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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y again 1

  天氣此時不十分晴朗,陰沉沉地是因為雲層深蓋,肖戰坐在車裡,舒舒服服地向後貼緊了座椅,就側過臉瞧一眼,天邊捲的雲色深沉而鑲著紫邊,不是讓人心情愉悅的天色,不過他剛才在餐敘上吃得也不愉快,此刻也只是跟天空的模樣有些共振,瞧著讓人也不開心。
「肖總,回家嗎?」
「不,去Try again。」
  前面的司機伸手按了導航,穩穩地往前開去。

  Try again的招牌還是霓虹色的,夜色濃厚的背景裡顯得鮮明,大學時看著不覺得俗,現在看了與其說覺得平凡的俗氣,對肖戰而言應該算是有份純樸而親切的感覺,畢竟大學畢業時幾個相熟的同學還是在這歡送的。
  送黎茜離開後他就沒來過了,交往了兩年,她形容他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既感性又理智得不行,能對著雕塑作品看出淚花;也能在感情看不到共通未來時說斷就斷,肖戰跟她說過這叫做即時止損,所以那晚的聚餐還能相談甚歡,班裡的人也都知道,但也能理解,除了嚎幾口好可惜呀,也沒有多的表示。
  大學畢業,早都是成年人了,該去往何處,繼續進修或者結婚成家入社會,每個人都有心裡的打算,能做的就是彼此祝福,他們是脫去毫毛的雛,正要學飛,幫扶或者齊飛過冬,都言之尚早。

  車停了,司機開了車門。
「肖總,我會在附近。」
  他點了點頭,就走出車外,身穿一件俐落的卡其色西裝外套,內搭純白色的高領,整個人顯得柔軟而矜貴,加上他那張稀世少見的臉,向後梳的大背頭已經隨手撥亂,垂在額前的瀏海稀疏凌亂,少少地蓋住了他直而內收的鼻準,英挺的眉峰下是大而明麗的雙眼,眼尾如鵲尾微微上勾,有種無言亦能傾城的動人,加上線條乾淨的唇,正有些泛紅的桃花色,面無表情時是冰封月色,偶爾業務需求時笑兩下,便能融解冰心,點點頭就能隨意走進誰的心裡,在哪裡都會有人回頭。
  是故,他推開酒吧大門時,隨意回頭看看的酒客一下子都被黏住了目光。

  優雅的爵士樂流入耳裡,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有些昏暗的燈光零星亮著,把內裝的英倫風酒吧照得晦暗不明,適合休息。


  這裡沒有變得太多,不過還好還經營著,肖戰直直地走進來,他也說不準來這裡的原因,可能是覺得跟那些虛偽的親戚來往多了,感覺自己也不這麼純粹,失去了些原有的分寸;也可能只是來懷念懷念往日時光,距離大學畢業也快十年了,從他還能由著性子自己開一間工作室,再到不得不回家族接下擔子,他本就是很有規劃的一個人,也犟,困難來的時候想的是克服,於是砥礪著也就走到今天,沒有後悔也沒有回望,這還是第一次他回Try again,所以也可能是找找當初的自己。
  他左右張望一下,大多的位子都坐滿了,就剩下吧檯還有幾張空位,既然是來回憶往日時光,自然沒這麼多大人的架子,也不追求什麼包廂,他就直接走向了吧檯位,吧檯裡有兩個調酒師,都是新的。
  他輕輕拉開座位,正對著他的那位調酒師還低著頭、專心一致地在把橙子皮刻出花來,眼前的人有微捲的髮,不十分長,但是看來鬆軟,讓人有些想伸手撫摸,垂下的眼睫分明而纖長,高挺的鼻尖是與他不同的微微上揚,肖戰揣想他應該是有些鋒利的臉,但還看不清楚,於是他選定了座位,傾身坐上吧檯椅的時候,後頭還有幾聲小聲的驚嘆,肖戰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長什麼模樣。

  他知道自己好看,也習慣了自己的飛來桃花,除了電視上搬演的明星、演員,在日常生活裡他也少見什麼美貌的男子,畢竟漂亮女孩至少有妝容可以幫襯加分,男人可太吃底子了。
  但是當他眼前的調酒師抬起頭的時候,肖戰原本要點單的嘴突然就說不出話,只來得及在心裡哦了一聲。

