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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困境】

  睜開眼時,愛里穗發現自己出現在截然陌生的環境。
  在宛如泥漿般濃稠昏沉的思緒中,他感覺連思考自身當前的處境都顯得艱難吃力,愛里穗忽視了身體各處傳來的疲倦與酸澀,緩慢坐起身,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稍微提振下精神後,他才終於有餘力環視四周的狀況。
  山洞。漆黑陰森的山洞,在蠟燭火光的光源之外,目所能及的便是彷彿伸手不見五指、化不開的黑暗,帶來了凝視深淵般令人後背發涼的悚然,愛里穗連忙垂下眼簾不再多看,好像這樣就能忽略那股彷彿要被吞噬般的恐懼,以及在黑暗中隱隱感受到的陰冷視線。
  手臂因為呼嘯而過的冷風起了些許疙瘩,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滴水聲反反覆覆的迴盪著,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死寂。
  愛里穗皺了皺眉,難以預料的突發意外多少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並沒有因此而自亂陣腳,在冷靜地確認身體情況的同時,他努力回憶著自己失去意識前在做什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驚訝的想,自己只是一如既往的金先生道了晚安後在旅館單薄的被褥上睡著了而已。
  而他也對自己身上穿著的奇怪衣物困惑不已。他並不是沒有見過,乘著船跨越海洋的異國人就穿著有點類似的衣裝,只是長年穿著和服的愛里穗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和較為寬鬆的袴不同,雙腿被布料貼著的感覺實在是難以適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先生……?」愛里穗按捺下逐漸翻湧沸騰的忐忑,輕聲呼喚著自己信賴之人的名字,然而他卻沒有得到熟悉的回應,只有自己的嗓音在空洞中不斷回響,一點一點放大了惶惑與不安。
  難道……他這是被拋棄了嗎?僅僅是類似的消極念頭從腦海一閃而過,就令愛里穗心底陣陣發澀,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不,不會的,就算金先生真有打算要拋棄他,也不會做出將他拋棄在山洞裡這麼過份的事情,金先生不是那種人。愛里穗深吸口氣,拿起手持燭台起身,強迫自己拋下亂七八糟的憂思,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想辦法盡快找到出口離開山洞,在手中蠟燭因為燃燒殆盡而被漆黑徹底吞沒之前。
  看著燒到只剩下短短一節的紅色蠟燭,青年摸著崎嶇的岩石牆壁小心翼翼地前進。他似乎聽見了有野獸的低吼聲自身後的黑暗中響起。
  愛里穗只希望他手裡唯一的光源能夠再撐得久一些。
  莫名的直覺告訴他,在光芒熄滅的那一刻,自己將會非自願地迎來極其痛苦的死亡。
  這山洞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宮,無數的岔路、無數向前延伸著卻永遠也看不見盡頭的路,逐漸感到麻木的愛里穗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燭光之外的一切都是看不見輪廓的純黑,看不見天空、手腕上那應該是用來計算時間的小機械也一動不動的,他沒有任何能用來判斷時間的方式,火光變得微弱,愛里穗發覺自己的思慮又開始混沌了起來,好像他明明打算向著光明前進,卻反而逐漸陷入了黑暗,沉重的雙腳一步一步在泥沼中下沉。
  蠟燭燃燒殆盡,風一吹,火便輕易的熄滅了,燒得焦黑的燭芯靜靜躺在融化了的紅色燭油之中,像鮮血中的一節枯骨。
  在漆黑之中的青年渾身一僵,宛如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感覺到了黑暗中似乎有正在蠢蠢欲動的什麼,因為光明的消失而開始活躍起來。陰冷的氣息拂過肌膚,像是毒蛇吐著信子在探測感知獵物的方位,愛里穗不禁顫慄起來,本能在對著悄然逼近的危險發出強烈的警告。
  被未知的恐懼追逐著,愛里穗在黑暗中慌不擇路的奔跑著。
  獵物落入陷阱中的掙扎最終淪為徒勞,他被倏然抓上腳踝的力量拽扯著摔倒在地,愛里穗喘息著回頭,便看見了野獸般銳利爪子的輪廓死死扒住了自己的腿,掙扎不開,一隻巨大的腥紅眼眸幾乎近在咫尺,凝視著他。
  他清楚看見了那雙眼眸到映出的自己。
  愛里穗對於自己的死亡有所預感,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此結束,他好不容易才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自由生活,就要他放棄一切赴死?
