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被驅逐的周防

   深夜時分,大牢非常安靜,只有看管的獄卒和寥寥幾個犯人睡覺的呼吸聲迴盪在欄柵間。

   身形痀僂的年長女僕拿著神官大人給的鑰匙,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獄卒警覺性很高,聽到動靜馬上醒過來,看見來人又收起了警惕,「……園子小姐。」

   長期服侍神官的女僕,自帶著一些嚴肅,她對獄卒點點頭,放低聲音道:「神官大人要我來帶那位入侵蟻族領地的α出去。」

   獄卒點頭,跟著女僕一起,問道:「神官大人終於要審判T那個α了嗎?」

   園子深深看了獄卒一眼,她知道兵蟻應該沒有其他意思,「神官大人希望多為周防大人謀些福氣,決定赦免他的入侵之罪。」

   「神官大人也是仁慈,竟然讓一個外族α活得如此久。」獄卒沒有懷疑園子的話,感嘆了一句。

   年長的女僕微笑,只回答道:「螞蟻一直是最會為將來打算的生物。」

   他們一前一後走到最裡處的牢籠前,園子拿出鑰匙,打開了牢門,裡頭的人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警惕地看著她。

   她毫無遲疑地走進去,直視著對方:「神官大人正照顧著周防大人,無法親自前來傳達赦免之恩,由我來帶你離開。」

   蕭傑聽見此話,怔愣好一會兒,年長的女僕又微笑問:「你希望死在蟻族的領地,是嗎?」

   「……為什麼不讓我死?」

   「『即將枯萎的百合花明天清晨會在東邊的小屋迎接朝露』,神官大人要我傳達給你。」園子複述著主人交代的話。

   久困於蟻族牢籠的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麼蟻族的首領在這麼多年以後改變心意,園子並不多解釋,只問:「你要走嗎?」

   蕭傑很快點頭,跟在年長的女僕身後。

   園子走了幾步,突然停頓下來,看著隔壁那間空著的牢房許久,然後才又抬步領著男人離開。

   ***

   大屋裡充斥著玫瑰花蜜的香氣和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蟻酸味道,神官抱著即將被眾人遺忘的周防,靜靜地在屋子裡等待。

   經過一周,新的周防能夠散發足夠的費洛蒙之後,他懷裡的人終於鎮靜下來,腺體不再持續發熱著,體溫逐漸恢復正常。

   他垂著眼眸,一下一下親吻著有著精緻臉孔的男人,安撫道:「沒事了,你會好的。」

   男人縮在他懷裡,接受溫柔的親吻,神智逐漸恢復清明,輕聲呼喚著:「神官大人……」

   「……叫我悠真吧,安祥。」和懷裡的人同時卸下支持蟻族責任的男人低聲說。

   聽見許久未有人叫喚的名字,林安祥立即抬頭看著緊緊抱住他的人,身體雖然不再發熱、虛軟,但還沒有什麼力氣,他輕輕扯著用溫柔目光看著他的人,依言喊了一聲:「悠真。」

   那聲音比起過去幾個月來,要有精神許多。

   老神官感到喉嚨有些哽咽,但忍下來,只是點點頭,「能聽到你叫喚我的名字,真好。」

   林安祥心裡有些不安,但說不上來,只能更往老神官的懷裡靠。

   兩人就這樣相擁到黎明,吃完女僕送來的早餐後,男人帶著他離開大屋。

   他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任男人牽著他的手,清晨的街上還沒什麼人,只有一些早起準備做生意的居民。

   他們親切地向老神官打招呼,但無視了在他身邊的林安祥。

   一直往東邊走去,到了城鎮的外圍,林安祥看見蕭傑等在那裡,一時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他手裡被塞進一個行囊,有人在他身後推了一把,那總是溫柔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聲道:「你自由了。」

