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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睡美人 〉(上)


▎部分設定借鑑手塚治虫〈玻璃腦〉


睡美人症候群R,不同於嗜睡症,患者在精神遭受巨大衝擊後,將會一睡不醒,藉此逃避現實的痛苦。患者入睡後,一切身體機能仍保持正常運作,成長與衰老皆與常人無異,無須經由儀器維持生命,亦不會產生長期臥床病患的後遺症,彷彿真的睡著了般,唯獨飲食與排泄仍仰賴他人照顧。

雖然各國學者正積極研究治療方法,但目前有效的療法只有一個──由「真愛」獻上「真愛之吻」。美中不足的是,這個治療方法,將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也因此睡美人症候群R患者的安置,不只造成家屬沉重的負擔,日益增加的患者,早已成為許多國家的財政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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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世野井仍保有襁褓時的記憶。

那金色而朦朧的、挾帶奶香的甜蜜回憶,無論何時想起都令人沉醉,但由於說來太過難為情,時至今日,他都沒有與任何人說過。



──就算是傑克也一樣。



十歲的他每日騎上半小時的腳踏車,為了到醫院去,探望他的朋友。

說是朋友也不精確,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聊過天。

但要是用說過許多話來判斷,世野井確實是傑克唯一的朋友。

「打擾了,我來晚了。」世野井將仔細地將房卡放進黑色雙肩背包的內層,小聲地打開門,鑽進病房,禮貌地起打招呼,「因為今天留下來練習大隊接力,耽誤了一些時間……傑克等很久了嗎?」

即使男孩熱切地搭話,但臥床的病人沒有答話。從來沒有。

原因無他,躺在上頭的是世上最年輕的睡美人症候群R患者──金髮的英國男孩,傑克。由於世野井的來訪能讓傑克的生命跡象更接近常人一些,因此院方默許了他的探視,即使平頭男孩老是說:「傑克才不是睡美人!我能聽見他的聲音!」也一樣。

彷彿要對抗嚴酷的成人世界般,世野井努力搬起一張沉重的木椅,坐到病床邊,把書包放到膝上,又掏出裡頭的紙,開始與他說話。

「你看!今天的考試,我考了一百分喔!」先攤開的是一張打滿紅色圓圈的考卷,內向的男孩唯有在他特別的朋友前,才會得意洋洋地炫耀,「老師說這次的考試非常的難,整個年級只有我考了一百分……雖然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但我很開心。」

接著,又拿出一張用蠟筆塗抹得五顏六色的畫,攤開時,雙手指腹又沾上了一些油膩的色彩。

「這是這幾個星期美術課畫的畫。我畫了爸媽、傑克和我一起去郊遊,媽媽破例給我買了洋芋片,但都被傑克吃光了──你看,你的嘴角還有碎屑。不、不過,我可沒有生氣喔!下次郊遊,我會拜託媽媽給我們一人買一包,嗯、就是這樣!」

如果將畫作直接放到躺著的傑克眼前,那將會逆光,因此世野井歪斜身子、仔細地調整角度,讓傑克即使閉著眼睛,也能好好看清他的巨作。

「接下來,是今天的重頭戲。」他彎下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素色布包起的小包,「這是我花了兩個月設計的鞋,昨天終於進入雕花階段了!」

他拿出一張被剪裁成U字型,上面綴著小孔的皮,捧在手心上,慢慢地挪到傑克眼前。

「去年我和傑克說好了──如果你醒了,我就給你做一雙好穿的鞋。不過,爸爸說我已經十歲了、是個小大人了,以後要準備繼承鞋店,不能再懷抱這種幼稚的想法,所以,我想,就算傑克不想醒來也沒關係,我還是會替你做很多雙鞋──奶奶說過,我們都還在成長期,所以尺寸變化很大。但沒有關係!無論傑克長得多快,我都會隨時準備好你能穿的鞋!這只是第一雙……不管經過五年、十年或一百年,我都會做好多好多雙給你!」

有些興奮的他紅著臉,舉著皮革,盯著傑克平靜的睡臉,露出了靦腆的微笑。

「是這樣啊,傑克也很開心嗎?那真是太好了。」

興許是被天真的話語逗樂了,興許是熾熱的陽光曝曬後又被過強的冷氣吹拂而產生的幻覺,世野井似乎看見金髮男孩放鬆的薄唇一角,微微勾了起來。



2.

