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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南俊還記得金泰亨來敲他家門的那個雨夜。

  那天夜裡下著暴雨,金南俊大半夜還開著筆電跑數據,窮大學生為了省電只留了盞小燈,忽地門鈴響了起來。金南俊渾身都僵了一下,瞥了一眼螢幕右下角時鐘上的數字,感覺莫名地不寒而慄。
  金南俊本來以為是隔壁鄰居又喝醉了來亂按門鈴──畢竟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鑑──但門鈴響到第三次時,他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豆大的雨珠砸在屋簷上,像對上了心跳的節拍,引來一種心悸的錯覺,一種隱約的預感昭然若揭。
  他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個單薄的身軀連同冰涼的雨水氣息,用力地撞上了金南俊的胸口,他只來得及張臂把眼前的人納入懷裡。對方渾身都是雨珠,從頭髮和臉龐到手臂與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沾到了金南俊身上,把他的T-shirt浸得濕透。
  懷裡的少年抱緊了他的腰,仰起了他漂亮而稚氣未脫的臉。金南俊望著他蒼白的臉孔,瀏海一綹一綹地橫過他的眉眼間,怔怔地喚:「泰……泰亨?你怎麼會……」
  金泰亨看著他,一會兒重又把頭埋進了他的肩,全身顫抖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金南俊把他摟得緊了些,半晌才聽見男孩啞著嗓子,用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口氣道:「南俊哥,我被趕出來了,能收留我一晚嗎。」
  「……」金南俊垂下眼,「嗯,進來吧。」
  一滴水珠落到了地板上,濺起了丁點水花。

  金南俊先翻了兩條乾毛巾和換洗衣物出來,把金泰亨送去了浴室。雖然現在是夏天,但這孩子渾身溼成這樣,不洗個熱水澡怕是一會兒要發燒。
  在金泰亨洗澡時金南俊把屋裡頭的燈全都扭亮了,可開門時帶進來的一屋子濕氣卻散不去。他去拿熱水壺燒水,又從櫥櫃裡翻出了一袋可可粉,先沖了杯熱巧克力,腦子裡混亂成一團,許多預感在裡頭盤旋,唯恐哪個成真。金南俊和這個小堂弟算不上熟,也知道金泰亨絕對稱不上喜歡自己,此刻他如此狼狽地站在自己眼前,肯定有什麼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金南俊還在忖著,身後便傳來了浴室門打開的聲音。他轉過頭去,看到穿著他衣服的金泰亨站在門邊,頭上披著條毛巾,頭髮還滴著水。「那個、」金泰亨的眼神游移,語氣有些尷尬:「衣服……和毛巾……」
  「啊,都丟旁邊的籃子裡就好,我明天可以一起洗。」金南俊很快地反應過來,指了指旁邊的塑膠籃。他端著熱可可走到茶几邊坐下,然後對金泰亨招了招手:「過來吧,喝點熱的。」
  金泰亨幾不可見地點點頭,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到桌邊坐下。金南俊把熱可可推到了他面前,看少年感激地露出一個笑容。直到走到溫暖的燈光下,金南俊才看清了金泰亨眼尾和嘴角邊的傷痕,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怵目驚心。他秉住了呼吸,視線向下挪移,看見金泰亨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滿是瘀青。
  金泰亨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地啜著,白煙氤氳開來模糊了他漂亮的臉蛋。金南俊張了張嘴,最後所有問題還是被他咬碎在齒間,只能嘆口氣:「泰亨,我給你上藥吧。」
  金泰亨緩緩地放下馬克杯,又點點頭。金南俊去房間裡拿了急救箱,從裡頭翻出了碘酒和紗布來,確認了一下沒有過期後便扭開了碘酒的蓋子。
  「會有點疼……你忍忍。」金南俊輕聲道,用棉花棒沾了些碘酒,輕輕地碰了碰金泰亨嘴角的傷口。傷口沾上碘酒的瞬間金泰亨吃疼地輕哼了聲,隨後便緊緊地閉上了眼。
  金南俊手不算靈巧,紗布給他貼得歪歪扭扭,只能算勉強堪用;金泰亨沒什麼可抱怨的,只是沉默地讓金南俊替他上藥。在金南俊替他眼角貼上紗布時,金泰亨忽地開了口:「南俊哥,我和家裡出櫃了。」
  金南俊瞠大了眼,不自主地繃起了身子,手上的動作也頓住了。金泰亨看見他的反應,忍不住輕笑起來,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而發出了吃痛的嘶聲。金南俊深吸了口氣,繼續給他上藥:「……嗯。」
  「我爸氣死了,我剛講完他一巴掌就搧上來……明明以前我考再差都沒那樣打過我的。」金泰亨側過了身,方便金南俊給他另一邊的臉上碘酒:「那真的挺疼的……我沒想過他會那麼用力。我可能太高估他了是不是?」
  金南俊抿起唇,沒回答。金泰亨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媽一直在哭……她一直問我怎麼會喜歡男生,是不是她造了什麼孽,神才要處罰她,讓我變成一個同性戀。她說什麼聖經裡寫兩個男性的交合是不潔的,索多瑪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神毀滅,之類的,我聽都聽膩了。」
  金南俊又應了一聲,轉而開始處理金泰亨手臂上的傷。他想起了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會和叔叔嬸嬸見面,他們總是笑得很親切,他無法想像那樣和藹的男人居然能對自己兒子下手這麼重,也無法想像那個溫柔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哭著問她到底造了什麼孽。
  「我爸揍了我一頓,叫我和他們道歉,說快點收回他還可以當沒聽見。我說我不要,我只是喜歡智旻,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認錯。他聽了更生氣,然後皮帶再抽了我一次,直接把我推出了大門。我本來想買傘的,可是走到便利商店才想到我身上沒有錢。」金泰亨說到這裡又笑了,有些意味不明地:「我一開始想去找智旻,可是我怕他嚇到,我知道智旻會心疼……然後我就想到了哥。抱歉啊大半夜地突然就跑過來了,好險哥還沒睡。」
  金南俊沒問他智旻是誰,從前後文來看八成是金泰亨的男朋友沒跑。金泰亨盯著金南俊的動作,半晌又輕聲說:「我小時候真的不喜歡哥。我爸媽老叫我多和南俊哥學學,南俊哥成績好又很乖,我聽到都會背了。可是哥知道嗎,我爸在我面前把門甩上時,他說……」
  以前要你和你南俊哥學,沒想到好的不學淨學壞的。

