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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事而非】試閱

01
  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靈幻了。
  十六歲是享受青春的年紀,升上高中的茂夫自然也是其中一員。但當自己穿著一身黑,站在純白色的會場時,茂夫覺得這個世界等等就會溶解成雲泥,只要隨手一撥,周圍便會化為一陣淡白色的雲霧消失。
  是為了什麼,他才會站在這裡?
  「哥哥,快要輪到我們了。」穿著黑色學生服的律拉了一下茂夫的衣角,輕聲說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那我們走吧,靈幻先生在等著呢。」
  「嗯。」
  心臟不安定的懸浮在半空,身體卻自動自發的向前移動,也許是因為廳堂很安靜的關係,所以茂夫可以感覺到周圍的視線全部凝聚在自己身上。在人群之中,有他熟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人,這些視線宛如細小的棉絮,帶著柔軟,也令人感到呼吸困難。
  茂夫跟著律走到裝飾得極為簡樸的棕色棺木前,棺木上刻劃簡單的花朵及美麗的紋路,最前端則是開了個小窗,只要向前一探,便可以看清棺木裡到底是躺了誰。
  在棺木裡面的,是茂夫最思念的人,也是最為愧疚的人。
  「靈幻師父。」
  他站在棺木前,小小的喊了一聲,但靈幻自然沒有起身,也沒有任何回應。
  靈幻蒼白的面容讓茂夫難受的握緊雙手,血液凝結成冰,腸胃則是被人用力擰成麻花,即使如此,茂夫仍舊沒有想要逃走的想法,他只想要好好的,再看靈幻一眼。
  茂夫的手輕覆在棺木上,冰冷的木頭因為他的觸摸而沾染上一點溫度。
  雖然從小就在相談所遇見靈幻,兩人也並肩度過許多年頭,但直到離別之時,他才覺得那些時間對他來說永遠都不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宛如照片般的歷歷在目,但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好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在參加告別式的這段路途中,茂夫曾想過自己要說些什麼,又想了一下自己不該說些什麼,到最後,他只能對靈幻說出自己的感謝,其他的,僅僅只是多餘的話語罷了。
  「能遇見您真的是太好了。」茂夫把手放到身旁,輕聲說道:「謝謝您的照顧。」
  鄭重的跟靈幻道別後,茂夫走到靈幻年邁的父母跟前,他們面色平靜地看著茂夫,並謝謝他今天的到來,雙方簡單的打過招呼後,茂夫帶著律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直到離開會場前,他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儀式結束後,葬儀社將靈幻的遺體送去火化,宛如悼念般的,茂夫站在告別式場的外頭,靜靜地看著燃燒的煙霧從白色的煙囪裊裊上升,黑煙宛如成群結隊的烏鴉,振翅飛到廣大的藍天之上,並消失在眼界之中。
  直到煙霧完全散去,茂夫才提起腳步離開會場。
  
02
  生活看似依舊,卻又面目全非。
  葬禮結束後,茂夫沒有跟任何人談起這件事,一開始,他就像是失去軸心的機械一樣,盲目追尋自己不存在的部位,渾渾噩噩的度過每一天。
  也許是打擊太大的關係,茂夫曾在無意識的時候走到相談所,或是走到以前與靈幻一起出任務的地方,他習慣性的在下課時查看訊息,最後在傍晚的時候回到家中,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在律及其他人的關心之下,茂夫慢慢地拾回以往的生活方式,上學、參加社團、回家,偶爾跟小酒窩及芹澤聊起相談所的事情,以及在學業與生活間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努力的讓自己保持忙碌,並不再去思索靈幻離開的事情。
  雖然靈幻離開茂夫身旁,但也許是職業的關係,他在生前有準備一份極為詳細的遺書,裡面清楚寫著相談所的產權及後續的事宜。雖然遺書是在一年前編寫的,但對靈幻的父母來說,沒有比這個更有力的遺囑了,於是靈幻名下的相談所就由茂夫來繼承,並暫時由影山父母作為代理,直到成年為止,再將相談所的產權還給他。