由於睡美人症候群R乃是後天精神受到衝擊而產生的疾病,因此出生即患病的傑克是絕無僅有的案例。

專家推測,傑克的疾病或許與母親有關。傑克的母親在懷孕初期受到了丈夫外遇的衝擊,患上了睡美人症候群R。根據醫學實證,孕婦患病並非罕例,只要經過細心的照顧,能順利產下孩子的母親患者亦不在少數,但產下的孩子罹患睡美人症候群R的案例卻是一個也沒有。



畢竟,一個純真無知的嬰孩,能體會過什麼痛苦呢?



因此,雖然不負責任的父親在妻子難產死去後,竟暴跳如雷地說:「我要的是會哭、會笑、會普通長大的兒子!這種像洋娃娃般的東西,不要也罷!」希望能替人類醫學貢獻心力的醫院院長仍然收養了他,並且以「世界第一例」為號召,召集了世界各地研究睡美人症候群R的學者,期望能一起治好這個可憐的孩子,為此,此疾病研究的翹楚──約翰‧勞倫斯醫生也來到了日本。

在傑克出生的前三年,因為傑克本身可愛的外表與新生兒總是令人燃起的希望緣故,全世界的菁英都對此非常樂觀,然而,過了五年,傑克的病情仍然無所進展,而報章雜誌也開始將傑克塑造為「純真的睡美人」,因此,不時有民眾來到醫院,希望為他獻上鮮花、玩具和日用品,更有白花花的捐款大量湧入,希望能幫助這可憐的孩子。

可惜,群眾的憐憫是有限的,再過兩年,傑克的病房早已乏人問津,世人早已被明星結婚的消息吸引目光,誰還記得在某病院的角落,有個嬰孩曾經安靜的出生,如今也不吵不鬧地成長著。



不知幸也不幸,在他逐漸被眾人遺忘時,一個與他在同間醫院、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的日本男孩想起了他。

他原先只是和爸媽一起探望置換膝關節的外婆,但在複雜的醫院內迷了路,恰好看見了上準備被推往VIP病房的傑克。

「啊!是你!」

在寂靜無聲的男孩面前,另一個男孩大喊大叫。

「小弟弟,我們認識嗎?」年輕的護士彎下腰。

「不是大姐姐,是那個人!」他指著病床上的傑克,飛快地跑到床邊,踮起腳尖,雙手抓著床畔,盯著對方的臉,甚至把鼻子湊到對方頸窩,嗅了嗅,「對!就是你!」

「小弟弟,不可以。」護士趕忙將他攔腰拖開,「這個小弟弟生病了,不能這樣吵他喔。」

「生病?」他歪歪頭,「生了什麼病?」

護士眨眨漂亮的杏眼,半晌,放棄了與小孩解說睡美人症候群R,於是柔聲道:「沒什麼,只是睡著了。」

「睡著?」他鼓起腮幫子,指著床腳的位置,「他哪有睡著?他就站在那裡啊!他還會──」

「伊藤,怎麼了?」從側邊病房走出的醫生走近關心。

「勞倫斯醫生,這個孩子他……」被稱為伊藤的護士無奈地向醫生解釋。

「是這樣啊。」洋人醫生抱著胳膊,思忖半晌,最後蹲下身,掏了掏口袋,將一根粉色棒棒糖遞給執拗的男孩,才說:「看來對你而言,他是很重要的人,這點對因為他而聚集到這裡的我們也一樣喔。我看你的樣子,也是半個小大人了,所以才認真的跟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讓好多好多人頭痛的、叫做睡美人症候群R的病,你有聽過嗎?」



不得不說,勞倫斯醫生真的非常擅長應付小孩,有些醫院同仁甚至封他為「吵鬧孩童救世主」。他很快地用淺顯易懂的話語,不敷衍、不隱瞞的讓七歲的男孩了解了睡美人症候群R。

理想情況是如此──只是這個姓世野井的固執孩子,即使叼著棒棒糖,還是口齒不清地堅持道:「傑克跟你說得都不一樣!他才不是睡美人!」

「這個嘛……我也希望他不是呢。」勞倫斯搔著腦袋,苦笑道:「可是,如果他不是病患的話,為什麼不願意醒來呢?」

「勞倫斯醫生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世野井把剩下一小塊的棒棒糖抽出口中,用他正在換牙的漏風牙齒,努力辯解道:「從我出生開始,傑克他一直都很努力,做著嬰兒做不到的事!」

