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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當你無助的時候，就向魔女許願吧！」
如果有誰在京城說出這句毫無根據的話，一定會換來周遭人嗤之以鼻的神情。
但是如果你願意花幾分鐘推敲這句話的真實性，請聽聽凱莉的故事。
她就和你一樣，沒有馬上否定這句話的可信度，不過，那是因為──
凱莉就是魔女。


[一]

從小在魔法森林長大的凱莉會來到京城，全是因為一句無助者的呼喚。
「魔女啊，請讓我沒有苦痛地離開人世吧！」

罹患不治之症的伊森躺臥在病床上，虔誠地祈禱著。
他今年即將邁入六十大關，對於這個歲數他已經心滿意足。
沒有伴侶、膝下無子、雙親辭世的當下，他已了無牽掛，唯一的心願，大概就是死的時候，可以少一點折騰。
這時，他想起母親總是唸給他聽的魔女傳說，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向魔女祈禱。

祈禱聲隨著輕盈的微風，拂過京城的高樓大廈，拂過鄉村原野，來到森林蓊鬱蔽日的魔法淨土，傳進凱莉的耳裡。
當時她只是個剛畢業的初生之犢，當其他魔女都視伊森的心願如燙手山芋時，她義無反顧地接下了人生第一個任務。
她半件行李都沒收，就興沖沖地騎上掃把，千里迢迢地遠赴京城。
這座以虛榮謊言堆砌出繁華光景的大城市，對成長於魔法森林裡的凱莉而言宛如異世界，但她無所畏懼，只是聽從街貓的提醒，來到呼喚著魔女的伊森面前。

醫生、護士、甚至伊森本人都跌破了眼鏡，不只是因為從來無人探視的伊森第一次來了訪客，更因為這名獨特的少女騎著掃把飛進八樓的病房。
「我是魔女！讓我實現你的願望吧！」
為了讓伊森能夠安詳離世，凱莉傾盡畢生所學想要減輕疾病帶來的疼痛，卻在陰錯陽差之下，治好了伊森的絕症。
醫生、護士和伊森本人都直呼這是奇蹟，但是凱莉本人卻不太開心。
因為她耗光了法力，沒辦法回到魔法森林了。


[二]

伊森領著身無分文、沒有半點法力的凱莉回家。
三房一廳的格局對獨居者而言顯得如此多餘，那間看不出打算預留給妻子、孩子還是遠道而來的親友的房間，似乎從裝潢好的那天起就一直空著，直到凱莉出現。
「從今天起，就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吧！」
身在銀行管理階層的伊森為凱莉安插了一份櫃檯的工作，從此凱莉褪下魔女最具標誌性的尖帽與長袍，換上銀行員簡約筆挺的制服，展開她在京城的新生活。

起初，當別人問起她的出身時她總是據實以告：「我是魔女，來自魔法森林。」卻每每換來一陣哄笑，於是她才學會偽裝：「我老家在鄉下，畢業之後就在京城工作，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起初，她還會時時檢查法力的恢復狀況，安慰自己：「再過幾年就能回去了。」
但是忙碌的工作、交際應酬、家務事讓她無暇顧及更多事，漸漸地她不再接觸魔法，不再和貓說話，曾經寸步不離的掃把也束之高閣，除了大掃除以外再也沒用過。


[三]

啪擦。
一顆雞蛋沿著拋物線砸上凱莉的額頭，脆弱的蛋殼應聲而碎，黏稠的蛋黃和蛋清順著她臉頰的弧線流淌而下。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隔壁櫃檯的銀行員已經發出驚呼，引發一場不小的騷動。
「你們這些奪人錢財的吸血鬼！」警衛將砸蛋的顧客帶離銀行時，他口中還不停咆哮著。
凱莉到洗手間洗了把臉，順便換上乾淨的上衣。
「今天真衰。」
這件事理應以她這句咕噥劃下句點，卻在隔天被傳得滿城風雨。

「聽說來砸蛋的顧客被凱莉騙了存摺的錢。」
「是嗎？我聽說是她和顧客合作洗錢，最後凱莉卻黑吃黑。」
「不是這樣，凱莉為了拿到銀行的飯碗和伊森有一腿，男朋友氣不過才來尋仇…」
因為這些流言蜚語，她甚至被經理找去約談，她才恍然意識到，當她自認為是砸蛋事件的受害者的時候，那些她以為會同仇敵愾的同事，卻忙著編織那些捕風捉影、言之鑿鑿的耳語。
這些話語中甚至不帶一絲敵意，只是把她的不幸當作茶餘飯後的一句扯淡。

這就是京城嗎？
下班後，她沒有回家，只是縮在公園的長椅上胡思亂想。
沒錯，「家」。
她漸漸當作家的這個地方，如今卻陌生得令人懼怕。


[四]

看著公園內稀疏得令人無語的樹木，凱莉久違地想起魔法森林。
她曾經全神貫注地傾聽樹葉間傾洩而出的隻字片語，想要解讀無助人群的痛苦與哀鳴。
然而在這裡，她什麼也聽不見。
風中只有街道上車輛鳴按喇叭的粗魯雜音和人們努力蓋過風聲的無趣喧嘩。
「好想回家。」
凱莉流下無聲的眼淚。
因為她發現自己早已放棄回家的念頭，就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飄渺得宛如京城迷離混濁的夜空。

「當妳無助的時候，就向魔女許願吧！」
聽到說話聲的她猛然抬頭，卻只看到有隻貓的尾巴不慌不忙地消失在草叢中。


[五]

「我還回得去嗎？」
「我的法力夠嗎？」
「我還能飛嗎？」
「我還找得到路嗎？」
那麼多不確定性讓回家變得遙不可及，但是一次也好，凱莉不想什麼都沒做就輕易放棄。

回到伊森家時，已經是深夜。
她輕手輕腳地取走她的魔女裝扮和掃把後，暗暗在心裡向伊森道別。
因為今晚，她要為自己再努力一次。
她跨上掃把，仰望著阻擋在她和天空之間的大廈高樓。
嚴重的空汙霾害遮蔽了泰半視線，讓朦朧的月光顯得如此遙遠。

「我還能飛嗎？」
她的心中再次升起不安。
她曾經被飛行老師譽為飛翔的天才，她曾經教許多沒有天分的同學飛行，甚至曾經在夢遊中騎著掃把出門。
然而現在她雙手緊握的掃把卻文風不動。
為什麼？
為什麼生活讓簡單的事情也變得如此困難？
「跟我來吧！」
就在她將要死心之際，天空中傳來一聲叫喚。


[六]

是魔女。
騎著掃把穿梭在大樓之間的魔女。
她聽見了凱莉無助的呼喚，於是千里迢迢地直奔京城，要帶凱莉回去。
凱莉覺得她就是年輕的自己，為了夢想可以不顧一切去追尋，為了拯救別人可以犧牲自己。
而現在，是時候拯救自己了。

「回去吧！」
凱莉輕輕閉上眼睛，重新感受風的旋律。
她微微踮起腳尖，感到身體變得輕盈無比。

故事，就到這裡了。
你還願意相信魔女嗎？
那麼，當你無助的時候，
就向魔女許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