  除了相談所的變動以外,茂夫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出現了一點變化,他的超能力明顯衰退,取而代之的是有吐花的現象。
  第一次吐出花瓣時正好是在浴室,當他洗好澡沒多久,茂夫就感覺到喉嚨出現燒灼感,就像是有魚刺卡在喉間,逼得他不停地咳嗽,這陣聲響自然引起家人的注意。不幸中的大幸是,因為洗澡的關係,所以浴室的門緊緊的鎖了起來,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人進來浴室。
  等到喉間的異物全都吐完以後,茂夫才看見水槽上出現鮮紅的血漬及瑣碎的白色花瓣,花瓣柔軟的躺在水槽中間,邊緣帶了點圓弧,這個形狀及顏色也讓冷汗涔涔的茂夫想起這是什麼植物。
  這個植物常在街道上見到,花語有很多種,但最廣為人知的花語是愛情相關的故事。
  那是櫻花的花瓣。
  茂夫撿起散落在水槽的花瓣,沒有想太多,他就將花瓣全數都收到柔軟的睡衣口袋內,他跟家人解釋當晚只是被水被嗆到,所以身體沒有什麼大礙,並請他們不需要太擔心,在茂夫的解釋下,家人才終於放下心,然後要他之後小心點。
  不過隔天早上,從外頭回來的小酒窩在看到茂夫的那一瞬間,就察覺到些許的不對。
  「茂夫,你沒事吧?」
  「我沒事,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不確定小酒窩是發現到什麼,所以剛起床的茂夫順勢把問題給丟回去。
  「你的超能力好像少了許多?」
  「是嗎?」
  「對,你現在的防護罩只比一般人厚一點而已。」
  在小酒窩眼裡,茂夫身旁那向來紮實的超能力似乎變成極為淡薄的存在。
  這種情況只有在花椰菜事件時見過一次,因為戰鬥的關係,所以茂夫決定將自身超能力全部釋放掉,而釋放的原因只是因為龐大的超能力無法使兩人好好對話,所以才會這樣做,在說開以後,兩人也重新和好了。
  但近期並沒有戰鬥,也沒有太多刺激的元素,為什麼會這樣?
  小酒窩在茂夫身周觀察,並試著找出會造成這樣的原因,繞了幾圈後,小酒窩眼尖的看到床墊旁有著淡白色的物體,於是他飛到床邊,用淡綠色的手拾起其中一枚花瓣。
  「櫻花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開吧?為什麼現在就有了?」小酒窩銳利的提出問題。
  「……」
  面對小酒窩的問題,茂夫原本想要用自己運用超能力去找櫻花這個理由來隱藏真正的原因,但仔細想想,小酒窩平常在調味市待得久了,自然知道調味市櫻花盛開的狀況,而且他要是問說收集這幾片櫻花是要做什麼的時候,反而會更難解釋,就結果而言,這些理由一點都說不通。
  眼見至此,茂夫只好坦白吐花這件事,以免小酒窩擔心。
  「這些櫻花是我吐出來的。」
  小酒窩僵持在半空中,不敢置信的看著正在收拾床墊的茂夫。
  「你是認真的嗎?」
  「嗯。」
  「為什麼?」小酒窩說完沒幾秒,便重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問句,「應該是說,為什麼會吐花?」
  「我也不知道。」
  「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小酒窩飛回茂夫身前,他把櫻花拿在手中,然後比對眼前的人,「這個看起來就跟『真正的』櫻花沒有兩樣,超能力也能做到這種事情?」
  「之前峯岸先生不是也能用超能力控制植物?」
  「那是因為周圍有植物才能這樣增生跟控制,就跟你當初的花椰菜種子一樣。」小酒窩理性的分析道:「但是你也不是植物啊,生物學來說,你應該算是動物吧?」
  茂夫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他把床墊摺好收到角落,將小酒窩手上及地上的花瓣全都收集到書桌上後,他打開書桌旁的抽屜,並從中拿出一個木製的長方形小盒子,木質的盒子上畫有淺淡的花紋,看來是專門放小東西用的。
  將盒子內的迴紋針及物件移到抽屜後,茂夫把花瓣全都放進盒子內,而後他把盒子收進抽屜裡面,並將抽屜給關了起來。
  「但是超能力的話,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吧?」茂夫說。
  「……」
