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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ld bride(8)

ABO世界观,时间早于CC,宝条逆行前提,假设小云拿到了反派剧本……!——————————————

第8章 Hollow Heaven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同白雪的夜晚安静地延伸,冬与春之间没有了界限,萨菲罗斯终于敲定了对克劳德说出“那句话”的时间。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一句很简单的话,虽然也就是邀请小男孩出院后、与他一起住的程度,由他供给义肢、整形、医疗复健、膳食与教育等等后续费用,但一向考虑周全的萨菲罗斯,唯独不愿去想“如果被克劳德拒绝”的后果,他第一次有了忐忑不安的心情,只因为提问的对象将是克劳德——“降临之子”、“最特别的小孩”、他十九年无所欲求的人生中第一次渴望永恒拥有的“礼物”——克劳德就像是某种势不可挡的自然现象,让他由实验室塑造出的金属之心在短短时间脆性转变,他是第一次对某事缺乏把握,他实在算不出“被接受”的概率……



……反之即是,哪怕仅有0.001%的可能性“被拒绝”,他都不想承受此等风险的重量。



可随着春天的到来,小男孩的病体逐渐恢复活力,笑容也慢慢增多,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在他接近时会弯起弧度,像是风的琴弓靠近了海水的琴身,害羞的目光如琴弦般轻颤。就连医护人员都向他暗示:“危险期已经过去,克劳德的状态很不错呢!”“出院的时间可以排上日程了,总不能一直被关在ICU……”“你知道的,那孩子没有亲人了,在米德加无依无靠,身体又那样,很难找到孤儿院接收……你有替他考虑过‘以后’吗,萨菲罗斯?”



他心想,不说不行了。



五台民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能做的就是把正宗架上自己颈侧,等克劳德回复后自己动手罢了。(毕竟小男孩目前双手残疾,无法握刀)



最差情况无非是被拒绝,但也并不是绝境,多多尝试总会迎来改善。他会在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前,不给小男孩安装假肢,让“他的礼物”继续栖息在安全的笼中的。



这就像是一般的人类,战战兢兢打开猫箱,悲剧与喜剧的发生概率各有一半;他却是自己钻进猫箱,在箱子被克劳德打开之前,暴力拆除箱内的毒气装置,将50%的胜率强行提升为100%,等着给克劳德一个“惊喜”——他盼望:永远都是“他的礼物”选择了他,而非反过来。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命运终究还是对他开起了玩笑,他的“那句话”刚说一半,他就将另一半吞回了腹中,“克劳德……你的左臂……?”



——小男孩绷带已拆的苍白左臂,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道理地,突然就开始渗出点点滴滴的黑色脓液,很快便打湿了床单。顺着他骇然的视线、同样看向自己左臂的小男孩,则是在木愣愣了好半天之后,才转向他,对他哭中带笑地扬起小脸,说:“对不起,萨菲罗斯……我……骗了……你……”



“从几天前……开始……就不太……舒服……吃饭,反胃……会吐出来……黑色的……水……”



“佩特莉琪阿姨……想告诉,你……是我求她……不要的……我以为,马上就会……好……结果,却……”



“对不起。”



克劳德说完,好像再也无力强撑表象一般,黑色的液体流出他身体各处,将他泡进了既浅又深的渊沼之中,他轻轻呼出一句“好痛”,蓝色的大眼睛迅速聚集起泪雾。



“疼……呜……萨菲、罗斯……你生气了……?”透明的液体顺着绷带磕磕绊绊地滑下脸颊,克劳德既愧疚又疼痛地仰视着萨菲罗斯,可站在他病床旁的青年仿佛被横来的巨刃斩断了半身,头脑空白,表情空白,唇角颤抖,眼神动摇,第一次感到绝望、失去了思考能力,亦是在与命运的第一次轮盘赌中,第一枪就输了个彻底,心脏被击碎成渣。



“……不,没有。”通过调动所有的意志力,强行压抑极度不详的直觉,萨菲罗斯非常勉强地笑了笑,克制地说:“这种渗液,可能是皮肤的移植排斥反应,细胞残骸及其组织液形成了黑色的脓水。别担心,克劳德,这只是暂时现象,你会好起来。”



“真的……吗……”小男孩隐约看出了青年的强装镇定,但萨菲罗斯又一次在他床边落膝,轻柔地安抚了他,信誓坦坦地说:“真的。你一定会好起来。请相信我,克劳德。”



他亲吻了小男孩渗出黑液的嘴角,将气味古怪的脓水舔进口中,听见小男孩又害羞又坚定地回答他:“嗯……我相信你。”



——但在深而又深的内心深处,他只听见了命运的无声嘲笑:最不相信“萨菲罗斯”的人——



究竟是谁呢?







在“英雄”正式签下“卖身契”后,神罗社长发话道:“救那个小孩,不惜代价。”



于是,高级别会诊很快展开,米德加最顶级的医生齐聚一堂,每位专家都绞尽脑汁、每间大学的图书馆都翻出了最陈旧的藏书,但任何经验、史料、理论、猜想都无法解释克劳德的病症,小男孩爆发出的超强免疫反应如同恶灵附体,这种极端过激的排异现象仿佛遭受诅咒,医者们从未经手过此等病例,只能结合克劳德的过往,从“魔晄中毒”推测到“遗传病发”,直到神罗科研部的宝条博士姗姗来迟,漠然旁听数分钟,“呼呼”冷笑后嘲弄地说:



“全身性的渗液症状,过度免疫,急性出血,因为与魔晄中毒造成的昏迷不同,你们就没考虑过……血疫,吗。”



全场哗然,当即就有专家惊恐地大叫出了宝条含蓄未言的词汇:“是E、E、E病毒?!可是古代种两千年前就消灭‘伊波拉出血热’了?!”