  他不願意!
  青年猛地抓緊手中唯一能作為武器的燭台,使勁往怪物的眼珠子狠狠砸去,他希望這番舉動多少能給怪物造成傷害,也許它會在吃痛中鬆開抓住他腳踝的爪子……只可惜事與願違,燭台在碰觸到怪物的一瞬間便被吞沒了。
  陰影中的怪物像是被他的反抗激怒般憤怒地大吼,張嘴就要將他吞入腹中。莫非,他終究得死在這裡嗎?愛里穗莫可奈何地闔上雙眸,他真想活下去,從沒有過一刻不想,可他好像實在是沒辦法了。在生與死的剎那一線間,他幾乎是克制不住的想到了那個人,那個將他從花屋那個華麗卻汙穢的牢籠中拉出來、吊兒郎當卻格外珍惜著他、總是用戲謔又溫柔的嗓音呼喚著他名字的奇怪浪客……
  ——沒什麼好擔憂的,可愛的愛里穗。
  真是遺憾,他想著,好想在最後的最後與金先生再見上一面。
  彷彿是強烈的心願引發了奇蹟,愛里穗恍惚間聽見了那到熟悉不已的聲音,用著一模一樣的語調,自黑暗中傳來:「別怕,我來了。」
  愛里穗睜開了雙眼。
  光芒在空中劃出一道明亮燦爛的弧光,落入他的懷裡,讓黑暗中的怪物戒備警惕的退縮回陰影之中。磕碰帶著一點輕微的疼痛,愛里穗低下頭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盞提燈,黃銅製的外殼冰冷又堅硬,可卻讓他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安心。
  「怎麼樣,我來的應該還算及時吧,小倒楣?有沒有傷到哪裡?」
  他看見一隻手伸到自己眼前,似乎是要將跌坐在地上的他拉起。才剛從死裡逃生中放鬆下來的愛里穗,心臟又開始劇烈的跳動著,幾乎讓他感受到了疼痛與難以呼吸,他不清楚此刻沒來由的緊張究竟是出自於什麼樣的心情。
  好像他總是會讓那個人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
  「謝謝您,金先生……」
  愛里穗輕輕抬起頭……然後在看清來人面目時忍不住遲疑了一下。
  為什麼,那分明是金先生的臉,可他卻好像有那裡不太對勁……是刺青不太一樣了嗎?而且他身上的衣服怎麼也變成另一種風格了?愛里穗困惑了片刻,本想著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可對方不僅是外表,甚至連輕挑的氣質神態、稍微有些散漫的站姿,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沒辦法斬釘截鐵的說這就是另一個人。
  他躊躇了一下,但想到對方確實救下了自己,便還是決定相信面前的人就是他熟悉的金先生,搭上了男人厚實的手掌,借力站起身來。
  而此時被誤認為金,實際上名為Kin的男人悄然審視著面前熟悉卻處處透著一股陌生和說不上來的怪異的人兒,青年分明有著和Alix一模一樣的外貌和氣息,可看著對方異於往常的言行舉止,他心裡卻不禁誕生出了質疑——這好像,不是他的愛麗絲?
  「金」……雖然和他的名字有著非常相似的發音,卻又在細節上透出了些許不同,夾帶著某種異國感的語調,揉雜著一絲似乎本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柔軟。至於「先生」兩個字就更不用說了,Kin可是一次也沒有聽過Alix對自己用上任何尊敬的稱謂,說白了,就是他的愛麗絲根本完全不尊敬他。
  更何況,Alix是絕對不會露出那副表情的,那在面對必死之局卻依舊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充滿生機的表情。只有心懷對「生」之嚮往的人,才會害怕「死」之降臨,或許他在曾經的Alix臉上見過類似的神情,可如今的他已經在夢境裡重複「死亡」成千上萬遍,與其說是習慣了,或許更像是變得麻木了。
  放棄掙扎的重生,對Alix而言才是更有效率的方式。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個一無所知的佔用了他夢主的身體,甚至將他認作另一個人的小可愛,究竟是誰?