  面對茂夫的這句話,小酒窩還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
  畢竟他們都闖過最上的精神世界,也面對過毀天滅地的超能力大戰,吐出花對茂夫來說,可能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會影響到身體嗎?」
  「也還好,就是喉嚨跟胃有點不舒服而已。」
  茂夫走到衣櫃拿出白色的襯衫及外套,一邊背對小酒窩做換衣的動作,一邊回答他的話語。
  「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問看看其他人?」
  要問誰呢?唯一能為他解答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不知道為什麼,小酒窩的問句就像是荊棘一樣的盤踞在心上,荊棘的尖刺刺痛茂夫的心臟,同時令他感到些許的不舒服。茂夫不由自主的抓緊手中的外套,低頭時,他看見衣袖的金色鈕釦低調的閃耀光芒,這個顏色令茂夫感到熟悉,同時也覺得刺眼。
  「沒事的,只是吐出花瓣而已。」
  茂夫暗自吐出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好受一點。他穿上黑色的制服外套,俐落的將外套上的扣子一顆顆扣上。
  「如果律問起的話,你就說我感冒就好。」
  「但……」小酒窩遲疑的飄到茂夫身旁,擔心地看著他,「吐出花瓣應該不是一般現象吧?」
  「可能吧,但昨天也才第一天,所以吐完或許就沒事了。」
  「那你今天還要去相談所?」
  「當然要。雖然師父不在,但還是要打掃環境的。」茂夫淡然地說:「而且一周會開業四天,不整理的話,對客人的觀感也不好。」
  就算不整理也沒關係,反正會去的客人也漸漸減少了。
  小酒窩雖然這樣想,但卻沒有說出口,自從靈幻離開後,茂夫像是被制約似的,只要他跟芹澤沒有待在相談所工作,茂夫就會特地排時間過去一趟,不管是澆澆花,還是整理文件都會一手包辦。
  就跟靈幻還存活的時候一樣。
  「好吧,那我就先不跟律說。」小酒窩在茂夫頭上轉了一圈,確定茂夫的狀況看起來不錯後,他才微微放下心,「但如果狀況沒轉好的話,你要自己跟他說明喔?」
  「嗯。」
  茂夫低下身點了一下書包內的物品,而後他背起黑色的書包背帶,準備出門。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上高中後,小酒窩沒有像國中那時黏在茂夫身邊,畢竟茂夫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太過干涉也不好。
  在茂夫離開房間以後,小酒窩在半空中煩惱的繞了半圈,而後他打開書桌的抽屜,悄悄的從木盒中拿起一枚純白色的櫻花,最後他關上抽屜,手持櫻花穿過半開的房間窗戶,然後消失在遠方。
  
03
  調味高中離相談所及住家有好幾站,不過這點距離只要坐公車都可以解決。
  放學後,茂夫坐車前往相談所,當他抵達一樓時,茂夫看見灰色的建築物仍高掛著靈能相談所的招牌,雖然原先的屋主已經不在人世,但只要相談所的招牌亮起,就會有需要幫忙的人蒞臨,所以茂夫暫時也沒有要讓相談所關門的意思。
  也不是說要繼承遺志什麼的,但若是有人需要的話,他會希望相談所可以一直存在。
  茂夫熟練的掏出銀色的鑰匙,同時將沉重的大門給打了開來,他走進房間,隨手將屋內的電燈及窗戶都打開,順帶讓屋內透透氣。純白色的日光燈照亮周圍的家具,也許是沒有人的關係,屋內看起來有些寂寥,唯一帶點活力的是角落的綠色盆栽,還有窗邊的木製辦公桌及桌椅。
  因為平常都有清掃的習慣,所以打掃的時間極為短暫,打掃結束後,茂夫就會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看書或是寫作業,順帶消磨剩下的時間,直到夜晚來臨才會離開。
  在書寫的過程中,茂夫偶爾會咳出花瓣,但不管是喉嚨的燃燒感,還是胃部的疼痛,都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所以茂夫倒也不是那麼的在意。
  因為不知道要怎麼處理花瓣的緣故,所以在咳完後,茂夫會將花瓣放到自己預先準備的小牛皮信封裡,等到回去的時候,他再把花瓣收到房間的盒子裡,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茂夫將信封袋收進褲子口袋內,視線則是不自覺的移到相談所的辦公桌上,若是以往,靈幻看到他吐花之時肯定會急得跳腳,然後拉著他去醫院吧。