“哈……那群背离科学的人?用‘魔法’消灭?是真是假,谁知道呢。”宝条抱起双臂,轻蔑地环顾会场,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恐惧视为食粮,他阴森森地说,“虽然萨菲罗斯是完美的,但这世界上还有太多随便得个病就会死的残次品……呵呵,你们最好祈祷护理那小孩的人,做好了防护,如果类比‘血疫’,传染性不用我说吧?”



满意地听见已经有医者在恐惧地窃窃私语:“E病毒……传染源……消杀……越快越好……留不得……尸体……火化……”宝条抬高了声音,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们都认为古代种已经消灭了E病毒,那么这种新型的血疫病毒,就叫它‘星痕’吧。”



“疑似烈性、病毒性出血热,‘星痕症候群’……‘来自星球的伤痕’。与尼布尔海姆事件不无关联,那孩子的身上本就残留极高浓度的魔晄污染,对因魔晄炉爆炸、全村人死无全尸,唯有他活了下来的小孩,那浑身流出黑水的模样,不正是星球以之为媒介,对蚕食其生命的无信仰之人,所给予的伤痕与报复吗……当然啦,我指的‘信仰’,对象是科学,以及我这种天才,而非什么消灭了所有恶疾的魔法,和所谓全知全能的古代种,呵呵呵呵。”



宝条难得“感性”的亲自命名,令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虽然“星之伤痕”的提法自有其美感,极大程度掩盖了“血疫”在字面意义上就能带来的恐惧,但克劳德的发病症状实在太像那传说中的绝症,为何已被古代种消灭的极恶病毒又卷土重来?



“那孩子……尼布尔海姆事件唯一的幸存者,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他活了下来?他会是星球亲自选定的‘诅咒之子’吗?”有信奉星命学的医者,向宝条喃喃发问道,“异常渗出的黑脓,就像是被污染的生命之流,如果那孩子承载了星球的愤怒与伤痛,‘星痕’势必将从米德加开始蔓延,完成对肆意开采魔晄的人类的报复……”



宝条不予置评,阴暗地勾起了唇角。他在座位上翘起腿,懒洋洋地看戏,而与会者们受到“星之伤痕”、“诅咒之子”这类说法的启发,讨论由零星、犹豫的猜测,逐渐变成激烈、冲动的争吵,“我想到了!!!”突然就有人拍案而起,惊慌地大喊道:“如果不是已经被消灭的E病毒,那么、那么——”



“连古代种都为之恐惧的、‘从天而降的灾难’!!!”



“将古代种都斩尽杀绝的绝望——说它是‘星痕’都太轻了!!!那根本那就是无解,人类会因此灭亡——”



“我们都会像两千年前的人一样悲惨地死去!!!”



“——?!!!”恐慌如最为恶性的瘟疫般蔓延,瞬间蹂躏了整座会场。



“星痕症候群=从天而降的灾难”,这一联想太过惊悚,与会者们都是见多识广的学者,如何不知连古代种都无法抵御的灾厄有多恐怖?



“……杀,必须杀死那个传染源!!”“对!!快点去!!还等什么,等着他把我们所有人都传染吗?!!”“听着!!一般的火化舱温度不够!!连1000摄氏度都达不到!!最近的炼钢厂在哪里,赶紧把零号病人——”



就像是残疾的蝴蝶落在了地上,孱弱、细小、无足轻重,却扰动了人类间利益的平衡,破坏了自保的心理防线,令理智的多米诺骨牌被不断地推倒、与会者都像是变成了疯狂的刽子手、同情与善良沿着时间的长廊被不断地摧毁——



“杀死他”成为了正义的口号。



“杀了那个小男孩”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至于由谁去做那个行刑者,每个人的心里早有了答案:谁将诅咒引来,谁将诅咒送走,既是英雄,行正义之事就是他应该做的——



“这样吗,我明白了。”



仿佛沸腾的煮锅霎时冻结,所有学者都转向了声源的方向。



那是阶梯会议室后部的紧急逃生门,几乎位于所有人的头顶。有一位银发的青年推开了门,走进了会场。



当每双眼睛都向他仰望,他就似站在雪峰之上,白银铠甲的边缘被冰川般的幽蓝所包裹,这位英雄的发丝间像是有闪光在扑朔,每个人都不怀疑他能挥出行刑的一刀,在“诅咒之子”的脖颈上标出恶梦呜咽和结束的位置。



“太好了,是你!萨菲罗斯!”有崇拜英雄的参会者,一见到英雄本尊便激动地眼角沁泪,“拜托了萨菲罗斯,阻止‘星痕’的传播,就靠你了!趁那小孩还没有将‘从天而降的灾难’扩散到全世界——”



“你们认为星痕的R0是多少,能达到7吗?”萨菲罗斯以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崇拜者的诉求,居高临下的身姿好似笼罩着雪崩前危险的雾气,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恬静优美,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每一位聆听者面容扭曲、尖叫的冲动就像是蚂蚁在噬咬着喉头:



“星痕不会传染,只因我杀人的速度,永远快于任何病毒的传播速度。”



“理由?因为我可以不眠不休,只从事斩杀一事;而任何传染病毒,都需要与人类形成某种接触,隔离便是死局。”



“那么,假使克劳德有能力感染全世界——我只需要先星痕一步,杀光世界上所有的人,人类的灭绝便不是因为我的小孩。”



“假使克劳德没有能力感染全世界,或者星痕根本不会传染,你们只不过因为猜测和恐惧,就要杀死我最为珍视的‘礼物’——”



“那么,你们的珍视之物,也要由我一视同仁地夺取。”



“我会在父母的眼前杀死儿女,在Alpha的眼前杀死Omega;



用钢铁的圆盘击穿大地,让魔晄炉的爆炸粉碎米德加;



我将付出一切代价毁灭人类及其所创造的一切,这颗星球将由我支配以成为‘那个孩子’的乐园。而我,能够做到。”



“因为我是萨菲罗斯。”



——由人类创造的死神——



——那是他未曾言说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话语,但有谁会怀疑他最大的“天赋”呢?