  不是沒有,只是罕有。
  眼前的人有著月光浸潤過的臉龐,溫柔卻冷然,皮膚白皙得也像是這店裡的其中一個發光體,眼眸低垂但漆黑的瞳孔有神,專注一些看人也許能在人心裡開出一季牡丹,隨興分出的瀏海微卷,時而蓋著的眼睛如星,揚高的眉色如墨,像是白色畫布上鮮明不已的人,高挺的鼻梁直直下去是圓潤的紅唇,飽滿豐潤,線條滑順而漂亮的下頷,偏生得鋒利。。
  這是一個有些女相的男人,卻絲毫不覺得陰柔,閉口不言時,氣性簡直如刀。

  抬起頭的那位調酒師,是為了將妝點完畢的雞尾酒送出,他擺弄了一下杯緣的裝飾,微微鬆開眉頭像是滿意的模樣才按鈴讓服務員端走。
  他轉頭過來對上肖戰。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好看,這也是他對肖戰的第一眼直觀感受。

  長得好看的人自己也不瞎,自然在外貌上有些高於常人的要求,眼前的這位客人不只是好看,未說話之前看得是氣質,乾淨——是他語言力匱乏的當下所能想到最靠近的,肖戰回看他的眼神,明明只有一瞬,卻讓他立馬被勾住了,重點是他看得出來,這還只是眼前這人封閉起來的樣子,雲霧山谷裡還有隱然開放的白花千畝,他也才初初看到了第一層罷了。

「喝點什麼?」
「如果我講得出來,你就調得出來?」
「可以一試。」
「一個跟你相像的。」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銀底名牌上刻著花體的名字——Yibo。
  他聽見這要求,兩手撐著流理臺邊盯著肖戰,然後略帶挑釁意味地只勾起一邊的嘴角,就低頭做事。

  肖戰挺滿意這個回答的,他高高揚起一邊的眉卻帶著笑,可能是今晚他最接近好心情的時刻。
  在肖戰笑之前,調酒師也察覺出他本來的低氣壓,可能他心情不佳吧?不過獨自來酒吧,能有幾個是心情好的?過往他也是只做自己該做的,不過今天不一樣,他想讓他好起來,所以這杯調給他的酒要很酷,有煙霧、要先吸一口然後再喝的那種。

  Yibo並不很肯定自己是什麼樣子,他便只是專注於別出心裁,試圖做出有別之前所有作品的,能吸引這位看起來閱歷不淺的麗人的新品,端上吧檯桌的那杯調酒顏色特別,是繾綣的深紫色,如同方才肖戰來時路上的天空,陰鷲沉靜又像剝落的雲絲一般有著漸層,上頭有片薄脆的餅乾,壓住了杯口的雲霧,這杯看起來奇異又神秘的飲料被盛在透明的高腳杯裡,圓弧的肚身搖晃著深紫色,隨著肖戰拿起它的動作在玻璃裡面旋轉、旋轉。

「就這樣?」
  Yibo沒有回話,只是一邊用濕布擦著自己的手,一邊自信的對肖戰挑眉。
  肖戰輕輕揭開奶黃色的餅乾,咬了一口再蓋回去,一小口的縫隙有縷縷白煙鑽出來一些,他湊過去聞,有些龍眼、莓果的香氣,正當他要直接就口時,Yibo伸手捧住了杯底,另一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出了一朵白花纏著細細的吸管,就放進那個缺口裡,像是在這片小小天地裡,土縫裡開出一朵清純又堅韌的白花。
  失敗了,Yibo自己知道,他做出的這杯與其說像他自己,不如說像這位客人,是他對他的第一印象。

  一下子肖戰就拋掉酒吧外的事情了,他就這樣看著那朵白花,再不由自主地湊過去吸一口,那朵白花就掛在吸管上蹭到他的唇下小痣。
  調酒師也看到了,抿緊了唇,轉頭試圖分散注意力,旁邊的服務員遞過新的點單,於是他在吧台插好一張張小白單繼續忙碌。

  肖戰一小口一小口啜著,那杯酒與深沉的顏色不同,有著清新的甜味,只有一絲酒氣,意外地清爽,他品不出來裡頭的材料,但是十分順口,多喝幾口還有些酸,花草味道比酒精味更勝,是他沒喝過的,加上前頭與Yibo的互動,他為這杯清爽又細緻的酒打上十分。
  他很喜歡。

  前面的人還在忙,肖戰忍不住向他開口。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沒有自大到覺得這方圓五百里的人都該認識他,尤其這個調酒師看起來比他年紀輕了不少,是個小年輕,生活圈大概也不相同,於是這句話也只是拋出來,做個引子。
  Yibo按響了桌鈴,把三桌的五杯調酒放上遠一些的吧台邊,服務員捧走托盤服務去了。

