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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祭品與井】

「為什麼偏偏是我在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
因故來當代班山神的小狐仙看著被村人送進破敗山神廟的孩子，內心滿滿的無奈與不耐煩。
這個孩子是祈求風調雨順的「祭品」。
哇，鼻涕都滴滿衣服了……小狐仙滿滿的嫌惡，完全不想去碰那小孩。
哭這麼醜，什麼時候才要哭完。小狐仙索性就放下手邊看著那孩子哭。
孩子哭哭啼啼的，應該是連話都說不好的年紀，但哭腫的眼睛還是時不時的瞄向他。
大概又哭了一刻鐘才終於哭到沒聲音。
狐仙揉了揉耳朵跟有點脹痛的太陽穴，問道：「你看得見我嗎？看得見吧？」
他很確定這個小孩是看得見自己的。
孩子點了點頭發出了「嗯」聲。
「你是哪個村的？為什麼被送過來知道嗎？」老實說剛才村長用一口濃重方言講話他沒聽懂，他甚至不確定村長是否口齒清晰、講的是不是方言。
小孩看著他，咦咦啊啊了半天也沒講出半個字，然後又哭了。
他跟村長是不是親戚，都講不清楚話。他托腮聽了半天正有點不耐煩時才發現眼前的醜小孩口中沒有該有的東西，其中一隻腳還有傷，不用站起來也知道一定是個跛腳，再加上這沒什麼肉的體型，狐仙大概知道了這孩子的來歷。
有些村子會養一些沒父沒母的小孩當作祭品，因為失去這些孩子沒人會心痛。
「早該有人告訴他們這種祭品沒用。」小狐狸轉身去他的零食櫃裡翻找著人類可以吃的東西，心裡頭忍不住碎碎唸了一堆。
天界不許收祭品，山精對這種沒活力又沒肉的不感興趣，好一點被退貨，遭一點給些山崩或溪水暴漲真的都還是脾氣好，有的脾氣更差的還會直接土石流把整村給淹了。
他翻了半天才從櫃子裡翻出了不喜歡的綠豆糕，他把整包遞給了那孩子。
「吃吧，這個甜甜的很好吃。」
孩子看著樣貌只比自己大一點的狐仙，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抓綠豆糕，抓到的瞬間迅速收手並往嘴裡猛塞。
好像小動物。狐仙微瞇起眼，覺得自己在餵貓。
狐仙心情一好又倒了茶水給被粉末嗆到的孩子。

但這個要怎麼處理？
狐仙繼續煩惱這個最根本的問題。
山神遠行、土地公長年不管事、河伯光阻止夏日水鬼們爭搶替死鬼就夠忙了……整座山沒人可以讓他諮詢。
但我是天上來的狐仙又是來代班的，不能擅自收這祭品，不合規矩。
小孩吃飽就找了個角落縮著睡，行動挺自然又熟練的。
「得想辦法退貨。」狐仙見小孩短時間不會哭鬧，趁著空檔開始處理起山神堆積起來的公文。
上任頭幾天才把山神積欠的公文從山腳挖出來，以為可以專心處理卻又遇到這種事情，可以再更倒楣一點。


日子又過了幾天，孩子每天過著吃吃睡睡的生活，雖然都是些沒什麼營養的零食點心，好歹沒餓死。
狐仙也終於在孩子熟悉環境準備對他大不敬時——抓他衣服抹鼻涕——總算處理完了所有積欠的作業，可以專心對付這個又醜又髒兮兮的小孩了。
「你會自己洗澡吧？」
小孩困惑了一下，然後點頭，跟著狐仙走到供人取用山泉水的池子，在正中午直接沖了個涼水澡。
這個山神有沒有吃過小孩……狐仙又從山神的儲物間翻出了幾件沾滿灰塵的孩童衣物抖了抖就直接丟給了外面那個沖完水的小孩。
小孩拿著衣服看了半天不知道怎麼穿，狐仙只好撩起袖子給這溼答答的小孩穿衣服綁繫帶，綁到一半他覺得這小孩根本沒把自己沖乾淨又把人扒光自己動手給他又搓了一次澡。
他要在山神廟待一陣子不可以這麼髒。狐仙的潔癖症大爆發。
他很討厭髒小孩，所以只要是乾淨的他就沒問題，等他把孩子弄到乾乾淨淨人模人樣時也過了午時。
村人不會無故往這破敗山神廟送人當祭品，通常都是因為村子出了什麼事情才來祈求風調雨順，以定期的祈福法會來說，普通的三牲就夠了。
「這幾天我教你唱首曲子。」狐仙說：「以後村子缺水就唱這曲子可以讓天公落水，但記住沒事不可以隨便唱。」
那幾日白天，山中下起了雨，伴著雨聲的還有輕輕的哼唱聲。
村人紛紛說是山神收了祭品聽到他們的祈願，落水到了乾枯的稻田，讓村子免於一場飢荒。

雨下多日，幾處土質鬆軟的山坡地崩落掩住了幾棟民宅。
村人們為那幾戶舉行喪禮時，眼前一幕讓他們表情從哀戚變成了驚恐與恐懼。
那個被他們送進山神廟當祭品的孩子就站在村口。
村中一位有些通天本領的巫師指著那孩子說：「是他！前幾日的土石流就是他來報復村子的，現在他要來向全村人索命了！」
村人驚恐與驚慌的問著巫師該如何處理。
最後是幾個人八字較重有吉星罩頂的村人將孩子綑綁並扔進了枯井中。
被扔入井中的孩子渾身疼痛，哭著喊著，他的哭喊聲沒讓山靈為他淹沒村莊也沒有天搖地動。
井蓋嚴嚴實實的將他的聲音永遠的封在了井中。


狐仙不知道他把孩子送回村口後發生的事情，因為那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結束代班跟山神告別。
山神滿意小狐仙的文書處理能力，但是聽到祭品的事情時山神面露擔憂。
「他聲音好會唱歌。」狐仙說。
山神看著年紀尚輕還搞不懂凡人心思的狐仙，只是嘆口氣說：「神仙不可插手凡人的命運啊……」
狐仙還小，所以聽不懂。

很久很久以後，狐仙長大，看了許多、親身經歷過人心後，偶然回到這個山林。
山神還是那個山神，只是看起來更衰弱了些。
香案上不是紅黃的線香而是香菸，想來是沒什麼人給他定期祭拜香火，都是來登山祈求平安的登山客。
山神懶洋洋地看著長大後的小狐仙，只說讓他去附近轉轉看看，沒多說什麼。
他路過了村莊，走到了一口枯井，井底傳來細細的聲音。
聽了許久意識到這是祈求的曲子。
他探頭往井底看，井中一片漆黑，只有聲音傳出。
往事記憶飄過腦海，朦朧不清，但還是很自然而然的推導出了事情的始末。
村人因為恐懼將原本送給山神的祭品推入了井中。

井底的是個孩子，他現在是負責保佑孩子的狐仙。
原本遇到這種吃人的井應該是要想辦法拔除的，但狐仙有自己的私心。
他說：「如果你可以不作怪、不吃人，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