技术,但至少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到家里,放置好柴火,在避开母亲的同时使用这些可以工作且安全的手机了。克劳德扔给了文森特其中一只,而对方则立刻把它藏进了斗篷的子空间里。

然后克劳德带他去了尼贝尔海姆山的反应堆,被动地默许了文森特和芬里尔好好“照顾”了那些路上遇到的怪物。芬里尔似乎对这位塔克斯有些怒火。毕竟从这只狼偶尔会故意贴着文森特的脚小跑,好几次都差点绊倒对方。

当他们进入反应堆时,克劳德强迫芬里尔留在外面。文森特突然停了下来,盯着通往主房间的楼梯两侧一排排蓄水罐,舷窗边缘闪烁着魔晄的光芒。

“它们是......?”

“失败品,”克劳德回答道。他走到第一个窗口,打开它,让魔晄伴随着一个又大又软的东西一起冲到地板上。那怪物开始尖叫,但克劳德随即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它的喉咙。试验品很快就死透了,尸体慢慢解体成一堆乱七八糟的液体和生理组织。“他们的身体很不稳定,”克劳德轻轻地解释道,“魔晄强行将它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现在这样比较好,像这样慢慢地死去——”

痛苦。因为你已经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崩溃瓦解,没有丝毫的办法痛呼宣泄抑或是阻止,这比宝条曾经施加过的任何折磨还要痛苦,而且......不要再想下去了,老天。

文森特锁住了自己的表情,检查着其他蓄水罐,直到找到了下一个样本,放它出来,抢在第一口呼吸之前就仁慈地爆掉对方的头骨。

这两个人沿着一排一排地往上爬,直到把留下的所有标本毁掉,最后进入了主屋。经过一段长长的狭窄走廊,文森特支起爪子撕开了覆盖在杰诺瓦容器上雕刻精美的死亡面具。下意识地,克劳德绷紧了神经。而直到他亲眼目睹了杰诺瓦僵硬的脸时,他都依旧保持全身心的沉寂。她苍白的皮肤和头发已经完全魔晄结晶化了,但他想知道理论上是否魔石可以从从对方身上析出。多么可怖的念头。

“杰诺瓦,”文森特读出名牌上的字,表情有些难以捉摸,“这么,这就是让宝条着迷的生物了。”

“或多或少是的。即使她身上最危险的部分已经消失了,但如果将她就这样随便弃置还是十分愚蠢的。”就像,噢,萨菲罗斯干的那样,或许。

“你说过她可以操控任何注射了她活细胞的人。那么既然她的尸体在这里,那么她的意志又在何处呢?”

克劳德没有抬头直视文森特。“星球撕碎了它。”

“但古怪的是,以前的星球并不能简单地做到。”

“是的,很古怪。”克劳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文森特攥起爪子,一拳挥向了防震玻璃,玻璃周围立刻裂开长长的缝隙,然后接连猛击三次,蓄水池随机彻底崩碎。里面的东西流出,弥漫到了他们的腿上,顺着立着栅栏的地板向外流淌。克劳德突然被抱到空中,不由自主地踢了踢腿。

“文森特,你在干嘛!”

“......我有点担心,”文森特有些犹豫。公平点说,克劳德确实看起来像个小孩,所以他还是坚持抱住他,“我们都不知道杰诺瓦的墓穴里还有些什么。”

“噢,”克劳德机智地说,“呃,谢谢你。但是魔晄并不会伤害我们俩。”

他又明显地踢了踢腿,浸透着魔晄的牛仔布粘在了他的皮肤上。文森特又把他放下来,不会有任何人会比他现在看起来更尴尬了。“对不起,”他僵硬地说。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想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扔进反应堆里。”克劳德从栏杆上向外张望,那里魔晄碧绿富集且活跃。“如果她被埋在好几百吨的魔晄下面,我想即使是宝条也不可能找到她。”而且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克劳德想把她的尸体藏在他卧室的壁橱里。

克劳德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渣,而文森特则小心翼翼地拉出尸体本身,同时注意不要折断结晶部分。杰诺瓦如冷透的水晶一般,维持着双臂展开的飞翔姿势,却被永久地冻结住,僵硬且冰冷地不适合被举起。她的眼睛是明亮的蓝绿色,瞳孔裂开,隐约呈杏仁状,氤氲着非人般的神色。克劳德从这些照片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起了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在一张并不那么不同的脸上却看到的相似感觉。

文森特终于双臂环抱住了杰诺瓦,将她从高高的台子边缘推了下去。他和克劳德都在等待着,直到听到尸体坠入水中,魔晄翻滚飞溅,星球从颤栗中平复,星星依旧升空闪烁时,他们才放松下来。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这里有一个人也许能帮你,”克劳德再次强调了一遍一切业务,“去第五贫民区的教堂就行。那里有一个女人能帮你,你只要一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后来,文森特在大陆东部消失后,克劳德祈祷着,希望自己带来的改变不会加速对方在未来某日的死亡。

......

她的儿子又做了一个噩梦。艾尔弗里德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又睡着了,那只带着新月般苍白伤疤的手松散地蜷曲在他布满泪痕的脸旁边的枕头上,芬里尔则在克劳德的床的另一边昏昏欲睡地看着他。她试着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而当揉不开的时候,她就俯下身来,在他的太阳穴上吻了一下。她拼命地做针线活,熬过黑夜,熬到日升。因为这是她仅能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