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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花] 潮間帶

  年近而立的生活很簡單,海洋、住家與學校的三點一區,生活圈大概就陷在這來來回回的潮間帶;平日花京院多半較早出門,承太郎會在床褥的朦朧間聽到對方準備出門的聲響,回歸平靜片刻後,門又被匆匆忙忙打開,屋外的風與氣息還纏在花京院的小腿上,他奔跑撲到床上再匍匐著湊近,親吻的動作很溫柔,通常吻在頰上,偶爾承太郎矇著被子睡時,他就吻在額上,「我出門了。」他們在美國仍維持著日本的生活習慣,好像某種儀式,承太郎並不討厭這類親密舉動,這或許又要扣回他體內另一半西式奔放的血統,管他什麼跟什麼的,能有藉口讓典明多對自己撒點嬌,承太郎來者不拘,閉著眼伸手要抓時,對方又被屋外的風捲走,飄下的落葉是他輕淺的一句「記得吃早餐。」

  屋裡平靜的只剩下承太郎的呼吸聲,像清晨的淺灘浪潮一樣清澈透明,塌陷在兩床厚被與幾張薄被中,像珊瑚礁石裡的鰻。

  花京院喜歡層層薄被的堆疊,熱了就掀、冷了就抓,依照季節變換,床上總有三四、五六件薄被隨時待命,還好他們的床很大,不差這點位置;承太郎則喜歡厚被,因為身形關係,得要兩床厚被才能蓋得嚴實,花京院偶爾也會蓋,大多是被礁石裡的鰻捕獲,給拖進巢穴裡的時候。花京院笑著吻他,好像這整張床就是他們兩人的宇宙,又被拖進更深處時,世界就被壓縮在床墊與被褥的柔軟夾縫間,他們在這擁擠的世界中本該如陌生旅人的交錯,卻突然被拖住臂膀,猛一回頭時卻被對方抓著不放,兩人都是、兩人都是,抓著彼此臂膀就喊出了穿越時間維度、重力空間的情感,宇宙被他們摺疊又被翻開,星系間迴盪他們嬉戲的笑聲。

  因為在床榻上,所以他們的吻像鵝毛輕柔,又像落雪那樣鋪滿對方全身,典明在中途就被吻得融化了,膚色偏白的他,十幾年前的曬痕早被時間洗去,現在全宇宙中與開羅最有關連的大概是這張床單,那時花京院還特別拿著產品包裝來,滿臉笑容像在海灘上撿到漂亮貝殼的孩子,承太郎就著他們的默契唸了這句「100%埃及棉」,把他逗得霍霍大笑又滾進懷裡來索吻,而後融在這片棉質的白色海面上。

  承太郎均勻呼吸著,新月掛在他臉上,海浪打上來,淹沒一切又靜靜退去,直到九點的鬧鈴響。


  刷牙梳理吃完早餐後,承太郎才打開行事曆在腦中整理今日排程,大概到傍晚六、七點左右就一片空白,也不能説是毫無規劃,他習慣列幾個選項出來讓典明決定,花京院總是很認真的考慮,有時會從中選擇、有時會全部推翻,因為本來就無安排,所以承太郎也不會感到氣惱,「那你想做什麼?」所以這問句話也沒有逼迫的意思,純粹只是作為討論的起頭,他們不見得會討論很久,雙方都有好幾年的默契在,線頭不必拉開也能知道是哪件衣服,話講幾句就知道要往哪走;有時邊走邊討論,講定時才發現剛剛一路走來與目的地是不同方向,承太郎得要停下來找路牌才知道怎麼回頭,這是埃及那之後遺落下來的習慣:看著地圖才能找得到方向,有時還要抬頭看看太陽位置、確認東西南北,才能確定往哪個方位行進,花京院總會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指著下個路口説從那左轉到哪直走再走哪條巷子就到了。

  花京院認路的地標各不相同:商店招牌、裝置藝術、路邊被棄置的超市推車,甚至枝椏茂密的行道樹,承太郎説每顆樹都一樣,作為路標的辨識度不足,他是故意這麼説的,好讓花京院再度變回他的典明,反駁這顆樹可不是隨便哪棵行道樹,是某次兩人沒帶傘的避雨處,後來多虧對角咖啡廳店員好心借傘才得救。承太郎裝作記不清的樣子,對方有些埋怨的細數當時情節、試圖勾起他的記憶,常常講著講著就把整件事鉅細靡遺地敘述出來了,承太郎見他邊說邊將紅茶緩緩倒入鮮奶中,深色全被大量白色吞沒,彷彿從未發生。承太郎不喜歡這樣。

  承太郎愛聽典明講兩人的事,如此一來,那些縹緲的記憶才不會只是自己的朦朧夢境,而會在典明口中重新鮮明起來,承太郎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點了一杯義式濃縮咖啡,倒了兩顆奶球進去攪拌,黑色液體轉變為淺褐色的瞬間,令人感到難以名狀的心安。

  空條承太郎感歎的說:「如果典明不在我身邊,我什麼都記不得了。」花京院罵這是承式情話,但眉眼是笑的,承太郎探過身,手覆上他的手背,他翻過掌來,兩人十指緊扣。「雖然已經問過很多遍了,但如果典明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在哪?」花京院的手掌不大,或者説自己的手太大,「我會在那裡做什麼?」咖啡的熱氣已經消退,「身邊會有誰在嗎?」抓著對方的手翻來覆去,像夜裡被夢魘折磨而輾轉難眠的中年男子,「大概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比典明更適合我的人了。」冷掉的咖啡濃苦酸澀,從口腔到食道都被苦澀的碎玻璃刺穿,唯有鼻腔徒留虛無的香氣,刻薄做作的宣告這是成年人的證明。

  花京院五指收攏握緊他的手,湊過來挨近靠著他坐,貼在他耳邊説:「我也是。」臉上是成年人的自由隨意,那望著自己的雙眼在傳統鎢絲燈光中流瀉出銀河的閃爍,紫色、黃色、橙色的鋪灑在他的目光裡,在這片由燈光與眼神鋪陳的河流中不必拘束,也不必刻意裝作什麼模樣:成熟、輕狂都可以、也都可以不必,他們只需要在對方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就好,即使爭吵也會和好、即使無所事事也不會無聊,他們的手一路緊扣回家,直到在黑暗中因為做愛才不得不分開,典明被索求得很徹底,兩個人都沒有要減輕的意思,所以他睡得很沉,承太郎將他的碎髮挽至臉旁,再用三四張或五六張薄被將他層層裹好,花京院被包得像朵待開的肥大花苞,他皺眉踢開兩三瓣,牡丹即便被翻開幾片花瓣也無損貴氣,他仍是那位高潔的法皇,重新把被子收攏好,再親在他的眼尾作為安撫,典明發出含糊的夢囈聲像貓的呼嚕,承太郎又親了一下

  路燈與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承太郎下床去調整窗簾位置,他們兩人都喜歡晨光灑入屋內的明亮清爽,但也同時在乎隱私與睡眠品質,他將窗簾展開,讓溫和的薄蔭淹上床頭再將兩床厚被堆疊好,於是那些絕望的臆想就隨著礁石間的浪潮退去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