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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你成為那樣的大人(六十五)之七
文:蒼微



  總是擠滿人潮的蛋糕店,恰巧遺留下上次他們拜訪的座位,五条悟看著蛋糕不斷走神,而夏油傑則是跳過盛放,難得迅速指定好幾個蛋糕。

  「傑,沒看到喜歡的嗎?那要不要、」五条悟眼角餘光瞄見夏油傑自他身邊離開、漫步往座位的身影,起身才發現店員將夏油傑點好的蛋糕整齊擺放於托盤,連飲品都送到了,桌面幾乎被擺滿,五条悟隨手指定一款綴滿莓果的布丁,連忙坐到夏油傑對面。

  五条悟凝視不同口味的蛋糕們,草莓、蜜瓜、葡萄、柑橘、奇異果及柚子,帶有濃郁牛奶香的雪白鮮奶油烘襯得各色水果繽紛而可口,他並未如以往一般展露欣喜的好奇,而是呆滯無神地瞪視蛋糕,夏油傑單手提起白瓷茶壺,傾倒得慢條斯理,穩定細流注入同樣材質的潔白茶杯,清爽的薄荷茶氣味撲面而來。

  「悟,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沒有想到,原來傑你、也很喜歡、吃蛋糕嗎?」

  「我也沒有想到,不知不覺間,竟然點了這麼多。」夏油傑望著兀自緊盯草莓蛋糕沉思的五条悟,揚起一抹比蛋糕還要柔軟的微笑,嗓音輕緩。

  夏油傑的動作既輕又慢,像是努力遵守與五条悟的約定,避免牽扯傷處,他啜飲溫熱的茶水,發出舒服的輕嘆。

  五条悟見狀,湛藍的瞳仁轉動半圈,重新展現往常的輕佻笑容,銀質的點心勺盛滿飽滿的藍莓,歡快地遞到他眼前道:「這樣啊,不說這個了,傑你要不要吃這個酸到不可思議的莓果啊?」

  「真是的,悟你根本就還沒有吃吧?」

  「啊!居然被傑給發現了,不過我猜它們很酸,所以還是給傑吃吧。」五条悟沒有絲毫羞愧,依舊將點心勺揚得理直氣壯,夏油傑也不拒絕,笑著將藍莓吃掉。

  甫入口,酸甜的莓果汁水在咀嚼的過程充盈於口,果皮鮮嫩,嚐不到半點莓果類獨有的澀,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灌木清香,他對偷瞄他表情的五条悟笑道:「悟,一點也不酸喔。」

  「是喔?不過我還是沒有很想吃耶。」五条悟搜刮所有未沾上糖粉的藍莓,又遞到夏油傑眼前,夏油傑半垂眼簾,笑容柔和而深邃,他拿取銀叉,在半空中輕點,計算雪白花瓣的數量,而後從不同角度比劃,完整挑起草莓蛋糕旁的奶油花,輕巧取下的奶油花沒有半點瑕疵,嬌豔得宛如真正的白玫瑰,他低頭欣賞,五条悟就迭聲嚷道,「傑傑傑傑傑、那是什麼啊?看起來很好吃耶!」

  「我也不太清楚,不然、這個就給悟吃好了。」夏油傑笑著遞出銀叉,兩三口就將剩下布丁吃完的五条悟,一口把奶油花吃進嘴裡,「怎麼樣?」

  「牛奶、化掉了,啊、我覺得、還好。」五条悟咂嘴,留戀彷若流星,在他湛藍的雙眼裡一閃即逝,他半俯著頭注視夏油傑,仔細得像是要看清每條肌理。

  直到夏油傑戳起草莓。

  五条悟的注意力有一瞬間被吸引到碩大的豔紅草莓上,他吞嚥唾液的動作很輕,但依舊被夏油傑捕捉,夏油傑別過臉,笑著柔聲道:「那這個給悟吧,我記得悟很喜歡草莓,對嗎?」

  「這顆就算了,看起來不好吃。」五条悟撇嘴,視線挪至遠處的顧客桌面,夏油傑點的這款草莓蛋糕好似是當季的熱門商品,每桌都擺放了一份,夏油傑裝作沒有看見五条悟偷偷窺視的餘光,將草莓卸到盤邊,他切下蛋糕尖端,小心將層次分明的蛋糕串疊,還沒舉起,就聽到五条悟說,「不過那部分看起來不錯。」