「聽你的話,難道你跟他在嬰兒房裡是鄰居嗎?就算是真的,你也不可能記得才對……」



──從我們一起出生開始,傑克他一直一直都在照顧著我。



我哭的時候,他會飄在我的上頭,做鬼臉逗我笑;還會捏捏我的臉頰、拍拍我的頭,雖然嘴上會叨唸「吵死了」、甚至翻好幾個大白眼,但還是會唱搖籃曲給我聽。



由於太過難為情,且眼前的男人肯定不會相信這些話,世野井始終沒有說出口。



雖說勞倫斯醫生不同意世野井的說法,但他頗能包容小孩子的天馬行空。當他發現,在世野井纏著傑克說話後,雖然只是很微小的進步,但傑克的身體狀態似乎朝「清醒」邁進了一小步。為了抓住這份小小的希望,勞倫斯醫生說服團隊,讓世野井作為他們的小助手,允許他每天來探望傑克。

「小弟弟,你真的願意每天來看他嗎?我聽說你家離醫院很遠。」他抓著兒童餐紙袋,輕輕放到世野井面前,「要是你只有三分鐘熱度的話,我們和傑克都會很困擾。」

「不遠。」沒有看向帶玩具的素食一眼,世野井注視著醫生的眼睛,認真地說:「今年生日,外公送了我一輛腳踏車,騎到這裡只要三十分鐘。」

「只要三十分鐘?」他「哦」了聲,最後忍不住笑出聲:「老天……不管是你或是傑克,都太有趣了!」



於是,世野井便依約每日前來探望傑克。雖說據經營手工皮鞋店的父母所言,世野井從小就是個喜歡鞋子大於人的文靜孩子,對於長輩的嚴格要求,他總是勤勤懇懇地做到,沒有任何怨言,要是放著他不管,他可以整天自己畫設計圖或揉皮革,連飯都忘了吃,可這樣一個孩子,一到了靜默無聲的傑克眼前,卻能自顧自地說上好多話,好似他們是多年的友人,不只如此,連父母要帶他回老家過年,他甚至會以「傑克一個人過年怎麼辦?他會好寂寞!」為由哭出聲,惹得勞倫斯醫生只好答應他:「等你吃年夜飯的時候,我坐在這裡替傑克開視訊好不好?這樣你們就能一起過年了。」世野井才吸吸鼻子,搭上返鄉的車。

就這樣過了八年,雖說傑克仍然尚未甦醒,但根據儀器顯示,他已經漸漸從永無止境的深層睡眠中,偶有淺層睡眠的跡象,或許再假以時日,真能有甦醒的一天。這個消息讓研究團隊大為振奮,然而,此時卻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不幸──組建團隊的院長猝然離世。

雖說院長已經早早指定兒子為醫院繼承人,然而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卻將睡美人症候群R的研究視為廢物,在解散研究團隊之前,還想將傑克當成噱頭,舉辦「吻醒睡美人」活動。

他在各大媒體、報章雜誌上發布消息,宣布外界自由報名,只要懷著「對睡美人的愛」,任何人都能來「吻醒傑克」。

「傑克的狀況大有進步!」為此,勞倫斯怒不可遏,也操碎了心,他熬夜整理了傑克的資料,向新任院長說明,「或許再經過幾年,他真的能醒過來,你知道一旦他醒過來,能給醫院帶來多大的──」

「幾年?」頭髮灰白的男人揚揚眉,「你說,要再給你幾年才行?」

「這……我無法確定。」勞倫斯握緊雙拳,直到掌心的肌膚被指甲掐得出血,才僵硬地鬆開。

他將椅子轉了過去,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低頭望向外頭的庭院,上頭有幾個家屬推著輪椅,帶病患曬曬太陽。