——不会。也没有人会。全部仰望他的人都做出了最简单的权衡:



①发出声音,秉持大义,坚持杀死“从天而降的灾难”的零号宿主,拯救古代种都未能拯救的人类同胞,但代价是被萨菲罗斯杀死挚爱之人,自己也逃不过正宗的刀锋……



②不要说话,不要出声,不要动。只要自己和亲朋不被感染不就好了吗?至于其他人……都只是陌生人。为什么要为了陌生人,拿命去挑战死神?就当“星痕”和“从天而降的灾难”都只是一场醒来即忘的噩梦吧……



当所有人性中的残虐都因更为绝对的力量而卑微蜷缩,萨菲罗斯俯视众人垂落头颅,用不与他对视象征服从,在他面前纷纷丢弃试图砍向克劳德的屠刀。



“牢记你们的承诺,救我的小孩。”



萨菲罗斯没有说后半句的“否则……”转身就走出了会议室。



他的离去就像是极危险的雪光骤然消失,死亡的阴影不再盘旋,被他俯瞰的人类终于敢睁开眼睛,但恐惧仍自灵魂深处开始上升,“……宝条,博士……”有害怕的学者想起眼镜男子也在会场,又想起传闻中,宝条曾是萨菲罗斯的监护人,亦是唯一了解“英雄”的人,立刻放下对宝条品行的反感,急切地问他:“您觉得,萨菲罗斯……是真的……那么想?如果星痕症候群的初始病例,确实无法救治……他会,他会不会……”



——迁怒于我们?仍旧要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甚至于我们的至亲?我们这么多人的命都抵不过一个不该存活的“诅咒之子”?



“呼……哈哈,哈哈哈哈,”被一道又一道求助的目光所簇拥的宝条,在抬起自己的下颌、如萨菲罗斯那般俯视的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多么不知变通的大脑啊,愚蠢的庸才们。”



所有人都看到“疯子博士”的掌心之物,是一部PHS,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录音中”。



宝条关闭录音,从座位上起身,他咯咯笑着,走向阶梯之上、会议室的后部,走向萨菲罗斯离去的那扇门,边笑边对目送他的所有学者说:



“萨菲罗斯唯一的软肋,一直都在听着呢……呼,嘻嘻嘻嘻……谁叫萨菲罗斯将自己的PHS留给那孩子,而我又是个骇入通信网络毫不费力的天才……”



“就让‘诅咒之子’、‘从天而降的灾难’,从萨菲罗斯的手中挽救你们毫无价值的生命吧。”



“趁他现在还是个好孩子,还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还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世界——哈,哈哈哈哈哈!!!以后可就不一定了!!珍惜现在吧,蠢材们!!!”



博士大笑着,走出了死寂的会议室。







人员被转移,楼层被封锁,七号病房成为了禁地,唯有“全副武装”者方能进出“陆行鸟巢”,消毒与检测的频率高到极不正常,管理层的讳莫如深让中心医院流言四起:“据说,尼布尔海姆事件唯一的幸存者,突然患了一种奇怪的病,不仅高烧不断,还浑身流黑脓,像是绝症,还会传染……”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就是那种病,害古代种灭族!这下完了,大家都得死,那可是古代种都搞不定的东西,楼上却还留着那个小孩,我真不明白那些大人物都在想些什么!危险不就该尽早处理掉吗?!”



“道德上说不过去吧,毕竟要以最快速度处理‘传染源’,可是要杀死一条人命……还没证实那是传染病,只是从文献和症状上看,像是。而且那孩子不是‘大难不死的男孩’吗?尼布尔海姆村那么惨,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再被当成‘传染源’消杀,跟传播瘟疫的老鼠似的……真是太可怜了。”



“你的意思,是放任连古代种都能屠杀殆尽的致命病毒,跟那小孩一起快快乐乐活到一百岁?那其他人怎么办,不是每个人都能住进中心医院的特护病房、由最好的医生护士围着他转!谁能保证‘尼布尔海姆的希望’不是尼布尔海姆留给全世界的诅咒?你可怜他,我却有机会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我管他是不是小孩,我的老婆才刚怀上呢!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感染怪病,全身流黑脓地痛苦死去!”



“咳,你发什么火,我当然也不希望被传染啊!我在神罗辛苦打拼,将家人都接到米德加,可不是为了顶着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生活,我也有妻子和孩子们!”



“我只是觉得,如果杀死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是罪恶……”



“那么由传染源自己杀死自己,就没有人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了吧?”



“反正尼布尔海姆村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全身流脓痛苦不堪,能轻松解脱,和家人团聚,也是好事啊!”