  夏油傑笑著抬手,將恰好一口大小的蛋糕餵給五条悟,詢問道:「如何?」

  「還、可以。」

  「那悟要不要再吃一口呢?」

  「好啊!」

  「呵呵,看悟這麼喜歡,我也迫不及待想嚐嚐看蛋糕的味道了呢。」

  「難吃!傑我剛剛吃錯了,嘖嘖、這個味道很不協調。」五条悟不等夏油傑反應,半站起身,毫不客氣地將夏油傑重新分割的蛋糕叼走,「嗯嗯、真的很不協調。」

  「可以讓悟說成這樣、卻還是願意吃的蛋糕,我也很好奇,真的有這麼難吃嗎?」

  夏油傑作勢要挖取蛋糕,突然聽到五条悟心底流露的一絲慌張,表面鎮定的五条悟理直氣壯地說:「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怎麼難吃,說不定再吃一口就確定了。」

  「也可以。」夏油傑懸在蛋糕上的銀叉終究還是劃了下去,不過是為了遞到五条悟嘴邊,他溫和的笑意從嘴角漂浮,落進眼底,看著五条悟慢動作展示優雅的吃相,細嚼慢嚥得像在拖延時間,夏油傑不禁低下頭笑出聲,笑著笑著,他右手指尖輕顫,他彎曲指節,蜷曲成拳,他還在笑,好似碰到令他非常愉快的事,將幾乎被五条悟討去一半的草莓蛋糕,連同其他口味的水果蛋糕,通通推至不太高興到別開目光的五条悟面前,「不逗你了,其實、這些都是給悟點的。」

  「誰要你自作主張啊?」五条悟臉色平和,語氣也不嚴厲,拉過蛋糕盤的動作毫不客氣,他望著夏油傑猝然瞪大的雙眼,無自覺壓低的嗓音顯得有些沉悶及不自在,「……這間店有熟客才可以點的特製甜點,傑到櫃檯報我的名字就可以點了。」

  夏油傑原先想笑著拒絕,但頃刻改變主意,他到櫃檯與店員短暫交流,返回落座就看到五条悟大口消滅蛋糕,五条悟凝視他嘴角掛著的微笑,抓了抓後腦勺的髮根,將嗓音放得很輕,像夏油傑平時哄他一樣,「傑你、要吃草莓嗎?」

  「吃呀。」夏油傑笑著接過他剛才留在點心盤邊,又被五条悟重新戳起的草莓,鮮美而甘甜的滋味在舌尖上綻開,他憶起五条悟在他們第一次去吃甜點的場景,五条悟就著他的手,在咀嚼白草莓的時候,笑得很幸福。

  悟明明就、那麼喜歡草莓。

  五条悟聖誕夜帶回來的點心,是撒著肉桂粉的扭節麵包,僅有肉桂自身的獨特甘味與淡淡的香氣,吃起來非常溫暖;放在他手可及處的點心,是好消化的米餅、沒有甜味的老字號特製蕎麥餅乾與薄鹽仙貝。

  夏油傑自家入硝子那裡聽說,五条悟在冬季會很忙碌,往年在稍微清閒一些的假日,就會吵著要跟她去居酒屋買醉,還帶上一串成年的實習生們,美其名是去見見世面,實際上是去痛飲甜膩的蜜瓜蘇打到飽,喝到最後會變成抱怨大會,整群人鬧哄哄的,很不像話;天內理子也說,每年接近春天的時候總是非常痛苦,進行小組討論總是到五条悟提前挑好的各種甜點店,雖然最後帳是五条悟結的,蛋糕也是驚人的美味,就連口味一向挑剔的她,都忍不住吃掉兩三塊蛋糕,才有辦法專心在討論的事務上,但每次回去都很擔心身材走樣。

  五条悟今年老實地待在御三家醫院,不吵也不鬧,難得獨自出門遊蕩,卻是去拍平安夜的街景跟他分享。

  「悟已經很久沒有吃甜點了吧?」

  「還好啦,我在美國的修業期間還更久呢!」五条悟不甚在意地隨口道,叉起紅心奇異果雕成的花遞過去,夏油傑笑著吃了,邊咀嚼邊聽五条悟嘟噥,「可惡!又是哪個閒得發慌的傢伙出賣我。」

