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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花] 赤裸透明

  空条承太郎睜開雙眼時,空間一片純白,有股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

  四顧張望不是他的作風,隨手將豎領長衣拉整,順著遠方隱約傳來的浪濤聲大步向前,不知走了多久仍未見到汪洋,他想起十七歲初見的那片海,回憶一旦湧起、噴薄如泉,迎面吹來的海風鹹濕炙熱,忍不住閉上雙眼,感受埃及那夾帶著細碎沙塵的熱浪狂風颳來,他們一行人在沙漠中前行,純白色圍巾末端在空中漫舞、撫過他的臉,不同於辛辣沙漠的清冷氣味隨之而來,紅髮的同伴轉過身來、張口欲言。

  空条承太郎睜開雙眼。

  前方波光粼粼,藍綠色的海洋清澈透明,淺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白色浪花撞擊岩岸礁石而後破碎,畫面美得猶如他的應許之地:海洋天空、氣味顏色、花京院典明。


  或許,神是真實存在的。


  向前奔跑的步伐驟然停止,因為對方那雙紫色眼瞳太過紅艷。


  猛然打來的海浪莽撞突入,猶如迷途擱淺的鯨,浪潮退去,那雙眼已被捲帶入海、甚至沒發出一聲掙扎,第二個花京院典明已從遠處漫步走來,戴著材質錯誤的耳墜,亮白的鯨鰭、藍綠色的鯨身再次襲來;身後站著第三個花京院典明喊他:「空条君?」鯨群自殺式紛湧上岸,一望無際的海面鯨豚鬧騰,海鷗的搶食聲高亢尖銳,第五、第七、第四十三…;藏於清澈水面的礁岩縫隙中,螃蟹橫走、仔魚嬉鬧,輕啄修剪整齊的手指,一百三十一、三百四十九…;天空淺藍紫紅,夕陽西墜染得海面橙紅,潛伏已久的軟體動物們蓄勢待發,獵食範圍廣泛:魚類螺貝活體腐屍,七百三十九、九百五十三…月落日昇、潮汐漲迭,週而復始,海洋生物遵循本能習性捕獵、各自搶食,那些不易消化的墨綠校服、鮮紅的髮,在藍綠色汪洋中飄蕩漫舞,純白圍巾與深色墨鏡載浮載承,順著海流彼此碰撞。

  最終,橫跨整個海岸,走到自己眼前的紅髮少年已毫無瑕疵。

  花京院典明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法自拔的,伸出手將那已是無盡數的少年拉入懷中。


  我不後悔,不管是至今為止的旅程和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無人知曉,其實花京院典明說過這句話很多很多次:眼傷康復歸隊的夜裡、兩人發生關係前、接受承太郎的告白時…無月的荒漠星空下,十七歲的空条承太郎雙手環抱他的腰際,緊張而虔誠的跪在他面前,高潔的紅髮少年傾身輕訴此言,垂憐地落吻在承太郎的眼瞼上。

  無可救藥的,粗魯蠻橫的、毫無憐惜的吻上,被掐著下顎的紅髮少年沒有抵抗、欣然承歡。
  於是,藍綠色的海鯨無聲無息地,從他懷中吃掉了那個乖順服從的花京院典明。


  或許,絕望才是真實的?


  定格的回憶在腦中循環撥放,從此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藍綠色的法皇蜷伏在承太郎藍綠色眼珠中,日日夜夜在鏡中回望他,鏡面裂為蛛網之時,花京院隨之碎為齏粉、積沙成塔,岩岸已成銀白色沙灘,在夜裡反射月光、皎若白日,已呈混濁的海中,墨綠校服飄飄蕩蕩,純白圍巾、櫻紅瀏海、不見紫色雙瞳。

  滿月引來的潮汐淹上腳踝,一路延伸的足印洩漏逃離的倉皇,原本緊追在後的浪潮聲終於越來越遠,聳立峭壁自前方逐漸逼近,無息的花京院典明攤開雙臂迎接,崢嶸岩壁釘著受難的他,低垂的頭頸、攤開的掌心,無知的原罪能否填補得了腹部的空洞?