“真希望那小男孩能懂事一点,为了大家……”



“早点去死吧。”







“我想死。”——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克劳德对他这么说。



他当然没有同意,他也不可能同意。



相反,他在又一轮清创手术结束、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尽数离开,唯有他坚持停留的惨白病房内,微微笑道:“你正在好转,克劳德,不要放弃。再坚持一下,你就能……”



“骗子,萨菲罗斯。”病床上的小男孩全身都缠满了抑菌绷带,他能口齿清晰,缘于他刚经历了全身麻醉,大剂量的止痛药帮助他保持了理智,他得以在附骨之疽般的高热与阵痛中,一字一顿,一句一停,宛若字句如刀的诅咒:“你说过,太多次……我会好起来,我明天……就会好起来……可我……没有……明天,没有好,只有手术,一直都,好疼……手术,越来越疼,我受不了了……”



“那就暂停手术,换回全部使用魔石的诊疗方案,我去协调院方调配魔石储备,高等级的治疗魔石应该还有库存。”萨菲罗斯照旧跪在了小男孩的床边,连日的辛劳丝毫无损他出众的姿容,消瘦与苍白甚至令他的美貌更显凌厉,他的完美无瑕让腐臭之神也自惭形秽。



但对于在肌体的溃败与崩毁中苦苦挣扎的小小男孩,银发男子的“完美无瑕”无异于“星痕”带给他的最大并发症:「萨菲罗斯是完美的,不会生病,不会痛,他没有任何缺陷,我却烂透了,一切都在发烂,我好疼,黑色的血流不完,我总是在发烧,眼睛都要看不清了,萨菲罗斯却总是说再忍耐一下就会好转……」



“骗、子,”克劳德躲不开青年试图抚摸他坑坑洼洼的脸颊的手,便用憎恶灌注眼神,蓝眸宛如在腐败中痉挛的矢车菊,“魔石,和……手术……一样……治不好,我……我用了别人的魔石,别人就……没有了,我会死,其他人,也会死……大家都会怪我……是个,自私的……怪物……”



小男孩哆嗦着,愈发憎恨青年那过分安静的凝视、冷清至纤尘不染的高高在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烂虫子般扭曲丑陋的自己,会得到最强最美丽的Alpha的喜爱?萨菲罗斯到底当他的毁容、瘫痪、遍身脓血、无法自主排泄以至于离不开集尿袋与粪袋——是什么?



是笑话吗?一个丑到好笑、病得离奇、倒霉到“独一无二”,令英雄也会捧腹的笑话?



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任务,只因为自己是尼布尔海姆惨案唯一的幸存者,无私的英雄对他同情心泛滥,他越身世凄惨、萨菲罗斯越对他不离不弃,“英雄”就越显得崇高,直至成为真正的“神”?



“你,杀了、我吧,”敏感的孩童之心饱经自卑折磨,被病痛提炼出了最深的绝望,“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星痕,太痛了,还,会传染,大家都,讨厌我……都希望,我去死……求求你,我不想再、继续了……萨菲罗斯,帮我……我想,去见妈妈……”



“克劳蒂娅夫人不会赞同你轻言放弃生命的行为。”萨菲罗斯快速地说着,俯身想去亲小男孩流泪的眼睛,他想舔舐那些渗出绷带的脓液,用身体力行恳请克劳德收回求死的念头。



“如果你担心挤占其他病人的医疗资源,我可以向神罗申请划给五台战争的军用储备。只要我杀人够快,五台被越早摧毁,神罗士兵越无伤亡,魔石就可被大量节省。”萨菲罗斯缓慢释放出温存,安抚的言语和琉璃似的猫瞳让凝重的空气也被洗涤清澈,他用最坚定的语气对小男孩一遍遍诉说,带着几乎透支生命的力度:



“星痕不会传染,其他人的谗言无足挂齿,那些懦夫根本不曾知晓你的独特,他们只是基于无知,用流言蜚语诽谤着你的特别。”



“不要相信他们,克劳德。相信我吧,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去。”



“我会秉承克劳蒂娅夫人的遗志,我希望能和你……或许现在说太迟,但我仍希望和你共同生活。”



“可否请你……”萨菲罗斯将“不要离开我”说得十分之轻,仿佛月光的潮水撩起了病中雏鸟每一根初羽末梢的绒簇,但克劳德紧随其后的回答却十分之沉重——



因瘫痪、麻醉、病魔缠身,本应丧失了自杀能力的小男孩,用仅存的牙齿对准舌头,重重地咬合了下去——



「他的答案,是‘不’。」萨菲罗斯没有悲伤的时间,他眼疾手快地扣住克劳德的整个下颌。



小男孩的牙齿愤怒地撞向他的手指,但这倾尽全力的反抗收效甚微,萨菲罗斯从身旁的医疗器械架上抽下一副医用咬口器,轻车就熟地镇压了克劳德的叛逆行径。



“不要这样做,克劳德,拒绝我只需摇头即可。”萨菲罗斯永远如程式般应变果断,美神的庄严绝不会产生任何裂缝,他的镇定自若就像是冰碗中旋转的骰子,永远不会显现出第七面。



可在他指腹温柔擦拭之下的蓝眼睛,早已被仇恨的泪水泡满,克劳德在咬口器的缝隙中喷吐气音,血与脓混合的唾液滑出震颤不已的嘴角,他用最恶意的言语咒骂萨菲罗斯:



“你真……恶心……去死……骗子……萨菲……罗斯……你看我……笑话……我不……原谅……你……去死……我恨你……”



萨菲罗斯起身找来消毒湿巾,仿佛自主关闭了双耳,他用蘸取的方式为克劳德清理嘴角的脓痰血沫,表情一无变化。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呢……臭、怪物……萨菲……罗斯……恶心……恶心……变态……怪物……我根本……不想……被你……救……你害了我……滚开……死怪物……”



小男孩怒视的“怪物”放下了手中纸巾,转而思考需不需要将克劳德的腕部和腰部束缚在床上,以免他奋力乱动,第不知多少次尝试摔下床扭断脖子。



“我要……妈妈……是你……害我……离开……妈妈……你让大家……都……讨厌我……每个人……都恨……我……你把我……变成……怪物……我丑……死了……我想……死……”



“克劳德,你从来都不是怪物,”萨菲罗斯条件反射般突然开口,他淡漠的身体反应与内心的克制不再同步,“你可以说我是怪物,我不在乎;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是怪物,我无所谓。”