  金南俊的動作又一頓,喉嚨猛然一緊。他抬起眼來,對上金泰亨濕漉漉的雙眼,裡面噙著一點苦澀的笑意。
  「為什麼我只是愛智旻就是學壞了?為什麼我不能愛智旻?智旻明明那麼好,我喜歡他喊我泰泰,還有抱我的時候。」金泰亨輕聲問,方才平靜的嗓音終於開始些微顫抖:「……南俊哥,我學壞了嗎?」
  金南俊幾乎快克制不住自己。他放下了手上的棉花棒,然後傾身擁住了眼前的少年。即使剛沖過熱水澡,金泰亨的身子還是冷的,金南俊能感覺到他不斷地顫抖著,每一吋肌膚都散著雨水的冰涼。「沒有……我們泰亨沒有學壞,絕對沒有,泰亨什麼都沒有做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發了狠地用力擁抱眼前的男孩,重覆說著一樣的話。
  金泰亨先是一愣,然後手緩緩地摟上了金南俊的背,把頭深深地埋進了他的胸口。金南俊感覺到了,手又稍微收緊了一些。他知道金泰亨需要什麼,他當然知道,那是他過去沒有得到過的。半晌,他感覺到胸口有些溫熱的濕意。
  對不起。金南俊聽見金泰亨哽咽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我知道南俊哥會懂才會來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南俊哥對不起。
  他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但金南俊仍舊全部都聽懂了。他輕嘆了口氣,感覺眼角微微發著熱,心臟糾結在一塊兒生疼。金泰亨在他懷裡縮成一團不停顫抖,脆弱得像再摟緊一些便要碎在他懷裡。
  金南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金泰亨的背,柔聲道:沒事了,泰亨……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