「聽說,你們團隊有一個小助手。」

「是的……我們推測,因為他每天來跟傑克說話,所以傑克的狀況才會漸漸好轉。」

「真感人……所謂醫學奇蹟,就是這種人帶來的吧。」他拍了兩下手,慢悠悠地轉了回來,推了推厚重的無框眼鏡,「那麼,就安排他第一個吻他。」



無論勞倫斯與其團隊如何勸阻,「吻醒睡美人」活動依舊順利舉行。

當天,傑克被移至最大的VIP病房,即使如此,房內仍然被醫護人員、記者與排隊吻醒他的人擠得水洩不通。由於報名者眾,因此醫院篩選了一百個「真心愛著傑克」的人,讓他們一一排隊站好,而站在隊伍最前端的,便是世野井。

雖然新院長辦了這個活動,但目的只是為了宣傳新分院,因為他心知肚明: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來排隊,裡頭也根本找不著能吻醒傑克的人。要知道,「真愛之吻」之所以是「真愛之吻」,是因為患者在沉睡前,和親人、朋友或戀人建立了深深的羈絆,因而才能在患者沉睡後以愛喚醒對方。但傑克作為一個失去母親又被父親拋棄的可悲孤兒,是絕無可能有人對他懷著如此深厚的情感,哪怕是那個天天來探視的蠢小子世野井,八成是在學校交不到朋友,才會誤將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當作精神支柱吧?這樣異想天開的白癡,哪可能給出帶有魔力的真愛之吻呢?他笑著搖了搖頭,只期望這傻小子好好表現,給他的表演一個精彩的開場。

作為院長眼中的蠢貨,世野井完全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不如說,是徹底超出期望了。

在眾人屏氣凝神,按下世野井的肩膀,要他親吻沉睡的少年時,他卻突然抽出不知何時藏在床底下的竹劍,氣勢洶洶地朝滿房的好事者揮舞。

「他不是睡美人!不是隨便誰都能親吻的人!」十五歲少年拚命伸長手臂,護住一動也不動的病人,「我能聽到他的聲音,他並不想被陌生人抱著隨便親吻!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傑克啊!」

「世野井,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院長忍不住開口。

「求求你,院長先生,請快點住手!」他緊握著竹劍,直指男人的鼻樑,「不要傷害他,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普通人啊!」

「真不好意思,年輕人一時激動,驚擾各位了。」院長轉過頭,朝其他醫生使了個眼色,幾人便立刻會意,打算架開世野井,怎料世野井的手臂一被碰觸,到真真使勁擊打了醫生的手。

「這小子。」院長咋舌,此時,保全已經入內,兵荒馬亂之際,將世野井絆了一跤,直直往後一躺,壓在可憐無聲的病人身上。

「啊!」

「唉呀!」

眾聲喧嘩之際,唯有倔強的少年聽見了一聲近乎氣音的:「重……」

「傑克。」世野井僵硬地轉過頭,「你醒了?」



3.

傑克醒了。

少年奇蹟的甦醒使醫院聲名大噪,勞倫斯的團隊立刻得到外界的大力贊助,院長也一改先前的態度,轉為大力支持他們的研究。

所有人都歡天喜地,除了世野井。

「唔嗯……我真的、揹不動了……」

雖說傑克奇蹟似的擁有十五歲少年的智慧,但由於他從未用自己的雙腳走路,因此肢體動作比一歲小兒還不如。偏偏他本人又十分排斥他人的碰觸,更遑論使用輪椅,因而只能讓世野井充當他的雙腳。

雖說世野井經由劍道社的鍛鍊,身體較他人強壯許多,但天天這樣負重訓練,還是腰酸背痛。

「我想去曬太陽。」

「想上廁所。」

「員工餐廳出了新的咖哩,揹我去吃。」

「累了,想睡覺。」

幸好是野井正在放暑假,否則勞倫斯他們當真不知道該拿這個任性的病患怎麼辦。

「我說傑克啊,你還是學學走路吧。」勞倫斯苦勸道。

「走路嗎?也行。」他踢著在世野井面前總是軟弱無力的雙腿,把醫生坐著的椅子踢得震動不已,啃著從對方口袋裡搜刮來的粉色棒棒糖,「但這樣一來,那傢伙就不會來看我了吧。」

「你說什麼?」

「我都知道喔。」他咬碎了清甜的硬糖,輕飄飄地說:「那傢伙被逼得很緊,因為要繼承鞋店什麼的……搞得他光是每天要來看我,就承受著很大的壓力。他媽媽用『這是在幫助病人』當理由說服古板的爸爸,他才能每天來。」