“也许我曾关注容貌,曾渴望追寻母亲的踪迹和自己的出身,但如今我都不在意了。你来到我身边之前的记忆,我都可以舍弃,无论‘妈妈’、‘故乡’、‘友人’、‘战士’,还是‘英雄’的身份,对我而言皆为冗余的噪声,我都觉得厌烦。如果可以用那些换取你的片刻快乐,我感到无上荣幸……”



“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的核心,我永远想着你的一切。唯有你接受我,我才算活着。”



“请给我机会,证明我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我一定会帮助你战胜‘星痕’,我不会失败。请相信我,活下来——”



克劳德给出的一声嗤笑,像极了命运的轮摆抵达极点后,无可挽回的报应式回荡:



“不。”



——“我……厌……恶……你……”



——“我只想……从没……见过……你。”



——“去·死·吧·骗·子……”



“……萨菲罗斯。”



如果被指名道姓,再如何乐观主义的自我安慰都不再有意义。萨菲罗斯从来都不擅长精神胜利法,但他平静的容色依旧毫无瑕疵。



“这样吗,我明白了。”他用掌心轻轻划过小男孩的眼睛,仿佛天使在星图上标记出好孩子应得的那一颗星星,但这手势也适用于死神为濒亡者合上眼睑,克劳德在泪眼模糊中以为自己终于迎来解脱——



“等你康复,我自然会满足你的愿望,我早说过,‘我是你的’。”



萨菲罗斯收回手,转而为克劳德扣上了腰际的束带,这是医疗床防止患者痉挛抽搐、打断治疗的设备之一,萨菲罗斯代替不敢接触克劳德的医护人员,使用过多次,将痛至打滚的小男孩固定在医疗床上,防止他带有星痕病毒的体液乱溅。



“只是,现在不行,还不到时间。请原谅我无法舍弃你、先行赴死。”萨菲罗斯从病床旁站起,像是雪白的深冬天空,沉重、浓厚,银发似白桦树语的具现:生与死的考验。



“你先休息,克劳德,我去协商魔石之事。”他转身迈步,朝着病房内清洗室的方向,并在临行前不符性格地补充了一句:“我就在附近,你随时可以呼唤我,克劳德。”



他赶在小男孩不屑冷笑之前,关上了清洗室的门。







所谓“清洗室”,其实是简易的消毒间兼备用器材室,萨菲罗斯站在水池前沉思,左手中拿着一把未经消毒的手术刀。



他直视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张最熟悉的脸逐渐异化,变成他所未知的陌生之物,转化为克劳德口中“过于完美的怪物”。



「‘完美’吗……」无法与克劳德残缺的痛苦感同身受,让他第一次想否定自身的“完美”。他想否认镜中的“异形”,但镜中的他又确实是他,那个被所有人恭维“强大”、“美丽”、“无所不能”的存在,又的确是他。



为什么他和克劳德同样经受过尼布尔海姆的灾后污染、长达七天,克劳德患上了“星痕”,他却没有?



为什么所有医生学者都怀疑或高度怀疑“星痕”是烈性传染病毒,直接接触患者体液者难逃被感染的厄运,可他对着克劳德流出的黑脓又舔又吮,怎么还没患上和克劳德同样的病?



甚至于,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古代种讳莫如深的“转移”魔石,毫无差池地遵循了使用步骤,幽幽绿光确实证明他将自己体内的健康细胞“替换”成了克劳德体内遭受“星痕”侵蚀的细胞——但为什么没用?为什么克劳德没有任何好转?难不成他注定能免疫“星痕”,克劳德却注定要死于星痕折磨?



「我无法允许。」萨菲罗斯这般想着,打开水龙头,放出热水,冲刷右腕。



在水声的掩护下,他用左手中的刀——为克劳德做过清创手术,沾满了黑红污秽的刀——割开了右腕,从皮肤到经脉,从肌肉到骨骼,一层层分离身体的屏障,为刀上蠢蠢欲动的“星痕”病毒大开绿灯。他希望“星痕”在自己体内畅通无阻,能潜多深便潜多深,最好赶紧让他割腕放出的鲜血变成黑色,和克劳德相同,这样克劳德就不会埋怨他“完美到永远健康”、“永远无法体会病人的痛苦”了。



「阻止自愈的最好方式就是提升自残效率……我如何让克劳德知晓我并不完美?」萨菲罗斯利落地解剖了自己的右手,流畅地挑断一根根血管,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皮肉的碎片落进池底的水流,镇定地评估着自身的疼痛指数——他想知道怎样才能感受到和克劳德相同的痛楚。



「我有痛觉,但这程度并不足够……远远不及我的小孩在因疾病流泪之时,我所萌生的感受。」



看着已被剥成白骨的右手,萨菲罗斯为自己既没被痛出一句声音、又没因失血过多而眩晕,流出的血也仍旧不是黑色,终于烦躁地叹了口气。



「问题出在哪里?是我太‘特别’了?可这种不被克劳德所需要的特别,我并不想要。」



他将手术刀丢入水池内回旋下排的绯色液体,毫不在意溅出的血水染红了颊边的银发。



他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心想如果剥下脸皮,更“接近”克劳德的容貌,小男孩会高兴吗?