  猛然回頭,身後已再無潮水,沙灘上裸露而出的礁石是一個個曾被海浪吞沒的屍首,它們如石雕般無色彩、徒剩光暗陰灰,或坐或立、或笑或怒,生動的讓他駐足不前,他才終於發現海水並未真正退去,而是在遠方凝聚為銀白色的山脈。


  海嘯襲來。

  無意義、無意義的真實。



  「承太郎,你有想過『未來』嗎?」花京院典明突然問他,「透過這段旅程,我好像慢慢能理解Dio的想法了;」無視他的不滿逕自說著,「因為你們的血脈無時無刻都閃耀著對生命的熱愛與崇敬,這也是長生不死的Dio所追求卻又想摧毀的;」紫色雙眼望著他,看入他的靈魂,「雖然我還沒有明確的方向,但承太郎,我希望未來能與你——」


  他縱身躍上岩壁,扛起血紅的少年奮力上爬,浸濕的肩能感覺到鮮血溫熱,現在急救或許還來得及,凍寒海水攀附他的腿足,身體還是暖的、還來得及,對比著自己曾擁抱著哪具冰冷遺體的記憶,還來得及,峭壁上或許會有座小屋,或許還會有些什麼、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原來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壓低帽沿,「簡直像是熱情的告白呢,花京院。」
  「是啊、」沒有閃躲、毫無防備的直言,「承太郎,我的確是在向你告白。」紫色雙眼望著他,看入他的靈魂。

  從此,空条承太郎的靈魂烙下花京院典明的期望。



  甦醒後,他與花京院在峭壁上的小屋生活了幾年、十幾年、幾十年。

  瑟瑟海風無孔不入,壁爐總在夜裡熊熊燃燒,壁爐前的雙人沙發破破補補,紫色的補釘喧賓奪主的取代了原本的藍綠色,他也被補補縫縫;承太郎開始在一日之中經歷了青年、壯年而後衰老,他會坐在雙人沙發上打盹再被花京院喚醒,起身熄滅爐火後,又恢復成那個十七歲少年,下手不知輕重的,在無月的夜裡索求著花京院,月落日昇、潮汐漲迭,週而復始。

  窗外的海風呼嘯,溼氣沉重地預告著颱風的到來,他下定決心出門,在低吼的風聲中砍了數不清的木材,褐色的泥濘想將他留在蒼綠的樹林裡,裊裊濁黑的爐煙將他領了回來,屋外已沒有昔日的峭壁,黑色的海水仍不知好歹的從谷底伸長觸手爬來,嚴嚴實實封住所有窗戶,將門縫釘死時海水已絲絲滲了進來,他牽起花京院往屋內深處走。

  小屋內部比外觀看起來更加寬闊,他拉著花京院不知飢渴的往深處走,寂靜的黑暗包裹他們,昏白的提燈只能照亮前方一步的距離,不知誰起的頭,他們開始聊起了那次旅程,步伐不停地講到了抵達開羅那天,他忽然將話題拉回花京院因眼傷而脫隊的那幾日,開始一個人講著沒有花京院在的那幾日,語言將天數切割成更瑣碎的時程,他們繼續往前、往深處走著,終於又銜接上了在開羅的那場飛車追逐,暗紅色的木製衣帽架擋在前方,上面掛著一條白色圍巾,海風似乎吹進了屋內,他將圍巾繞在花京院肩頸上,從頭開始講起他們的初見,於是時程又被切得更加細碎,他們繼續往前、往深處走著,乾裂的唇被鐵鏽味的液體浸潤,他啞著聲音一幀一幀回放。

  他們繼續往前、往深處走著,搖曳的燈光照亮前方的家具輪廓,他停下腳步,花京院走到前方、領著他坐下,他摸到沙發上的線頭,花京院將燈扔出,前方的壁爐又重新燃燒起來,他們仍坐在那張雙人沙發上,紫紅的縫布層層疊疊、再也無法從間隙中窺見原本的藍綠色;「吶、承太郎,」花京院跨坐上他的腰,紫色的雙眼清澈透明,「你在害怕什麼?」

  猛烈的火勢中,他終得窺見黑暗中的花京院典明 — 那無瑕的赤裸。


  洶湧海風吹垮房屋,童話裡的小豬四處逃竄,浪濤是貪婪的黃色觸手,四面八方湧入的橙色海水瞬間吞沒一切,徒剩明晃晃的爐火還在海底藍綠色的燒著。


  模糊不清的花京院典明說:「我允許你繼續愛我。」




  空条承太郎睜開雙眼時,空間一片純白,有股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

  躺在病床上的他確信自己回到了現實,因為眼前的空条徐倫是他在極端理性下的構成,他不會說過程中從未參雜任何感性因子,至少他不會承認;見到了徐倫的替身,那在空中漂浮的線彼此纏繞,他突然想到了誰、卻又理不清,沉默過後醫療人員中斷了會面,他如釋重負的倒回病床。

  伸手要倒水時,是誰先拿起了水杯?


  透明的液體倒入、碰撞在杯壁上,連同剛形成的小小浪花被那人喝入口中,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啊、抱歉,我實在太渴了;」那人笑著掀開衣服下襬,腹部盛開的傷疤綻放,「你會原諒我的吧,承太郎?」


  永生天國如為真實,此刻即是無間地獄。




  「真是夠了。」唇齒相接,空条承太郎喝下一片腥紅汪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