「這……」勞倫斯瞪大眼,沒料到沉睡了十五年的少年,竟然轉瞬知曉了這麼複雜的事。

「還有一點,醫生。因為這十五年來,你對我的病情盡心盡力,所以我才告訴你這些真心話。」他抽出沾滿唾液的白色塑膠棍,垂下眼,望著床邊排成一圈的、尺寸各異的手工皮鞋,慢慢地說:「關於這些事,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他喔。」



和勞倫斯說完這些話,到世野井隔天氣喘吁吁地衝進病房時,他已經能扶著牆走路了。

「傑克好厲害!」看他的樣子,簡直要感動得哭出來了。

「有什麼好厲害的。」傑克撇撇嘴,立刻受到了世野井的攙扶,他回到床上坐好,又翹起腿,問世野井:「倒是你,暑假作業都寫完了?」

「上禮拜就完成了。」

「真不愧是好學生。」

「媽媽說,寫完暑假作業才能來找傑克。」

「真的假的?」傑克忍不住笑,「你太厲害了吧。」

「不。」世野井有些靦腆地低下頭,不知為何,比起傑克沉睡時,他的話明顯少了許多,「傑克才厲害,明明沒有上過學,卻懂的那麼多。」

「學習又不是只有上學一種方法。」傑克晃晃腿,盯著蒼白地板上的淺色影子,突然道:「這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就這樣,世野井攙著雙腿無力的傑克,到了安寧病房的一間最大的房間。他抬頭一看,上頭掛著「睡美人R」的蒼白牌子。

像是深怕驚擾到熟睡的人們,傑克輕輕打開門,說了聲:「我來啦。」才帶著世野井入內。

果不其然,病房裡都是罹患睡美人症候群R的病人。傑克領著世野井看向他們安穩的睡臉,細心地解釋道:「我和你說過吧,睡美人們的意識裡有一個稱作『城堡』的空間,雖然稱為城堡,但不是每個空間都像城堡,只是一個讓睡美人們最感到安心的住所。每一個沉睡的睡美人都會在自己的城堡裡度日,如果離得近,也可以到別人的城堡去,不是我在自誇,睡在這裡的人的城堡我都去過喔!也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在沒有上學的情況下,從這些人身上學到很多知識。」

「像這位木村大叔,他的城堡超扯的──竟然是2LDK,真是一個不懂作夢的人!」他在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床前停下,指著他黑漆漆的大鼻孔說:「話雖如此,他是個大好人喔,不只很會修電器,雖然在城堡裡還這麼勞碌命很怪,不過他很喜歡邀大家去他的城堡吃火鍋,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還有這位雪村奶奶,她的城堡是種著柚子樹的鄉下小屋,旁邊還附設溫泉喔。」他走到對面,領著世野井看向一位短捲髮的奶奶,「我超喜歡去她的城堡,因為一年四季都有甜柿子吃!雖然泡溫泉前得跟猴子打架有點煩……不過算了,奶奶高興就好。」

「這是小咲妹妹,自我認同是個小公主,她的城堡比迪士尼還要華麗,不過我有點討厭她的城堡──整天放吵死人不償命的音樂,還有一堆布偶裝小動物,見人就要抱抱,真是煩死人了,不給他們抱的話,小咲還會對我發脾氣……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嘛……」走到最底,世野井看見一個長髮披肩的小女孩,外貌似乎未滿十歲,「不過因為那裡的點心很好吃,還勉強可以接受啦。」

仔細地替世野井說明完所有病患的城堡後,傑克立在窗邊,打開窗,半個身子伸出窗外,惹得世野井緊張地向前,他便趁機抓住了世野井的胳膊。

「怎麼樣?」他留長至肩的金髮讓夏季的熱風吹亂,臉頰也紅通通的,「你眼中的『我們』,是什麼樣的?」

「咦?什麼怎麼樣──」

「被媽媽逼著喝農藥、欠下巨款、公司倒閉、被老婆和小孩拋棄、女兒被強暴犯殺死、老伴為了不造成她的負擔上吊自殺……」傑克飛快地細數道,「我們這些『逃避現實的廢物』,在你眼中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