但克劳德也有可能被血肉模糊、缺少皮囊的他的脸,吓到哭得更厉害(毕竟他既然拥有极致的美,就能将其完全逆转为极致的丑陋,谁叫他是“萨菲罗斯”呢),而且他还需要这张脸,去向神罗社长(及副社长)讨价还价,以便凑够足量的高等级治疗魔石,为延缓克劳德的痛苦争取时间。



「不动脸的话……便这样吧。」萨菲罗斯扬起左手,于瞬息间发动冰魔法,他的控制力极其精湛,很快就在指间夹住一根无比尖锐的细长冰针,对准了自己的左侧太阳穴。



「回忆一下人脑全结构图。“萨菲罗斯”的脑部扫描图。宝条的报告和笔记,我曾做过的研究。」他开始以机械的态度调取知识储备,映照在镜中的猫眼睛半明半暗。寂静的清洗室听不见他的呼吸,他却单手把玩着冰针,发出黑夜在白猫皮毛上起伏一般的声音。



此时的他,似乎在体内出现了一条分界线,一边是米德加的钢之大地,一边是尼布尔海姆的黑色焦土。他仿佛正抱着他心爱的小孩走在这条分界线上,一边是残存的治愈希望,一边是无底的死亡深渊,他本以为将克劳德带离尼布尔海姆就能帮助他远离魔晄污染的致命威胁——但现在米德加的人类为了某则未经证实的流言,竟也在期待着克劳德的死亡……



他抱着克劳德站在分界线上,竟然哪一边也去不了。每一边都对他怀中的小孩虎视眈眈,他根本无法以“完美”之身做出“完美”的选择。即使他杀光全人类?毁灭整个星球?



可若克劳德无法得救,做那些又有什么意义?毕竟现在他还能凭自己的力量震慑软弱的人类,为救治他的小孩发挥聪明才智,那些医护人员虽非全员善类,至少一直护理克劳德的佩特莉琪是真心为那孩子悲伤哭泣。



再者,星球……巡游于星球的生命之流,安睡着克劳德母亲的灵魂。克劳蒂娅女士虽在人口普查只言片语的记载中平平无奇,但她是克劳德的母亲,用生命保护了“降临之子”,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女性。比起加斯特博士含糊其辞的、他的妈妈“杰诺瓦”——那些自欺自人的神罗研究员真当他没有做过任何调查吗?他只是觉得既从出生就被抛弃、便无深究必要罢了,好歹能维持与神罗公司及科研部表面的和平——果然还是克劳蒂娅女士更适合作为他理想中的“母亲”形象吧。



还有“星痕症候群”,由宝条命名的举世无双之怪病,他决不相信那三流科学家与“星痕”全无瓜葛,可是折磨克劳德、欣赏一个无辜的小孩辗转于绝望——对宝条到底有什么好处?!那三流科学家的研究方向根本不是流行病学,他绝不会做无法带来科研效益的任何事!!



……至少他从宝条的过去行为,能做出如此推断。他也确信宝条在尼布尔海姆惨案发生之前,根本不认识克劳德。至于现在,和未来……还未发生的事,可以作为给宝条定罪的证据吗?如果逼问宝条向来毫无结果,杀了他,克劳德是否可以——



「该死,我为何要想到那人渣。克劳德的名字可不能和那人渣的出现在一起。」萨菲罗斯深深呼吸,为自己总因宝条心情浮动而烦躁。然情绪的光影变幻是最为玄妙的瘾症,就像魔盒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宝条所象征的负面情绪悄然攫住了他的发尾,他想象中克劳蒂娅给予他的母亲般温柔鼓励,似乎在退潮中化为荒漠——



「克劳蒂娅(妈妈/善):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拯救我的儿子,克劳德是我们共同的希望,不要放弃!」



「宝条(从未给他留下任何讯息的“杰诺瓦”,大概率就是被编造出来哄骗他的吧/恶臭/暴力/腐化/堕落/随心所欲/未名之恶):呼呼呼呼……其实杀掉全人类,更简单吧?反正你拿手的就只有破坏,何必费劲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呢?即使你所爱的那孩子真的死掉了……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宝条(“杰诺瓦”?):夺取一切不就可以了!!!夺取整个星球!!!让生命之流听命于你,将你的小孩还回来!!!到那时再将星球送给克劳德,作为重逢的礼物!!!你本来就觉得人类很吵,只想和克劳德两个人安静地生活,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白骨的右手扣紧了水池的边缘,“闭嘴!!”



「宝条(“杰诺瓦”?):别再装了!!你就只会杀人,这么压抑自己有必要吗?你除了杀人,在其他方面都是废物!!尤其是救人性命,真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笑死我了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萨菲罗斯还想着救人怎么这么搞笑啊克劳德就是你害死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萨菲罗斯一头撞向面前的镜子,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他的又一下、再一下,“哗啦!”有玻璃脱离镜框,“咔嚓”,有细小的碎渣割破了青年的前额,他虽有极快止血的体质,仍不免血流满面,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猫瞳依旧直勾勾地凝视着四分五裂的镜中、那四分五裂的自己,而“宝条”仍在他脑中桀桀狂笑,叫嚣道:



「发挥你的特长,释放你的本性!!赶紧去杀,快去杀人啊萨菲罗斯,只要拿起刀挥砍就能得到快乐了!!再用火焰烧光一切!!让整个星球化为尼布尔海姆的死亡乐园,带着克劳德舞蹈!!舞蹈!!!和你最爱的小孩一起月下漫步,多么快乐啊你只需要杀就好了很简单对吧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嘻嘻嘻哇啊啊啊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你太吵了。”青年轻声说着,将左手的冰针刺入了自己的太阳穴。



外部的出血几近于无,但这种单枪匹马的对脑部手术早已不能用“疯狂”形容。萨菲罗斯利用肉体的自愈能力,精准把控着颅骨、脑膜、大脑组织的损伤程度,他仰仗着自身的“特别”,相信自己丰富的学识能助他完成对脑部的刺激,他希望达成的目标有两个:



一、增强对疼痛的感知力,实现与克劳德“共情”;二、封闭负面情绪,让“宝条”等碎嘴的垃圾永远无法在他脑中“说话”。



萨菲罗斯深知控制情感的,是神经与激素系统间精微深奥的协同作用,他凭纸面知识、一己之力,也许会造成严重且不可逆的颅内损伤,但他的执行力过于可怕,他就是要赶时间,他希望以最高效率处理与克劳德有关的任何问题,为此,他赌自己死不了。