   林安祥被推得往前站了一步,離老神官溫暖的身軀遠了,頓時感覺自己墜入冰窖,渾身發冷著,他想轉身,但害怕看見身後那人的神情。

   只能啞著聲音開口:「你要我走?」

   「你替我維持住蟻族這麼多年,已經夠了。」老神官盯著他的背影看,將他的身影刻畫在心上。

   「……我明白了。」林安祥回答道。

   眼淚不可控制地從眼眶裡溢出來,他背對著老神官,穿過蟻族城鎮的邊界,直直走向蕭傑,最後只輕飄飄地留了一句:「謝謝你多年的保護,我走了。」

   蕭傑欣喜地抱住他,但他只感到一陣麻木。

   那股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淡淡的、刺鼻的氣息逐漸遠離,就此把他們二人劃絕於蟻族的城鎮之外。

   林安祥明白,他再也無法回去大屋了。

   他沒有了歸處。

   蕭傑帶著他穿過森林,離開了蟻族的城鎮。

   他們一路往中央大陸的首都去。

   離開待了十多年的地方,沿路的景色對林安祥而言都是陌生的。

   身邊的蕭傑也是陌生的。

   那些在東矽國伴隨蕭傑生活的日子幾乎被他遺忘的一乾二淨,並沒有因為遠離蟻族的城鎮而恢復鮮明。

   太子殿下早已不是太子殿下。

   林安祥也早已不是林安祥。

   久而未見,除了一開始的擁抱之外,林安祥和蕭傑保持了稍微遠的距離。

   那股帶著檀香的α氣息讓他有點反感。

   他想或許是因為他浸淫在神官的蟻酸氣息中太久,也或許是因為他早已被神官永久標記的緣故。

   但蕭傑並不在意,只是問:「你還記得我多少?」

   「……一直都記得。」林安祥答。

   蕭傑一怔,臉上的喜悅迅速黯淡下來,只輕聲道:「是嗎。」

   曾經的主僕對視著,林安祥迎著對方的目光,並不感到愧疚或者退縮,他們之間的情誼,早在他故意無視蕭傑呼喚他時就結束了。

   當時他以為蕭傑既然能逃出大牢,帶不走他,就會離開。

   卻沒想到蕭傑竟然在蟻族的大牢待了十多年,一直到他的孩子都成年、接任神官職責。

   「……我一直都記得,當年你在宮中跟著我的日子,那時候這麼委屈,你都還是陪我到最後一刻。」蕭傑低聲道,臉上帶著懷念的神情。

   「當年,也是您選擇不永久標記我。」林安祥回答。

   「……你果然還是怨我。」

   「……我不怨您,如果您當時沒有選中我入室服侍,我可能在東矽國的某家妓院裡終其一生……命運都是環環相扣的。」

   「你……心裡有他?」蕭傑的聲音中,帶著苦澀。

   「都是他。」林安祥堅定地回答。

   這話刺激了失去所有的蕭傑,他欺身向前,因長期被囚禁而顯得痀僂的身影壟罩住林安祥,臉色異常難看,捏住他的下巴,冷聲道:「在那裡生活,被愛戴著、被捧在手心上,你就高興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濃烈的檀香包覆住兩人,但柔弱的Ω並不退怯,「從我被母親賣掉的那刻起,除了神官大人,從來都沒有人給我身份。」

   蕭傑冷哼一聲:「可惜,如今你又失了眾星拱月的身份。」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再是東矽國太子的禁臠。」

   兩人沉默一陣子,「您不應該入侵蟻族的領地,還一直停留。」林安祥又說。

   「……蟻族的神官允許我待在那裡。」如果不被允許,神官早就殺了他。蕭傑回答。

   但他如今知道,自己只是神官留給林安祥的退路。

   可惜,那男人千算萬算,沒算到林安祥早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林安祥怔怔望著他,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流下。

   蟻族非常排外,神官容忍一個外族的α在自己的領地生存,那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神官是以什麼心情留下蕭傑的命?又是抱持怎樣的心情將自己推開?

   自己早就……早就……

   蕭傑見了他的眼淚,明白兩人之間再無可能,收起侵略的α氣息,遞了手帕過去,沒再多說。

   他的百合花接受了螞蟻的標記,再也不是他的。

   曾經的一國太子失去了至親、失去了國家,最後一絲念想終究斷了,至此真正的孑然一身。

   一切皆因他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