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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黏稠、溫熱、帶有噁心的鐵鏽味。那是名為「血液」的構成人類的液體。
 
  在怪物身上出現,讓人感到安心;但是在夥伴身上出現,只會讓人心煩。
 
  這是李亞凌第一次親眼看見從徐又真體內流出的血,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身為能力者的她在使用能力後會伴隨怎樣的副作用:頭暈、渾身無力,有時候會流出鼻血,徐又真說。這是在向日葵怪物被白夏琳殲滅後、擔憂的李亞凌扶著徐又真坐到一旁幫她擦拭鼻血的時候她親口說的。
 
  李亞凌並不打算全盤相信。畢竟,眼前這個人顯而易見地隱藏了比外表更多的秘密。徐又真這個人看似人畜無害、實際上肚腹裡藏著的東西或許比北極的冰山要來得多。很快就好了、代表著多快?五分鐘?十分鐘?李亞凌說不準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情,但她權當是作為朋友的關心:「真的只有這樣?」
 
  「真的只有這樣,」徐又真一如既往地笑:「亞凌也太不相信我了吧?」
 
  「我沒……」李亞凌反駁的語氣沒幾秒就弱了下去:「我只是……」
 
  徐又真沒打算追擊,只是微笑著將面紙從李亞凌的手中輕柔抽走,自己擦拭起了留在人中的那些血跡。「呼呼,我知道亞凌是擔心我。不過,妳也見過我有怎樣的能耐了,不用特別擔心喔。」
 
  李亞凌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她注意到的條碼刺青,是怎樣的人才會把這東西當成裝飾留在皮膚上?又是被迫還是享受?但不論如何,此時開口或許得不到任何一個問題的答案,因此李亞凌只是順著對方的話跟子將自己的疑慮藏進心底。「我的確很擔心妳,」她認真起來的表情總會讓徐又真挑起眉頭,不知是因為驚訝還是別的原因。「妳剛剛被這麼重的攻擊擊中——」她心有餘悸地瞥向那個洗手台。一個連牆壁都被砸碎了的攻擊。「真的只有擦傷?」
 
  「我可是從四樓掉下來還當妳的肉墊都毫髮無損的人喔?」徐又真嘻嘻笑,目光繞過李亞凌,最終定在了似乎已經甦醒的池延宇身上:「不過池延宇他們完全就是普通人吧。相較我來說,他們的狀況應該比較危險。」
 
  李亞凌立刻說:「那可是個讓從四樓掉下來都毫髮無損的妳擦破皮的攻擊。」她又忍不住伸出手、憐惜地輕觸對方額上的傷口。妳有著如此強大的身體素質卻流了血。擦傷還好說、但鼻血又該怎麼解釋呢?
 
  「嘿嘿,我真的沒事啦。別擔心。」
 
  即便如此,徐又真依然推著李亞凌與韓冬、池延宇等人會合。一接近劫後餘生的兩人,她立刻被圍在裡頭上下檢查著可能的傷痕;當李亞凌回過頭去尋找總是跟在自己身邊的黑髮女人時,她已經和白夏琳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一整天下來,她都沒再看到人。
 
  李亞凌擔憂於徐又真的傷勢,但她連個頭髮都沒看見,更無從質問了。有時候她覺得徐又真為所欲為、放蕩不羈,成天黏在自己身邊趕也趕不走,但想消失的時候卻半點痕跡都沒留,絲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是隻自我中心、一切都以自己的趣味優先的貓。
 
  看,要出現就出現;不想出現的時候連影子都見不到。抱著這樣的心情,李亞凌和輕輕拉開拉門的徐又真四目相對。她繃著臉,知道對方冒出了冷汗。如坐針氈,是這麼形容的嗎?李亞凌一句話都沒說,徐又真也一步都不敢動,只敢默默將身後的拉門帶上,露出討好的笑。
 
  「亞凌,妳還沒睡呀?」
 
  李亞凌沒回答她,只說:「這時候知道回來了。」
 
  徐又真卡了殼,「呃,」她絞著腦汁似乎想說甚麼,但李亞凌打斷她:「妳的傷口包紮過了嗎?」
 
  「我沒事……」
 
  李亞凌面無表情:「過來。」
 
  「……哦。」
 
 
 
  即使已經看不到血液滲出,但李亞凌還是為了「保險起見」,無視徐又真本人因為被箍緊頭部的低聲哀號,在她的額頭上纏了一圈緊而厚實的繃帶,與她滑順、如黑夜一般深邃的黑髮形成了一股強烈且鮮明的對比。
 
  「亞凌啊,」
 
  「閉嘴。」
 
  「是唐僧嗎?」
 
  「……甚麼?」
 
  「妳把我的頭箍成悟空了。」
 
  李亞凌打算回給她令人窒息的沉默;但她還沒來得及這麼做,徐又真又自發地蹭向她,嘴裡還念著:「不過我都不知道亞凌還會包紮呢,天哪,我的小笨蛋在我心底越來越萬能了──」
 