他赌自己是绝不会损毁的实验对象,他很有自信。就似有某种力量强迫他活过每一场手术、每一种药剂,他自信至自负。毕竟在宝条实验室长大的童年经历,没几人拥有吧?那么多研究员都将他作为实验对象而研究,他当然会有样学样,也将“萨菲罗斯”当作唾手可得的绝佳标的——他没少对自己动过刀。



他会规律性地自测肉体强度(如空手面对神罗公司武器开发部的最新试制品)。



其他研究员(及某三流科学家)基于种种考虑,不敢对他做的实验,他自己对自己做,就毫无压力。



他自负的资本是他死不了。克劳德不也说他“过于完美”吗?也许他的独特正是在于,人们对他的欣赏永远充满了臆想夹杂现实的选择性,而他永远能将“不完美”的部分藏于月球暗面,因此他看上去永远“完整无缺”。



就像这次的对脑部手术,他知道自己在作弊,但他太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克劳德了,他不惜急功近利,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对自我的“改造”与“纠正”——



“叮铃”,“叮铃”。



门外响起了微弱的风铃声音,那是他为克劳德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简易玩具。



小男孩只需用缺了手的腕部碰一碰床边的按钮,悬挂在吸顶灯边缘的花型风铃就会清越奏响。



他甚至为风铃加入了尼布尔海姆地区传统民谣的备选曲目,期待小小的风铃能暂替克劳蒂娅夫人低唱安眠曲的角色,但他设计出风铃的时间太晚,是克劳德罹患星痕、对他满心怨念之后……



小男孩一次也没有碰过他所做的玩具,这次却为何纡尊降贵牵引出风铃的鸣响?



萨菲罗斯不假思索,完全违反手术禁忌,左手一抽便拔出冰针,转身就要往清洗室外走。



但他走到门前,左手搭上了门把手,指上的血色映入眼帘,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忘记了什么:他前额上的玻璃碎渣,他头发上的血,他还没长好肉的右手,这些不处理干净都会吓到克劳德。



「我太大意了,这不应该。」萨菲罗斯赶紧回到水池边,只求快不求好地冲刷血迹。他第无数次为自己的长发深感无奈,尤其是银色,沾一点血都很显眼,但克劳德曾说过“不许剪掉”。



正当他俯身打开水池下的储物柜,希望能找到一瓶洗发液,门外的风铃又响动了两声,这下就算是“萨菲罗斯”也要手忙脚乱。



「算了,向克劳德解释那是意大利面酱好了。因为主料是番茄,所以酱汁是红色的。」萨菲罗斯一边毫无逻辑地想着意面酱不同种类的颜色区分(红酱、青酱、白酱、黑酱),预备着之后与克劳德可能会有的话题,一边从储物柜中找出一卷防水胶带、一副黑色手套。



胶带与手套本是医院水管工留在特护病房的备用品,萨菲罗斯却用胶带缠绕右手,强行止血,再戴上手套,遮掩皮肉剥离的骨之手。



他在风铃第三次响动的瞬间,打开了清洗室的门。他于毫秒之际调整好表情,希望能显得镇定且从容。可当他走到克劳德的病床边,如往常那般落膝,他不明白为何小男孩仰望他的眼神,是、那样的……?



他难以形容。



“萨……菲……罗……斯……”他帮助克劳德取下了咬口器,听见小男孩对他说:“为什么……哭了?”



「嗯?」萨菲罗斯疑惑地歪了一下头,略迟钝地想了一会儿,才发觉克劳德指的是他。



「大概是血水没清干净?」萨菲罗斯立刻就想搬出意大利面酱的借口,怎料克劳德哽咽了一声,竭力抬起麻药消退后、得以缓慢动弹的手臂,又朝他喃喃:“低头……萨菲……罗斯……你哭得……好厉害……”



「嗯??我并没有哭。」萨菲罗斯更困惑了,但他不想放过克劳德主动与他亲近的机会。于是他低垂头颅,凑近克劳德的身边,极端配合地让小男孩的手臂松松绕过他的后颈,似一个围不成环抱、残缺至悲情的相拥。



“不哭……不哭了……乖……不哭、不哭……你哪里……疼吗?头发……好湿……乱……糟糟的……你怎么了?萨菲……罗斯?”他感受到克劳德在用断腕轻拍他的颈部皮肤,似乎效仿着克劳蒂娅,比他年少十岁的小男孩神奇地变成了他的长辈,焦急又担忧地想要止住他的“眼泪”,可他分明没有哭,那种情绪化的生理性表达应该早就从“萨菲罗斯”的定义中被剔除了——



「唔,稍等。」萨菲罗斯偶然瞥见了克劳德绷带上的水痕,那新鲜的轮廓不像是“浸出”,更符合“溅落”,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泪水落向了他的“礼物”。他这才慢半拍地想到,也许自己真的流泪了,但肯定是因为半途而废的对脑部手术。



“是不是……因为……我?可我……不……不是……故意的,萨菲罗斯……我在、在说……气话……我只是……太疼……太疼了……”克劳德慌慌张张地安慰着他,过往多日的怨恨与嫉妒完全化作了火山口的寂静,小男孩想替他擦拭眼泪,但没有手指、没有手,折翼的小鸟只能用残疾的腕骨作为捕梦网,承接落在他脸上的无声泪珠。



“哪里……在……哪里?萨菲罗斯……哪里……伤到了?”克劳德只有上半身能活动,活动范围还极其有限,他见萨菲罗斯依偎着他的断腕,沉默不言,犹如很大只的华丽猫咪竟想依偎一根枯瘦半折的麦秆,猫眼角涟涟的泪水压迫他心室酸满。