  「今天也沒辦法見到嗎?」
  茂夫向後靠到沙發上,他失落地看著空蕩的辦公椅,疲憊的閉眼休憩。
  相談所雖然坐落在熱鬧的街道旁,但可能是樓層的關係,所以就算開了窗,也不會特別吵鬧,茂夫偶爾也會聽見窗外傳來輕柔的音樂,像是安慰,又彷彿要撫平情緒似的,低調的撥放樂曲,並與他相伴。
  夜幕低垂之時,周圍的街道也熱鬧起來,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以後,茂夫將寫完的作業收進書包內,而後他鎖上相談所的大門,散步般的走回家。
  
  回家時,茂夫在路上看到剛從圖書館走出來的律,像是在煩惱事情似的,律面色凝重的站在紅綠燈下思考著,黑白相間的斑馬線整齊的橫跨雙向道,同時也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茂夫原本還在躊躇到底要不要跟律打招呼,但想到律會走到他這一邊的道路以後,他就放棄打招呼的想法,靜靜的等律走過來。
  在綠燈之時,律看到茂夫站在對面的馬路邊緣,於是他三步併兩步的從對街跑到茂夫身旁,並對茂夫打招呼。
  「哥哥!你怎麼會過來這裡?」
  看到律開心的表情之時,茂夫原本平淡的表情起了一些漣漪,他的嘴角不明顯的上揚,溫和的回應律的話語。
  「剛好經過而已。」茂夫問:「你去借書來看?」
  「對。想說多看一點課外讀物,也許考試會用到也說不定。」
  茂夫微微一笑,「但你的成績已經很好了。」
  「雖然是這樣說,不過分數是越高越好。」注意到茂夫是從相談所走過來後,律不動聲色的握緊紙袋的提把,然後慢慢地鬆開,「哥是從相談所過來的?」
  「對,今天剛好有空就過去了一下。」
  「芹澤先生不在?」
  「今天大學剛好有課,所以沒有營業。」
  「原來是這樣。」
  雖然茂夫重新恢復生氣的神情讓周圍的人都安心下來,不過影山律知道,自家哥哥向來都習慣性的隱藏情緒,就跟湖底的頑石一樣,若是他想隱瞞,就連長期相處下來的家人也看不透。
  而在靈幻離開以後,茂夫的感情似乎藏的更深了一點,可能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再也沒有看過茂夫開懷大笑的樣子了。
  「話說,今天的晚餐好像是漢堡排喔。」律故意提道。
  「有值得慶祝的事?」
  「好像是因為超市特價的樣子。」律說:「今天早上有聽見母親說這件事情,所以才決定要煮。」
  「聽起來不錯。」茂夫溫和的回應茂夫的話語。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他們穿過繁雜的街道,並走進安靜的住宅區內,可能是因為已經晚上了,所以兩人走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格外清晰,律悄悄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然後再度提起話題。
  「話說,哥最近還有跟花澤學長聯絡嗎?」律問。
  「最近比較少,怎麼了?」
  「花澤學長的成績不錯,所以想要跟他請教一些學業上的事情。」律說完後他揮揮手,趕緊解釋道:「但我不是說哥哥的成績不好,只是有些問題想問問看花澤學長而已。」
  「沒關係的,花澤同學的確比我懂很多事情。」茂夫給律一個台階下,他從口袋拿出自己的白色翻蓋機,貼心地接著說:「我把電話給你,你再打過去給他吧?」
  「好。」
  律從背包裡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眼茂夫手機內的號碼後,便熟練的將電話輸進自己的手機,與此同時,律也注意到茂夫的腳邊出現一個小紙袋。
  棕色的紙袋孤零零的出現在兩人中間,照常理來說,路上應該不會這麼巧的出現一個袋子才對,於是律從地上拾起那個封口緊實,且裝的有點滿的袋子。
  「這個紙袋是哥的東西嗎?」律問道。
  茂夫驚訝地看著律,順勢摸了一下褲子口袋。
  「啊。可能是剛剛拿手機時掉出來的,是我的沒錯。」
  「很重要?」
  「很重要。」茂夫說:「謝謝你,律。」
  「不客氣。」
  說完話後,律把紙袋遞還給茂夫,他看著茂夫面不改色的把紙袋收進自己的書包內,並提起腳步繼續往前走。