  「……金先生,有什麼問題嗎?」愛里穗見Kin沒有回應他的話語,似乎也察覺到了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某種異常,略顯猶豫的想抽開自己被對方握住的手,卻發覺男人加大了力度不肯鬆開,雖然並沒有造成疼痛,卻讓青年心頭一跳。
  「沒什麼問題呢,小可愛。」
  Kin咧開一抹笑來,半是戲弄半是試探的低下頭在愛里穗的手背落下一吻,感覺到對方被他唐突的舉動驚得渾身一顫,便愉悅的彎起眼角。「只是,我們之間似乎有點誤會……你口中的『金先生』,到底是誰呢?」男人的嗓音低沉,夾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促狹,像是親密愛人間以情趣為名的逗弄,眼角微彎,狡猾的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緒。
  「啪」的一聲,愛里穗猛的使勁,從Kin的手中掙脫開來。從對方的話語中發覺了眼前男人並非金先生的事實,青年連忙後退想拉開與男人過於貼近的距離,卻沒想到一個踉蹌,在重心不穩時被小石頭絆了一下。
  Kin從容地抓住了愛里穗的手臂,沒有讓他難堪的跌在地上。「小心點啊,另一個小倒楣。我可不希望你受傷。」
  愛里穗繃緊了臉,望向Kin的眼裡帶著濃濃的警惕,落在男人眼裡像極了渾身的毛都炸起了的幼貓朝自己嘶嘶的威嚇,這副恨不得撓他幾爪的模樣倒是和他的愛麗絲有點像了。「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和金先生長得那麼像?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嗎?」
  「很可惜,不是我做的。」Kin聳了聳肩一副與他無關的模樣,「我會和你解釋這邊的情況,但在那之前,首先得要處理下你的腳呢。」
  交換靈魂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超出他的認知,愛里穗聽了Kin的推測也還是難以相信,雖然Kin說了信不信由他,可他根本沒有相信以外的選擇。青年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垂眸看著半跪在身前仔細脫下他鞋襪的男人,忍不住感到有些難為情的彆扭。
  雖然Kin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金先生」,可終究還是不太一樣的。愛里穗不喜歡被陌生人碰觸,可Kin先生和他實在是太難用某種關係去界定了,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接受他的好意還是婉拒。
  Kin可不管那麼多,拉起了愛里穗的褲管,被怪物抓握住的腳踝周遭有著扭傷的紅腫,看樣子基本上是難以行走了。
  被繃帶纏繞住的瞬間,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令愛里穗不禁蜷縮起腳趾,下意識想抽回腿,被Kin握著他纖細的腳踝拉了回去。不久前因為一連串的突發意外導致他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把話說開了,緊繃的精神驟然放鬆下來,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痠痛。
  包紮完畢,Kin起身,朝著還在消化自身處境的愛里穗邀請般的伸出手來,「來吧,沒時間發呆了,我們還得一起離開呢。」
  愛里穗愣了一下,遲疑的抬起了手,還沒握上就被對方一把抓住手腕並拉入懷中。青年還沒反應過來,突然的騰空讓他直覺的身手抱住了離他最近的東西——Kin的肩膀。
  當他意識到自己被公主抱了的時候,Alix不禁大為動搖,雖然看上去仍是那副清冷的神情,Kin卻注意到了他泛起微紅的耳根。
  「您在做什麼,Kin先生!請把我放下來!」
  「你不是沒辦法走路嗎?這麼做應該更方便行動吧!而且現在的你很需要被人保護呢,另一個小倒楣。」
  「不是,那您好歹也換個姿勢……!」愛里穗又羞又怒的說道。
  Kin沒有理會愛里穗的抗議,只是心情好的哼著鼻歌,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換做是他的愛麗絲,應該會冷著臉要求更換成背著的方式,說著「那樣更容易應付戰鬥」之類毫無情趣的話,若是他不肯,還會自己翻身到他的背後,總之就是拒絕公主抱。所以愛里穗現在這副緊緊抱著他肩膀的姿態,竟莫名讓他感覺到了一點被依賴的感覺,Kin覺得很新奇。
  「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可愛。」Kin咧嘴一笑,「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找到辦法把你帶出去。」
  或許是被他從容又自信的嗓音安撫了情緒,愛里穗注視著Kin的臉龐,最終還是安分了下來,默默將頭靠在男人寬闊的胸前。突然間,Kin便像是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在告訴他離開山洞的路該怎麼走,他看了下安靜在他懷中一言不發的人兒,一抹晦澀難明的深意從眼底一閃即逝。
  夢主的能力還在。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可Kin始終沒辦法否認或忽視那幾乎稱得上是擔憂和牽掛的煽情情緒,腦海內,總是會克制不住地浮現出他的愛麗絲的模樣。
  望著愛里穗乖巧的臉龐,他想著。
  ——如果也能在他的愛麗絲臉上看到這副表情,應該很有趣吧?