  「呵呵、不行喔,這可不能告訴悟,要保護秘密線人。」

  五条悟嗤了一聲,戳起一顆渾圓晶亮的麝香葡萄朝他遞過去,夏油傑視線掠過被五条悟取走頂上裝飾顯得坑坑窪窪、盛滿遺憾的小蛋糕們,他半垂眼簾,搖手推拒五条悟的餵食。

  「傑你不無聊嗎?光看著我吃。」

  「我在很久以前就說過了,悟的呼吸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這可不是開玩笑。」五条悟所謂的特製點心,像是贊同夏油傑的拒絕般,此時送到桌上,漂亮的聖代玻璃高腳杯裡,盛裝各式精品水果,不合時宜的哈密瓜球、渾圓飽滿的紅寶石葡萄、勉強算得上當季的不知火柑,以及其他無論原本體積大小,全都挖成圓球疊放的水果塔,頂端點綴一環金黃薄餅,訝異的夏油傑,驚豔的目光逐漸變得柔軟,「悟、這是熟客專屬的特製甜點,還是悟專屬的特製甜點呢?」

  「有什麼不一樣嗎?」

  夏油傑沒有回答,捻起頂端的金黃薄餅,爽脆而微鹹的口感很解膩,適合在轉換口味的時候,清除口中多餘的氣味,他一下吃完薄餅,拿取隨附的長柄叉在玻璃杯裡翻找,他戳起核心的白草莓,絲毫不介意昂貴精緻的水果球塔被他翻攪得一塌糊塗,笑著遞給五条悟:「如果悟真的想說點什麼的話,就形容一下食物在悟口中是什麼滋味的吧。」

  五条悟注視那顆名為「初戀」的草莓,瞟了眼夏油傑的臉,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微笑,再往下,線條漂亮的右頸肌肉緊繃,飛快吃掉叉子上的白草莓,語氣平淡無奇:「這是傑的味道。」

  還沒等夏油傑反應,五条悟就毫不間斷地敘述草莓蛋糕的味道,像是拒絕追問。

  他說草莓蛋糕的味道就像是夜間他等待曇花開放,混雜著牛奶與蜜糖的甜香,偶爾會有一絲冷風吹得鼻腔發酸,但因為長時間的等待,顯得特別而討人喜歡;說奇異果蛋糕的氣味宛如北歐的極光,瀰漫熱牛奶與灌木的氣味。

  「啊,傑我跟你說,這個蛋糕還可以看到熊喔!」

  「呵呵,悟該不會是找不到話題,所以開始亂講話了吧?我可不像七海他們一樣好糊弄喔。」

  「傑你什麼時候又跟七海他們熟了啊?」五条悟不滿地嘟噥,但沒有企圖追究,「有人跟我說在北歐半夜一點的灌木裡等待,就可以看見極光,所以我就去了,結果差點凍成冰柱,最後被穿著熊皮的民宿老爹拖回去,一開始我還以為我要被熊吃了。」

  「哈哈,悟你怎麼會相信一到半夜就看得到極光呀?」夏油傑被五条悟演繹高聳熊皮帽的手勢逗笑,他挑出杯裡的紅心奇異果球,餵到五条悟嘴裡,回到座位便順勢藏到桌面底下的右手輕微顫抖,尖銳的麻感直衝腦後,與此時的趣事交織成一股奇異的愉悅。

  「有很多事情,光是遇見就需要很多運氣喔。」

  「傑,■■■你嗎?」

  五条悟雙唇微微上勾,形狀翕動得無比美好,夏油傑在模糊的話語與景象中拼湊著句子,鼓膜嗡鳴,他聽見自己的笑聲,五条悟湛藍的雙眼波光粼粼,還是那麼漂亮,他在裡面看見一絲專注,隨口回應的話似乎沒有出錯,他便放心地笑了,無意識地模仿五条悟的動作,將紅寶石葡萄送進口中。

  「傑■■■說,沖繩有■■■■■,■■海參啊、海葡萄■■■。」五条悟雙手掐住空氣搖晃,恍惚間,一長串且柔軟之物彷彿自五条悟的虎口延伸,濺起的水花是透明的藍,海風是有鹹味的,不過一定不是他們夜間一起去看的那片黑色的海,或許更像是鹹焦糖,豔陽讓沙灘前的空氣扭曲擺盪,玩得大汗淋漓的五条悟或許會湊到紅白相間的遮陽傘下,搶誰的石榴果汁來喝。