  站在路燈下的律沒有移動腳步,他安靜的在原地觀察眼前的人,雖然律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但當他看到茂夫穿著黑色制服,漸漸溶入黑暗的街道之中時,律的心底卻感到些許不安,這個直覺如同預感般的讓他邁開腳步,律一把握住茂夫的手,以免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哥哥。」
  被拉住手以後,茂夫慢慢地停下腳步,滿臉困惑地看著律。
  「怎麼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記得跟我說。」律握緊茂夫那帶點低溫的手,擔心的說道:「雖然我沒有你那麼厲害,但多少還是能幫上忙的。」
  聽到律的話以後,茂夫站在街燈外的陰影下凝視律的臉龐,雖然在超能力失控的事件後,律已經不再怕他,也敢正面的與他對視了,但是直到現在,茂夫還沒有打算要將花吐的這件事跟其他人說的意思。
  畢竟律現在還在準備考試,若是說出口,也只是徒增律的煩惱罷了。
  「沒事的,律。」茂夫捏了一下律的手心,安撫般的說道:「我們趕快回去吧,漢堡排都要涼了。」
  「真的沒事?」
  「是啊,別擔心了。」
  茂夫拉著律的手向前行,就跟小時候的時候一樣,於是律也只好提起腳步往前走,在街燈的照耀之下,茂夫的身影似乎又清晰了起來。
  「你決定要考哪間學校了嗎?」
  「嗯。」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調味市的Z高,雖然分數很高,但資源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成績夠好的話還可以申請補助,也能幫家裡省點錢。」
  「那很厲害呢,律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哥也太有自信了。」面對茂夫的話語,律反而更沒有自信了,他垂下眼,擔心的回問茂夫:「如果考不上的話怎麼辦?」
  茂夫看了律一眼,眼底的亮光遠如湖水一般平靜。
  「你覺得會考不上嗎?」
  「有可能。」
  「但你會全力以赴的,對吧?」
  「是沒錯⋯⋯」
  「既然會全力以赴,就相信自己吧。」茂夫自信地說道:「你沒問題的。」
  「好吧。」
  感覺茂夫是真的相信自己後,律忐忑不安的心也漸漸的緩了下來,發現兩人仍舊牽著手以後,律原本想放手,但身旁的人卻似乎沒有放開的打算,於是律也就這樣順著茂夫的腳步一起走回家。
  在他們走進家門的時候,漢堡排的香味也從廚房傳到門口,直到這時,律才有了回家的感覺,而剛剛的預感也許只是杞人憂天而已,他想。
  
04
  「路人。」
  茂夫在朦朧中睜開眼,他對著半空揮揮手,眼前的雲霧才散了開來。茂夫看見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邊緣,前方則是整齊的斑馬線及紅綠燈,馬路中央的分隔島種滿了枝幹乾枯的樹木,因為沒有葉片,所以樹木看起來一點生氣都沒有。
  淡橘色的夕陽斜斜的照在街道上,也許是季節的關係,太陽沒有任何一點溫度,茂夫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來來去去,在灰暗的世界中,他看到一抹金色的顏料出現在這片畫布之中,這點僅存的色彩也讓他的視線就像是被大頭針固定住似的,再也無法移開。
  穿著灰色西服的靈幻一臉平靜的站在他的身前,他轉過身來,眉開眼笑的對自己露出笑容。
  
  ——靈幻師父。
  
  這幾個字像是咒語一般的讓茂夫清醒過來,他試著說話,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直到這時,茂夫才發現整個世界就像是按下靜音鍵一樣,但靈幻像是一點都不知道似的,悠閒的對他聊天。
  聽不到聲音的危機意識讓茂夫的心跳越來越快,他緊張的左右張望著,試著找出問題的來源,但過沒多久,茂夫就注意到路口的綠燈開始閃爍起來,於是他連忙踏出腳步,想拉住靈幻的手阻止他繼續前進。
  街道上的紅綠燈便由綠轉紅,在茂夫碰到靈幻之前,他看見靈幻淺灰色的西裝開始滲出深紅色的液體,鮮血宛如紅色的花海般的從靈幻腳下蔓延開來,帶著鐵鏽般的氣味,溫熱的浸染了茂夫的鞋底。
  靈幻摸了一下胸前的暗黑色血跡,當他的手心沾滿血紅時,靈幻將視線移回茂夫身上,微微一笑,對茂夫說出最後一句話。
  「謝謝你。」