  對於自己為何會從這陌生和室中甦醒過來一事,Alix十分費解。
  原本還警惕著這是否又是一場惡夢,可他在環顧四周後,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和總想著要了他的命的噩夢不同,安全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沒有怪物或者野獸虎視眈眈、沒有嚴寒或者酷暑折磨精神,似乎也沒有任何「目標」要完成,恍惚間,他幾乎要把眼前的景色認作現實。
  可Alix很清楚,這並不是他的現實。不論是建築的樣式與裝潢、自己身上的和服,都帶著一股濃厚的異國風格,陌生到叫人下意識的惘然。
  窗戶外傳來熱鬧的攤販叫賣與人們談話、小孩嬉鬧著的歡聲笑語,Alix走到窗邊向外頭探去,便是撲鼻而來的櫻花香氣,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粉色的花瓣被風吹拂而過,落在屋瓦的凹槽中,又再被下一陣風拂走。他似乎是在房屋的二樓,下方是一片車水馬龍的市街,熱鬧的蓬勃生機讓人感到一切都是那麼的欣欣向榮。
  美好的幾乎像是一場被精心布置的騙局。
  Alix坐在梳妝台前,沉默注視著鏡中倒映出的自己,舉起手輕輕碰觸了冰涼鏡面中的青年,又像是覺得無意義般放下。那確實是他,但似乎又不完全是他,一種似是而非的困惑縈繞在心頭。
  假如,這既不是夢境,也不是現實,那麼在他眼中倒映出的一切,又該被稱作是什麼呢?
  還在思考著自身處境,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Alix從恍惚中喚回了神,他轉過頭,還沒應聲,便看見那有著自己熟悉面貌的男人拉開了紙門——更正,他是用腳推開了——手裡端著茶壺茶杯走了進來,看著一身睡衣坐在鏡前的青年揚起眉頭,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喲,小美人怎麼起的這麼晚?是不是因為我不在身邊,所以睡不好?」
  又是這副惹人惱火的散漫態度,Alix甚至懶得再多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也因此沒能發現面前的男人並不是他所熟悉的Kin,那些細微的不同處,話語裡那份熟稔也不是對著自己的。
  只是出於自然的信任,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去質疑那道聲音的主人。
  「Kin,這裡是哪裡你知道嗎?」
  Alix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的倒影,一邊用手指戳了戳鏡子發出輕輕的叩聲,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男人在聽了自己的話後一瞬間變得危險的眼神,又克制地藏起,把手上東西放在一旁,用著與先前無異的表情緩緩靠近。
  「哎呀,你這是睡迷糊了?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並非是Kin,而是名為金的男人若無其事的咧開嘴,拿起梳妝台上放著的髮簪——那是他看中了買給愛里穗挽髮的小東西——快速又熟練的替Alix編了個簡單的髮型,最後小心翼翼的簪上,蝴蝶結的緞帶和流蘇輕輕晃動著。他看著那本該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珍惜的人兒,又低低笑了幾聲:「不只連自己在哪都忘記了,還把我的名字叫錯了呢……」
  「……什麼?」
  當Alix看著鏡中緩緩歛下的笑容的男人,望入那雙深邃黑眸的瞬間,他突然有股被舔著爪子的飢餓野獸盯上的錯覺,頓時感到渾身寒毛直豎,像是有什麼在叫囂著警告他,這個男人很危險。
  野獸可以輕易的撕咬他脆弱的脖頸,殺死他。
  現在才意識到對方並不是自己信賴著的Kin,似乎已經太遲了,「碰」的一聲,他的雙手被男人寬大而長著粗繭的手掌一左一右死死的壓在桌上,十指深深扣在了他的指間,彷彿是怕他從自己的掌控中逃脫那般,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了,他的皮膚都被攥的發紅,不論Alix如何使勁也無法逃脫出來。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抗拒,青年看見男人朝他彎了彎嘴角,帶著一絲冷然的嘲弄,宛如在調侃他徒勞無功的掙扎。
  透過鏡子,他能清楚的看見正站在自己背後的男人,金的神色冷峻,那是Alix從未在Kin臉上見過的情緒,有一些審視、一些晦澀不明的憂慮,最多的是像即將爆發的火山般壓抑著的沉沉慍怒。