  「悟,你一個人去嗎?」夏油傑莫名感到嫉妒,但看著五条悟纖長的銀白色睫毛遮擋閃耀的瞳仁,簡短而平淡地回答,是啊,又覺得難過,他聽見自己說,「悟,下次、我陪你去吧。」

  「欸欸欸欸傑,真的嗎?你下次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啊?沖繩嗎?北歐?還是南極?埃及?亞馬遜?英國?算了,都去好了。」五条悟興奮得湊近,張揚地示範騎駱駝的動作,夏油傑左手支著下顎淺笑,心想,原來悟剛才已經說過那麼多國家了嗎?

  五条悟眼前僅剩下空盤,隨著五条悟動作停止,夏油傑也不再動眼前剩下一半有餘水果球的玻璃杯。

  「悟說得簡單,你有空嗎?」

  「噗——煩死了,傑你不要提醒我!」五条悟翻著白眼、癟嘴發出怪聲,夏油傑忍不住大笑,緊握的右手逐漸放開,「翹班吧!對、我決定明天就要翹班了!」

  「我、」夏油傑想告訴五条悟,就算他明天真的翹班,他恐怕也沒有辦法陪他立刻去玩,但看到五条悟乾淨的笑容,話語在舌尖轉一圈又吞回咽喉,「如果、悟覺得高興的話、就好了。」

  「傑你還想吃嗎?」五条悟沒有接話,叼起銀叉,像不甘心地咬著,也像在對夏油傑暗示眼前的空盤,夏油傑低垂眼簾、屏住呼吸,被桌板隱藏的右手指尖悄悄屈伸,五条悟的目光投往頭頂暖黃的燈泡,亮得他眼角有些潮濕,眨了兩下眼睛,水氣宛如幻覺消失殆盡,「要回去了嗎?還是傑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啊?」

  等候區的訪客讓夏油傑想起上次拜訪時,打鬧請求他分一塊蛋糕給她們的女高中生們,他不動聲色地笑:「我們先走吧,邊走邊想。」

  兩人離開蛋糕店,沉默地走出一段距離。

  午後逐漸出現的人潮聚集到陳列新奇商品的店鋪,等待的煩躁、無法得到的沮喪、時間不足的焦慮,各種喧鬧的聲響發酵,五条悟側頭瞥了一眼,帶領夏油傑重新走入人跡稀少的小巷,半張的雙唇停滯許久才嘆息著吐出一句:「好熱喔、傑你要休息一下嗎?還是要再走一走啊?」

  寒風呼嘯而過,不知名的樹葉飄落,正巧卡在五条悟的髮際,滑稽的畫面令夏油傑笑著取下裝飾品般的枯葉,五条悟冰涼的耳殼令他終於下定決心,他停下腳步,額頭靠向五条悟肩頭。

  「悟,我、」夏油傑感覺右手在顫抖,他輕輕握拳再張開,已經比剛才要好得多了,但還是難以啟齒,五条悟沒有催促他,就連呼吸聲也顯得安靜而溫柔,夏油傑深深吸氣,無奈地苦笑,最後僅說出細如蚊蚋的一個字,「痛。」

  夏油傑緊閉雙眼,等待五条悟的反應,他不想聽到五条悟的失望與難過,但他運氣一向不好,他不知道當時凍成冰柱的五条悟有沒有看到極光,但他一向是那個仰望夜空卻等不到極光的人。

  「傑你終於捨得講了啊。」五条悟鬆了口氣,淡漠的語氣讓夏油傑以為他們像平時在聊著天,溫暖輕柔的手掌捂熱緊繃的肌肉,「沒事、沒事啦,只是天氣太冷,傑你又剛好出了不該出的力而已。」

  「悟你不罵我嗎?」被五条悟揉壓過的部位痠軟但不難受,夏油傑沒來由地感到失落,他不太習慣這樣的回應,焦急著討要與他應當得到的結尾。

  「是我搞砸的,要是我、」五条悟說到一半就轉了語調,趾高氣昂又幽怨,「沒辦法,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傑,傑老是喜歡粉飾太平,我早就知道了。」