  雖然沒有聲音,但那嘴型明顯就是在為自己道謝。
  當茂夫的手終於碰觸到靈幻的衣角時,靈幻就像是泡沫般的消散在夕陽的光芒之中,而獨留在這個世界的,只有地上的血跡,還有站在血泊中,痛哭失聲的自己。
  
  清醒過來的時候,茂夫的身體宛如剛從水底起來般的浸滿冷汗,雖然不是第一次做這個惡夢,但不管試了幾次,他都無法抓住靈幻,也無法阻止靈幻消失在自己眼前。
  茂夫坐起身,挫敗的將臉埋進雙手之中,並花了點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後,床邊的鬧鐘也準時地在六點響起,為了避免煩人的鬧鐘繼續打斷思緒,茂夫順手將鬧鐘關上,同時開始整理起棉被來。
  在收拾的期間,茂夫順便將身上的睡衣換成上課用的黑色制服,他細想著剛剛的夢境,並試著從裡面找出不斷循環的理由,也許是因為愧疚的關係,所以才會有超能力衰弱,及花吐病的現象。
  到了現在,自己還放不下靈幻的死亡嗎?
  茂夫慎重的將花瓣收進抽屜的木盒子內,他用手將盒子捧到自己眼前,安靜的閉眼沉思。雖然他想要接受靈幻離去的事實,但也許,內心深處的自己還不想要接受這件事,所以才會在午夜時分喚醒他的記憶也說不定。
  話是這樣說,但是日子還是要過的。
  因為花吐病的關係,茂夫這幾天越來越少說話了,除了在家裡會減少開口以外,抵達學校後,他也會盡量避免說話以免露餡,若是真的咳嗽,他也會用身體不適來做回答。來回幾次以後,同班同學最多只會給他一個關心的眼神,而不是繼續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如何。
  在中午時,茂夫的手機傳來短淺的提示音,他將嘴裡的麵包吃下肚,然後從書包內拿出白色的翻蓋機,並打開訊息查看。
  『午安,放學有空嗎?』
  是花澤傳來的訊息。
  自從國二的超能力事件以後,花澤決定著重在課業之上,就他的說法來說,既然有機會,那麼挑戰看看最高分也無不可。花澤的成績本來就是前段班的水準,在整年的衝刺之下,順理成章的考上調味市分數最高的高中。
  思索半晌後,茂夫隨手將文字敲進手機內,『怎麼了?』
  『想拿參考書給你,是律要用的。』花澤的訊息稍停一會,沒多久再度傳出叮咚聲,『他說今天要開會所以沒辦法到約定的地點,所以我想說下課後給你帶回去,他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看到花澤要拿參考書給律的這則訊息後,不知為何,茂夫總感覺心底踏實了一些,自從三天前把花澤的電話號碼交給律以後,看來他們之間相處還是挺不錯的。
  茂夫輕敲手機的鍵盤,認真思索要怎麼跟花澤約時間,但還沒提出回覆,他就看到花澤再度寄了封訊息到他手機內。
  『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也可以過幾天再跟他約,反正不急。』
  『沒關係,你幾點下課?』
  『三點半,到你那邊大概四點吧,先約四點?』
  放學後打掃的時間也差不多落在四點左右,這個時間應該沒問題,茂夫心想。
  『沒問題。』
  『那就四點。』花澤說:『校門口見。』
  『嗯。』
  收到最後一則訊息後,訊息音才停下來,茂夫摸了一下白色翻蓋機的背板,因為有些年代了,所以翻蓋機的外殼上有著細微的刮痕,但既然用的習慣,茂夫也沒有想要更換的念頭,所以他將手機收進黑色的書包內,繼續把午餐吃完。
  放學時,茂夫揹著書包從教室走到了校門口,他在校門口的圍牆邊碰到被女生圍繞的花澤輝氣,花澤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語氣輕快的應付身旁的女生。
  看到茂夫走出校門時,花澤輕聲對周圍想要電話的女生道歉,他走到茂夫眼前,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眼見似乎沒有機會搭上花澤後,周圍的女生便如鳥獸散了,不過茂夫倒是沒有特別在意這部分,他只是盯著花澤手上沉重的紙袋,然後提出問句。
  「就是這一袋嗎?」
  「對,你等等有事?」
  「沒事。」茂夫說:「怎麼了?」
  「就很久沒見了,所以想聊一下。」花澤提起紙袋,「就當作是拿參考書的回禮?」
  茂夫盯著花澤幾秒,而後他輕點頭。
  「如果不會聊到晚上的話,就可以。」
  「太好了。」花澤嘴角微微的上揚,開心地說:「我們去河堤吧,那邊人比較少。」
  「嗯。」