  突然間,金笑出了聲,笑意卻絲毫沒有落入眼底,黑壓壓的像是一片雷雨雲,下一秒就會落下雷聲巨響。
  可與Alix想像的相反,金並沒有急躁的發洩出自己的憤怒,反而是一點點的朝著椅子上待宰的羔羊俯下身,青年能感覺到男人逐漸欺壓在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帶著威脅性的氣息擠壓了空氣,幾乎像是一抹殺意,讓人漸漸感到一陣喘不過氣的壓力。
  金垂下頭顱,嘴唇輕貼在Alix的耳畔,曖昧繾綣的親暱彷彿是情人愛侶間纏綿的耳鬢廝磨,「所以,你能告訴我,真正的愛里穗現在到底在哪裡嗎?那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啊。」說話間鋪灑在肌膚上的溫熱氣息令青年敏感的縮起脖頸,非但沒有絲毫柔情蜜意,反而叫Alix感到一陣不寒而慄。「我們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出門逛逛的。我昨天看見服裝店出新款式的衣服了,有一件淡藍色的特別適合愛里穗呢。」
  男人幽深的眼眸緊緊攫住了鏡中的人兒,像是在等待他說出些什麼話來。唯有這麼做,才能讓他心中如同海嘯般卷湧的憤怒減少一些。
  向來都只有他偷別人東西的分,金又怎會允許別人偷了他的寶貝?
  儘管被如此威脅了,Alix臉上依舊沒有顯露出半分情緒波動或是一點的失態,藍黑色的雙眼泰然又冷淡地注視著金,好像他才是兩人間佔據上風、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如果我說,我也不清楚呢?」
  把事情說開並沒有耗費多久的時間,實際上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Alix態度坦然的接近直白,金最終只了解到他在用的住具身體確實就是原本的愛里穗,只是不知為何他的靈魂來到了此處。
  金選擇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情,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我對愛里穗的身體和一切都瞭如執掌。」所以他才沒有第一時間就認出Alix是不同人。
  當男人拍著胸脯,得意洋洋又滿面笑容地說出這句話時,Alix很想與他拉開一段安全距離。
  因為實在是不了解和服該怎麼穿,金便自告奮勇的要幫他換。原本Alix是想拒絕的,雖說這句身體並不是他的,可現在的使用者確實是他,而他非常不願意讓這個和Kin有著相同面貌和相似個性的男人碰觸他的身體,況且他也並不是很在意穿著睡衣將就著,可喜歡給愛里穗打扮的金怎麼也不肯鬆口。
  最終還是Alix妥協了,因為他覺得和金僵持著既浪費時間又沒意義。
  深藍色的蕾絲腰帶在身上纏了幾圈,最後在男人靈巧的手指中綁成了可愛的蝴蝶結,老實說Alix不太喜歡被勒著的束縛感。由於金是站在他面前綁結的,手臂伸到他的背後,看起來有點像是個曖昧的擁抱。
  「所以,你也不知道該怎麼把愛里穗換回來,是嗎?」
  Alix點了點頭。「我要找到辦法回去。」
  金將蝴蝶結拉緊,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後點點頭,然後咧嘴一笑:「這件事情,當然也要算我一個吧?」
  換好衣服後,金帶著抱持蒐集情報想法的Alix一起出了旅館,大街上人來人往,兩人邊走邊逛了好一會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Alix一時間腳步不穩,撞在金厚實的背上。男人將臉色有些差的青年扶穩,正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就聽見一陣細微的咕嚕聲響起。
  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的金將Alix拉進了路邊的店舖,給他買了三串醬油團子。被按著坐在店鋪外的長椅上休息的Alix想拒絕他的好意,可金幾乎是強硬的把團子塞到他手中。
  「我不餓。」
  「愛麗絲,就算你不餓也要吃,因為你現在有義務照顧愛里穗的身體,知道嗎?」
  Alix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在金的緊盯下吃完了一串醬油團子。他似乎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好好的進食了,鹹香的醬油中夾雜著些許的甜,糯米製成的團子柔軟又有彈性,他一下又一下的嚼著,抬眼,便看見金撐著下巴笑咪咪地望著他。他不禁轉過頭去。
  那是一種陌生又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