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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問話




　　看著眼前半倚在躺椅上瞇著眼打盹，完全把招呼客人的生意丟給員工去忙碌的朽葉，千草怎麼都無法把他將窮凶惡極、致力於破壞兩界平衡的組織給連結起來。

　　當然，他在上司面前早就說過這件事了，「你願意替他擔保？」但上司只是淡淡的，「我知道你與他的私交，我也明白你不是會循私的人。」然而看過來的眼光卻如此銳利。「但你到底是鑒察第一分隊的隊長，別讓我懷疑你的忠誠。找出他出入人間的原因……不論你想證明他無辜或有罪。」

　　千草調閱過紀錄，朽葉確實多次在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前往人間；鑒察隊的眼線之廣，讓他偶爾懷疑起自己身邊是否也佈滿眼線。但要因為這樣斷定朽葉與恐怖組織「伽羅」有關，那確實是有些難以讓千草信服。

　　他就是來調查這件事的，千草想。「那個……」就在他望著假寐的朽葉若有所思時，朽葉的員工，那個有著一雙無辜大眼的女孩走了過來，「鑒察大人，您是不是找朽葉大人有事呢？」

　　「我……」「他當然有事。」千草才剛想開口，朽葉卻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亦或是打從一開始就沒真正睡著。「鑒察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又什麼風把您吹來啦？」依然半躺著的朽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隻貓似的蹭著躺椅椅背。「吹來了也不打緊，站在那兒像尊雕像盯著人，著實令人害怕得很……」

　　「我來查案。」對於朽葉的挖苦千草早已習慣，他亮亮腰間的令牌，即便小豆與朽葉都知道他的身分，但在法條上他是不會遺漏任何程序的。「問幾句話而已。」

　　「小豆，泡杯茶來……對，拿櫃台下壓著的那帖。」朽葉打了個呵欠，勉強算是坐直身子。「然後把椅子搬出來，我記得老周那拿來的甜餅還有吧？也拿出來吧。」他接過小豆端來的茶，啜飲了一口，「坐，鑒察大人要問些什麼？」他一邊聽著千草問著自己這幾日的行蹤，一邊聞著小豆泡過來的藥草茶，突然想起了某些往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與朽葉一起對坐……那已經是朽葉還在人間的時候了。望著眼前這個一派正經，對他隨口說出的行蹤處處挑刺的鑒察大人，朽葉還真有些記不太清他還是人類時的模樣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時的千草沒這麼多囉嗦與嚴肅；也許比起同齡人有些早熟，但千草也就是個不用為生活煩惱、稱得上無憂無慮的富家子弟。

　　那時的自己經常用貓的本相在人間走動，在一次打盹突然被路邊的野狗偷襲時，是千草趕跑了那隻野狗並且將受傷的自己給帶回家……那段養傷的日子可以說是他少有的悠哉時光，悠哉到他甚至不想回幽都。

　　「我說過了，我只是路過。」朽葉雙指捏起塊甜餅，「鑒察大人，您在這個話題繞了未免有點久了，是缺乏糖分嗎？」他將甜餅送到千草面前，對方雖瞇細了眼貌似威脅，但在他的堅持下，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張開嘴並且迅速的將甜餅叼走。「至於前天……」

　　是什麼時候呢？看著低頭伏在案上紀錄他說詞的鑒察大人，朽葉不禁思緒又飄回過往。他最後一次看到人間的千草是什麼時候呢？

　　他忘了，只記得自己傷好得差不多，就覷著千草家繁忙的一日悄悄的離開；倒不是想一走了之，而是總得回幽都安頓店舖與一些事情……然而要是他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再給他多少家店他都不會離開。

　　看著眼前千草頭上柔順的髮絲，朽葉怎樣都忘不掉他再次回到千草家時看到的光景……那個溫柔、嚴謹，偶爾還有些任性的少年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從人類腹部掏出內臟、頭上長著兩對角的惡鬼。

　　那時的朽葉什麼都無法多想，只能現出真身與靈魂墮入鬼道的千草對壘。他想的不是如何打倒千草，而是該怎麼讓這個因恨意而墮入鬼道的孩子真正的安息……然而即便他是隻擁有漫長歲月的貓又，要對付惡鬼還是過於托大，最終再賠了一隻眼睛與大半妖力，即便是朽葉也終究失去了意識。

　　每次回想到這段過去，朽葉右眼那道傷疤總是會隱隱作痛。帶著些報復心態，他伸出手拔了正在紀錄的千草一根頭髮，引得後者一聲驚叫。

　　面對千草哇啦哇啦的責罵，朽葉只是一句：「您欠我的，鑒察大人。」又故作神秘，「您欠我的可多了。」

　　看著千草那副氣到不行卻又不能甩頭就走的神情，朽葉覺得自己說不定最喜歡的就是他這一點。當然，千草早已忘卻那些過往，他沒有任何人間時的記憶，這才是令朽葉最生氣的地方。

　　當年他醒來後千草已經不知所蹤，他調查了現場後才大致釐清千草墮入鬼道的原因……畢竟千草家經商，也不知惹了哪方仇敵，居然派出數名殺手將其一家滅口，其中包括千草最疼愛的妹妹。

　　想來就是在死前目睹了妹妹的死，才激起千草的恨意而墮入鬼道；朽葉這幾年來不斷往人間跑，為得就是尋訪這件慘案的真相，沒想到有一天正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且還掛上幽都鑒察第一分隊隊長的名號。

　　不用太多次對話。朽葉就發現這傢伙完全失去記憶，那自己這樣為他出入人間到底為得是什麼？「我直問了。」對朽葉複雜的回憶與心理活動一無所覺的千草一臉嚴肅的開口：「你前往人間是為了什麼？你跟伽羅有任何關係嗎？」他非常認真的說：「勸你一句，如果有犯罪就自首，我說不定能幫你減輕些刑責。」

　　朽葉差點就要舉起茶杯往他身上潑，「我跟什麼羅的絕對沒有任何牽扯。」他如平時那樣笑咪咪的，只是聲音聽上去緊繃而僵硬。「不，鑒察大人，我跟你還比較有牽扯。」

　　現在他可一點都不後悔當初初見到以鑒察隊長身分出現的千草時，一時情緒失控脫口而出的那句「你早就該死了！」，也對於當初下意識就給千草一拳的行為毫不後悔……他後悔的只有沒多給他幾拳。

　　「我很認真。」千草沒跟他進行平時的鬥嘴，而是一臉無奈的說：「聽著，上頭現在要查你，為了釐清你的嫌疑，我必須監視你的動向。」千草抹了把臉，顯然是真的很不情願。「如果有罪，拜託你自首，替我們都省些心……」

　　「我有罪。」朽葉將茶一飲而盡，在千草喜出望外的同時又狠狠澆熄對方的期待。「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會承認。」他站起身，笑得極其算計與狡詐。「你不是要查我？那就來吧。」

　　他俯下身，與千草的距離近得他能看見對方眼中的不安與緊張。

　　一如當年他趴在千草膝蓋上時，他抬頭就能看見的那樣。

　　「來追我吧。」他說，轉身走進店鋪裡。

　　屋簷下，千草望著說走就走的朽葉原本坐的位子，再看看站在櫃台裡一臉同情的小豆，幽幽地嘆了口氣。

　　看來調查朽葉的責任，遠遠比他想的還要辛苦非常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