「不知道,我向來對興趣圈以外的事情不太關心。」
  肖戰垂下眼簾,轉了轉將空的杯身。
  Yibo的性格就這樣,所以往來的客人也沒有一個能與他多說幾句,長得好看,但往往讓人碰壁,他們私下說他性子生冷,所以就算再養眼他眼前的那幾個吧台位都會是空的。
  但他應該破例。
  他把剛洗好的幾個杯子用潔白的口布擦乾淨,一一倒擺到上頭的掛架裡,亮晶晶地與黃澄澄的吧台燈光反射,像是什麼精緻的展示品,瑩瑩地折射出光亮。
「但是我現在想知道了,你是誰?」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我想知道的、不是你原本說的那種。」

  肖戰從不落空,只要他想,這次果然依舊。
「你是誰?」
「肖戰。」
「肖戰,那麼……你是什麼樣的人?」
  肖戰才剛覺得這個回應無趣,不像他們剛才的氛圍。
「俗氣的不要提了,我想知道的是你。」Yibo把他喝空的杯子按住了,分不清楚他是要收拾還是想定住誰。

  舒服,肖戰發自內心地滿意。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回應你?」
「憑你走進來之後就沒有看過別的地方。」Yibo耳上的金色獅子耳扣隨著他向後靠的姿勢,擦過了後頭的木頭架,一閃一閃,像是綴了星光。
「我沒有解讀錯吧,肖先生。」他露出了今晚最恣意的笑容,晃得人分不清現實。
  肖戰看著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只喝了一杯,不然為什麼他現在卻有意圖沉淪的慾望在心底發酵,甚至有些上頭。
  他摩挲一下指尖,手裡的白花放回杯裡,推回去給他,沒有回話。
「琴湯尼,不要多。」
  Yibo極為迅速地完成他新點的那杯琴湯尼,放在可愛圓潤的高腳杯裡,透明的氣泡裡面浸著一片片萊姆與檸檬切片,在杯口架著小小的玻璃吸管,旁邊別著一串綠葉,乾淨澄澈的一整杯琴湯尼,跟他們呼之欲出的想法相呼應。
  肖戰沒有跟他點什麼太重的酒品,可能是他早就不生氣了,原來的焦躁與沉鬱好像不存在一般,自然地,心情好些就想喝一些淺薄的酒,但可能Yibo會讀心,或是他的職業素養,他總是端上漂亮又別開生面的裝飾,把整杯都妝點得不像苦澀的酒,褪去那些原本的想像,再送上別種真實的可能性。

  這杯酒喝得快些,他隨著音樂微微搖晃身子,其實肖戰並不是酒量很好的人,甚至之前大學畢業時在這裡可醉得厲害,胡話有之、臉紅有之,可惜這些在十年後都被社會上的推杯換盞逼得成熟,於是訓練出來的酒量,還能應付。

  叮鈴!
「十二桌。」服務員放上一落滿滿的托盤,又端走了完成的幾杯酒。
  Yibo那邊又刷刷地完成了新的點單,接過了托盤上的十幾個玻璃酒杯在水槽裡小心地清洗著。
  雖然專心工作,但他也分了一些心神在肖戰身上,像他低頭工作時,也將琴湯尼的氣泡聲也聽得分明,他喝得很快,即便酒精濃度不高,若是喝得太快也是會醉的。
  他耳朵豎著聽聲響。
  吧台就傳來了空杯的滑動聲。
  Yibo俯下身將洗好的杯子一個一個放進洗碗機架裡,闔上小門,等待它們在裡頭被溫熱的灌洗、烘熱。
  唰唰唰的水聲在他的腳邊運轉著。

  琴湯尼的空杯被肖戰推到身前。
「如果你連這點東西都沒看出來,剛才的兩杯酒就算是我抬舉你了。」
「那肖先生,第三杯想喝什麼?」
  肖戰看看Yibo身後左上方的復古鐘錶,它鑲在牆上,像是童話故事裡的錶面,刻度分明、黑色的指針細而鋒銳。
「Try again營業到十一點。」
  肖戰短促地皺了一下眉頭,像是不太滿意他的答案,可能是覺得對方此時又不聰明了起來。
「我要的是你的時間。」
  
  Yibo微微勾起一邊的笑容,再慢慢擴大到兩頰。
「我知道,但是想聽你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