  「悟還不是知道我不能吃甜點,一邊著急一邊忍耐著不跟我說。」

  「……傑你果然知道。」

  「我可是、」夏油傑半揚起頭,視野裡的五条悟側臉蒼白,他慌張地重新低頭抵住五条悟肩膀,裝作只是維持姿勢久了,換個位置,他感覺五条悟穿過他指尖的動作小心翼翼,輕拉之前幾不可感地顫了下,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五条悟,輕聲道,「……所以悟、我們、扯平了。」

  此刻,他有些後悔,他告訴五条悟他聽得到負面情緒這件事,現在他聽不見五条悟的情緒了。

  夏油傑整個人放鬆而安靜,五条悟低聲笑著,見他沒有抵抗,就將他撈到懷裡,而後好似用完他渾身所有的正經,沒骨頭似地倚靠牆面,毫不介意是否會弄髒服飾,溫暖的掌心在夏油傑頭上揉搓,連髮圈也被五条悟認為礙事地擅自解開了。

  「因為我想摸傑的頭,所以這麼做了。」五条悟撫摸許久,一綹一綹整理弄亂的髮絲才想到要問,「但是、傑你喜歡嗎?」

  「不喜歡。」五条悟的動作僵硬一瞬,低笑聲自溫暖的胸膛裡傳來,他又輕輕摸了兩下,很快就用小指頭勾起髮絲,想扭回原本的半丸子頭,就聽到夏油傑說,「不過、因為是悟,所以不討厭。」

  夏油傑抬起左手,捏住五条悟纏繞髮束的手,拉著他的手掌撫平散落的髮絲,愣怔的五条悟咕咕笑了起來,「這樣就只是不討厭而已啊?」

  「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夏油傑閉眼低笑,獨特的嗓音輕柔響起,「下次悟再摸的時候,就勉勉強強說聲喜歡吧。」

  「規矩真多,真的有這麼勉強嗎?我總覺得有人口是心非耶。」

  「有嗎?」夏油傑淡淡地敘述,「我喜歡悟摸我頭髮,不喜歡摸我頭髮這個動作,這兩件事沒有衝突。」

  聽懂的五条悟眨了眨眼,笑了起來,笑聲裡有兩分戲謔,八分純粹的喜悅。



  一個月前的生日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夏油傑憶起,還會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站在門口等待五条悟。

  沒想到不知是怎麼走漏離去的消息,御三家醫院裡曾經有一面之緣的、時常到病房關照的,不約而同暫時放下手中的忙碌,聚集到門口。

  不能道別是醫院的傳統,眾人或許是在御三家醫院工作,久而久之難免沾染上五条悟隨興的習慣。

  他們沒有約定,站在門口面面相覷,幾聲微弱的低語儘管刻意放輕,依舊傳進他耳底。

  「你也來啦?大家有約好嗎?」

  「沒有、只是剛好忙到一個段落,總覺得似乎應該來打個招呼。」

  「我也是,不過……」

  「我懂我懂,反過來了很彆扭。」

  夏油傑主動道謝反而引起一陣感傷。

  「嗚、靠山要走了,我好害怕,應該不會隔天就被電爆了吧?」

  「我們還有群組,什麼?你沒加到?快快快,加加加!」

  手機連續傳來十幾個加入提示的震動,令夏油傑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五条悟了。

  直到五条悟出現才打破尷尬的場面,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問道:「怎麼怎麼?都站在這裡,沒事做啊?」

  眾人才做鳥獸散,好幾個年輕的實習生還熱情地向他比出電話的手勢,表示要保持聯絡,五条悟手指幾個逃跑的小傢伙抱怨:「傑,這幾個怎麼回事?公開挖牆角啊?」

  「挖不動的,至少要像悟一樣強,才有挖牆角的資格吧?」夏油傑笑盈盈望向竊喜的五条悟,「對了悟,等等有空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走啊!行李我打包好了,全部寄回家,所以現在馬上就可以出發喔!」

  兩人東彎西繞,來到盤星的新址,一路上夏油傑向五条悟介紹他的家人,擅長以話術黑吃黑的詐騙女王菅田真奈美、盜取為富不仁富商財產的頂級黑客禰木利久、制裁愛情騙子的拉魯與非法入境打工的米格爾。