  「不覺得這句話有點矛盾嗎?」李亞凌一邊將人推開──令人意外地,並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一邊說:「妳嘴上這麼說,結果莫名其妙就自己不見了,讓我──」擔心了好久,這幾個字她沒能在徐又真閃閃發亮的雙眼注視下說下去。
 
  「讓妳?」
 
  嘖。李亞凌莫名不悅。她按著徐又真的頭、再度無視她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將其推開。她拒絕與徐又真有所對視。她自顧自地收拾起醫藥箱,將那捲令她感覺有些刺眼的白色繃帶扔進箱子內部、蓋上,並暗自希望永遠都不會再見。不管是需要拿出這個醫藥箱的時候也好,還是夥伴受傷的時候也好,她希望第二次永遠都不會到來。
 
  李亞凌翻了個身背對著徐又真躺下,力道隨著她的不良心情而顯得粗暴,令承載著重量的床柱發出嘎吱──嘎吱──的掙扎求饒聲。在那聲音結束之後,她才感覺到身後貼上熟悉的熱量。然後是一雙手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環上李亞凌纖細的腰窩。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這雙手以如此溫柔的方式抱住。第一次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第二次則是在寧靜溫和的黑夜下。李亞凌不會承認也不想承認,這雙手在這兩個時候都給了她不小的安心感。
 
  徐又真的頭髮隨她貼上的額頭蹭進李亞凌的領子裡,有點癢,但是李亞凌不理她;徐又真的溫度隨她擁上的懷抱傳入李亞凌的身體裡,很溫暖,但是李亞凌不理她。
 
  終於,徐又真的聲音隨她貼緊李亞凌背脊的額頭傳進她耳裡。徐又真低低的聲音像貓的呢喃,柔軟的、輕柔的,在李亞凌的腦裡環繞。我不能……即使如此抗拒,她也無法阻止來自徐又真的聲音將她腦袋裡的不滿輕輕刮走,像大海帶走河流。
 
  「對不起,」徐又真說,「下次我不會自己先走了。」
 
  李亞凌故作慍怒:「妳還想有下次。」
 
  徐又真立刻改口:「下次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妳這話說出來都不心虛嗎?」
 
  「欸……」
 
  李亞凌嘆了一口氣。她蹭蹭地翻過身,直視明明比較高、但平常都縮在自己懷裡的對方。直視那一雙如糖果一般晶瑩剔透的鮮紅瞳孔。這樣一看,睫毛真長,她不自覺心想。「就想呼嚨我。」
 
  「……嗯?」
 
  「我看到妳這張臉就生氣。」一不做二不休,李亞凌乾脆出手揉上徐又真的臉,又拉又扯,弄得她面目有些猙獰卻不敢抵抗,只得尷尬的舞動著手臂不知該作何反應:「亞、亞凌──」
 
  我甚麼都不知道,也感覺妳說的是謊言,但是或許我是對我自己更生氣。不管是從四樓跳下來也好、跳進沼澤怪裡救人也好,更甚至是成為誘餌吸引向日葵怪也好,哪一次這個女人是為了徐又真而做而不是因為李亞凌?明明甚麼都不知道,卻肆意利用妳對我的這股信任。
 
  「要說對不起的,」
 
  「嗯?」
 
  「是我才對。」
 
  徐又真搖了搖頭想說些甚麼,但李亞凌不打算給她機會,「明明妳會受傷都是因為我,不是嗎。即使我的內心知道這很危險,但看到妳願意挺身而出我還是感到安心;即使我知道那是妳的陰影,我仍舊為妳的涉足而高興。」她嘆了一口氣:「也許我生的是自己的氣。」
 
  「亞凌。」
 
  「睡覺吧。」
 
  「幫妳是出自我個人意願。」徐又真低聲說:「妳無須感到抱歉──因為我相信如果換作是妳,也會這麼做。」
 
  「睡覺吧,」李亞凌閉著眼重複,「我睏了。」
 
  徐又真不願遵從,只收緊懷抱,以輕柔的語氣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討厭海,但是我更喜歡妳眼裡的碧藍。」她的心思飄走,在腦海中優游、穿越一片又一片氣泡般的回憶,品味每個與那雙眼對視的瞬間。那雙眼如晴天一般令人心蕩神馳、令人滿是眷戀。達文西說眼睛是靈魂之窗,而徐又真認為眼睛是連結世界與自我的橋樑,向所有人投射來自靈魂深處的光芒。如果必須給自己的行為一個理由,那徐又真只想得到一個原因。
 
  「妳的眼睛,是此生最美的風景。」
 
  好一陣沉默後,李亞凌才憋出一句:「……亂講。」
 
  但是,徐又真並不氣餒,因為她感受到了對方回應的擁抱。
 
  晚安,徐又真,李亞凌說;晚安,徐又真也說,祝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