“对不起……我很不……不舒服……很痛……病总是,不好……就把……把气撒到你身上……我真的……不是故、故意……的……”小男孩万分羞愧,结结巴巴地道歉,他不敢直视萨菲罗斯流泪的眼睛,但那双眼透露出极尽凄美的安宁氛围,像是圣徒在殉道台前垂首祷告时的眼神,仿佛萨菲罗斯一点也不怪他,反而真心认同了他的无端指责——



“手……!你的,右手……给我看!!”克劳德突然想到佩特莉琪护士曾告诫过他,陪护人经常比病人承担了更多的心理压力,“萨菲罗斯也会需要你的安慰与帮助”,“那位英雄在意你、远胜于他自己”,“劝他休息一下吧克劳德,听说萨菲罗斯在医学档案馆,一连七天通宵了,为你使用治疗魔石也会大量消耗精神力,他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手!!!”克劳德竭尽全力发声,像是小小云雀在对大型的雪鸮咆哮,萨菲罗斯为他的气势所震慑,犹豫再三,迟疑地褪下了右手的手套。



“解……开!!”克劳德又命令,眼神如幼狼凶狠,萨菲罗斯暗自叹息,慢吞吞地拆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水胶带。他在拆的同时还妄想亡羊补牢:“你曾说我不知痛楚,不理解你的病痛,我想证明你是错的,但事实恰好相反。就算我做到这种地步,也并未疼到如何,我——”



“咚!”他被打了。



“咚!”他,“萨菲罗斯”,被打了。



被一个半身瘫痪的小男孩,用没有手的腕部猛敲了脑门。



而且一两下还不够,之后是第三下、第四下……克劳德在看看清他白骨森森的右手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出“手”,对他一通“暴打”、边打边说:“笨……笨蛋!!笨蛋……笨蛋!!……大……大……大笨蛋!!!”



“你……你……怎么,可以……大傻瓜……笨死了……我不、不……不允许……不准!!!”



“谁叫你……这样、做……了……大傻帽!!最笨的……猫!!我好、生气!!!”



虽满脑子的问号与浆糊,萨菲罗斯总算是听懂了“克劳德在生气”,但「克劳德为何气愤?」他还是云里雾里。



直到他耐心地等待,等待到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泪眼,因发声不畅而将一句完整的告白打碎,绞缠成悲戚的云絮:



看到你受伤,我更痛了,为什么没有我的允许就伤害自己?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给我听好了大笨蛋!“萨菲罗斯”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准碰,就算是“你”也一样!!!



意识到克劳德标志性的装成熟与别扭劲,又在“超新星爆发式”发作,萨菲罗斯暗藏笑意,将面颊埋向克劳德的颈侧。



他享受着小男孩气鼓鼓的“谩骂”与形式大于实质的“痛揍”,心中有温柔的词汇在生长,繁衍为仰望天空的白桦林,伸手想够无法触及的云。



“克劳德,我想询问你一件事。”萨菲罗斯将嘴唇凑近小男孩的耳朵应在的位置,轻声道:“倘若真有万一,你曾说过,想回到母亲身边,对吗?”



克劳德极为迅速地跟上了他的思路,幼小的孩子知晓天命般答:“嗯……想和妈妈……葬在……一起……想和……村里人……尼布尔……海姆……大家都……在一起。”



萨菲罗斯抬手抚上小男孩的脸颊,白骨的手与绷带的脸交映成死亡分娩的过程,而他不打算独活,便又问克劳德:“你喜欢花吗?或者克劳蒂娅夫人是否喜欢?”



小男孩开始跟不上了,但他认真地一问一答:“嗯……喜欢……但是,妈妈……买不起……我也……没有……钱……而且,现在……魔晄……爆炸……尼布尔海姆……污染……鲜花……不会有的……长不出……”



“由我来,如何?由我为你和克劳蒂娅夫人送上鲜活的花朵。如果花不枯萎,就允许我留在你和你的母亲身边,可以吗?”



“……”克劳德因耳畔的声音傻住了,“……啊?”他迷茫地发出了一个音符的疑问。



萨菲罗斯为他解释:“花种萌发、枝叶生长、花朵保持鲜活所需的养分,尼布尔海姆饱受污染的土地确实无法给予。”



“但是,我可以,我的身体可以。内脏,器官,血管,骨骼,肌肉纤维……我有信心能培育出你和克劳蒂娅夫人喜欢的任何花,因为我的身形、体量、血肉皆足够,如为花床,并不狭窄。”



“若你同意,我也会沉入土中,请给我一片你和克劳蒂娅夫人安睡之床的阴影,我将以鲜花回报,换取你不撤销许可的宽容。”



“你觉得如何,克劳德?”他微侧头颅,亲了亲小男孩的眼角。



他等待着小男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耐心、坚定,却像是疯狂的松鼠蹬着一只永动机的轮,即使是十岁小孩也隐约体会到他的偏执成性。



克劳德大致清楚:“萨菲罗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决不罢休。



小男孩非常明白:“克劳德”太恐惧一个人了,死亡又太过疼痛且可怕,如果有最喜欢的萨菲罗斯陪伴,如果能“牵着”萨菲罗斯的手去见妈妈……



两相对比,答案呼之欲出,那便是——



“……好。”







(TBC)

(P.S.“E病毒”,参考了现实中恐怖的四级生物安全病毒埃博拉(Ebola),我总觉得AC及其系列剧情小说中,对星痕发病症状的描述,很像是它:<

(P.S.S. BGM:Last Soul on Earth—Miriam Bryant)



(第9章 I'm Gonna Stay A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