  五条悟聽完沒有任何表示,帶頭亂走,被夏油傑喊回來幾次,好不容易踏進白天的盤星,他極有朝氣地打著招呼:「唷呵!各位好久不見!」

  整理剛裝修完環境的眾人,紛紛露出戒備的神情,直到夏油傑從五条悟身後,半是忐忑,半是想念地探頭揮手,眾人才停下手邊的工作,簇擁他們到更下一層的休息室。

  「嘖嘖嘖、夏油大人呀,就跟你說別一個人去了,你看看!」菅田真奈美伸出手指輕戳夏油傑的右臂,「所以這是真手還是假手呀?」

  「真奈美妳別戳了。」拉魯一下就抓住菅田真奈美的手指,「小傑,所以、真的沒問題了吧?」

  「我駭到病歷了。」禰木利久一手抱筆記型電腦,一手半舉著宣布。

  「所以上面怎麼寫?」米格爾湊過去看了一眼病歷,回頭問禰木利久。

  「真的病歷欸!你這傢伙也太了不起了吧?」五条悟自然而然地加入其中,完全沒有人察覺不對。

  「還好。」禰木利久專注閱讀許久,越看眉頭越緊,「看不懂。」

  「呼哼哼哼,我看得懂唷!要、嗚哇嗯——」興沖沖想向大家說明的五条悟倏地被夏油傑捂住嘴,連禰木利久的筆記型電腦也被一下闔上。

  「簡而言之就是不小心,現在已經好了,大家就別問了,悟也別說了。」眾人欲言又止的眼神讓場面極度沉悶,夏油傑伸出右手屈伸幾次,笑得柔和,「都別擔心了,悟接得很好,也不怎麼痛。」

  「欸欸欸利久,是這樣叫的吧?你是怎麼駭進御三家醫院網站的啊?」

  「這不難,就這樣這樣,再那樣。」

  「喔喔喔真的耶!那這樣那樣再這樣會不會爆炸啊?」

  「理論上會癱瘓,不過、你不是御三家醫院的人嗎?」

  「等等,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講什麼語言嗎?」拉魯聽五条悟與禰木利久討論得熱火朝天,忍不住向其他人求救。

  「不知道,大概是我還不夠醉吧?今天就放下盤點工作,好好地喝一頓吧。」菅田真奈美拿出粉紅香檳搖晃,笑得促狹。

  「真奈美說得對,今天值得慶祝。」米格爾的笑聲憨厚,但陳列空酒杯的動作一點也不遲鈍。

  夏油傑悄悄離開前往洗手間,他洗了把臉,輕輕嘆息的水氣讓冰冷的鏡面起一層薄霧,他很緊張,他預想過五条悟完全無法接受這些家人們,也預想過家人們與五条悟格格不入,前來的路上腸胃糾結,像是裝滿冰冷的石塊,沉甸甸的。

  他將臉擦乾,笑著回到休息室,剛才有說有笑的眾人,看他的目光都變得非常怪異。

  「悟!」

  「我可沒講右手的事喔。」

  夏油傑被眾人七手八腳抓到沙發中央。

  「沒辦法呀,有人常常做不可告人的事情。」菅田真奈美勾著嘴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對吧?就、只、是、摔、了、一、跤的夏油大人。」

  「出國、度假?」禰木利久不贊同地質問,不過察覺夏油傑慘白的臉色,就不忍心繼續說下去,將臉別向一邊。

  拉魯思考許久,伸手環住他的肩膀,不再作聲。

  「你這傢伙,利久說你見外,還真的沒有講錯。」米格爾隔著禰木利久勾住另一側拉魯的肩膀,「躲起來的話,如果變成鬼,也沒有人會知道。」

  夏油傑半斂眼簾,想說沒有關係,這麼赤裸的、無可救藥的他,可以藏在某個闃黑的角落悄悄消失,反正他早就不是錄影帶裡那個期待可以有人看到的、閃閃發亮的人了。

  但是,為什麼他的周圍可以那麼溫暖呢?

  模糊的視野裡,五条悟毫不介意席地而坐,嘟噥著用手指捏緊眼尾與嘴角,擠壓出線條怪異的鬼臉,看著現在的他的目光,與看完光碟片紀錄裡令人目眩的那個他的目光。

  完全相同。

  「傑,我看見你了。」

  這次,他沒有抗拒,低下頭,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