  說完後,茂夫伸出手,準備接過那一疊沉重的參考書,不過花澤卻把袋子移到另外一隻手,擺明是不想讓他輕易拿走。
  「紙袋給我吧?」茂夫說:「感覺有點重。」
  「沒關係的,反正也只走一段路。」花澤笑著說:「而且我怕你提了以後就不想陪我走這段路了。」
  「不會的。」
  面對花澤開玩笑的語氣,茂夫也只好放下手,與花澤並行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之上。
  他們從學校外圍走到河堤,而在這段路途之中,大多數是由花澤開口,而茂夫則是做簡短的回應,也許是怕身旁的人會感到不愉快,所以花澤並沒有特別提相談所,還有跟靈幻有關的事情。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半個月了吧?」
  「差不多。」
  「其實葬禮的那個時候,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走上河堤的茂夫原本還在觀察下方的運動場,但聽到葬禮兩個字之時,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就像是有人拉住他的手腕似的,將他釘在原地。
  「問題?」
  「是的。問題。」原先走在前頭的花澤轉過身來,他看著茂夫的眼,帶點歉意的說道:「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不回答也沒關係的。」
  雖然說已經快要春天了,但身周的溫度卻帶點冬天的冷,季風吹過河面,同時帶來陣陣漣漪,茂夫感覺這陣風穿過自己的身旁,同時讓他清醒了些。
  喉頭似乎有點不舒服,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你說看看。」
  「靈幻先生離去的那一天,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也是唯一陪伴在他身旁的人對嗎?」
  「對。」
  「但當時的事故,卻不是單純的瓦斯意外吧?」
  落日帶著鮮豔的紅照到兩人身上,花澤可以看見茂夫的眼中閃爍著些許光芒,宛如湖面的反射一般,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
  
  「因為有你在身旁的話,靈幻先生是不可能受傷的。」
  茂夫抿緊嘴,算是默認了。
  「當天的事故,其實是超能力的意外,」花澤硬著頭皮把剩下的話說完:「所以靈幻先生才會離開,對嗎?」
  茂夫沒有立刻回答,但周圍的空氣卻突然變冷許多,在花澤接觸到茂夫冰冷的眼神時,他感到頭皮發麻了起來。
  像是有一把刀子抵在脖子似的,令人感到呼吸困難。
  「如果我不想回答的話,你會直接結束這個話題嗎?」
  「會。」花澤說:「畢竟這只是我的推測而已,如果冒犯到你,那我很抱歉。」
  「是不會冒犯,只是我以為你會說出其他話來。」
  「比如什麼?」
  「比如說,師父是自殺的。」茂夫又說:「又或是他被詛咒纏身之類的,才會死在我眼前。」
  「……在怎麼說都不可能吧,那可是靈幻先生,而不是其他人。」
  「也對。」茂夫眼底的敵意消失了,他垂下眼,輕聲的對著花澤道歉,「真抱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所以真的是有其他意外?」
  「是啊,想聽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
  茂夫臉上的表情趨於平淡,他握緊手心,然後緩緩開口。
  「在說故事的途中,可能會碰到一些意外情況,但我希望你可以晚一點再回問我問題。」
  茂夫輕輕的吐出一片花瓣在手心之中,語氣沒有半點起伏的對著花澤說道。
  「這是屬於我跟師父的,最後一天的故事。」
  
TBC
之後的故事將會收錄在《逝事而非》之中,謝謝大家的閱讀,期待未來的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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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Ru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