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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與《絮》旭篇

她漸漸地把生理時鐘調回來了。
待在隔離所時根本沒法分辨日夜,很長一段時間,一睡著她就會做惡夢,所以在累昏過去前她幾乎不睡,這一點在來了偵探社後被社長教訓了一番,於是她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孩子。
但江戶川 亂步可不是這樣的。他睡得很早,起得卻很晚,也沒個固定的時間,明明沒有案件的時候,他就沒事做,只是拉著她到處溜達、或下下棋什麼的……與謝野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辦到每天睡那麼久的,社長也不去要求他什麼,反而要求剛入社的自己。
剛開始她心裡有些不平衡,不過她很快發現亂步對於偵探社的重要性,也就不怎麼在意了。
更何況,一天開始得很早的好處其實很多。與謝野想。其中之一是能跟社長一起吃早餐。

她喝了一口味噌湯。
跟昨天相比,淡了一些。她想著,然後抬起頭望向餐桌對面的社長。
她想不起微笑的方法,也想不起感謝世界的心情,但飯菜很好吃,所以她普通地說了聲「謝謝招待」。
朝陽、味噌湯、寂靜的餐桌。一天往往是這樣開始的。
這是與謝野 晶子來到偵探社的第四十二天。



「早—安—」頂著一頭亂髮走出房間的亂步睡眼惺忪地拉著長音喊道。「與謝野——我們去吃羊羹吧——」
「已經不早了。」與謝野一邊把晾乾的碗盤收好,一邊說道。
「是這樣啊。」

剛開始她幾乎不怎麼說話的,但亂步總是完全不顧她的反應,把她拉著往各種地方跑,時間一久,與謝野就明白保持沉默只是為自己找麻煩,雖然效果不大,至少亂步學會聽一點她的意見了。不過,嘗試開口後,亂步就開始各種問東問西了,亂步是那樣的,十件事情裡不小心讓他知道了三件,剩下的他就能全推理出來了,時間一久,與謝野感覺自己的個人資訊不斷地在外流。
前些日子被亂步發現她以前是和菓子店的工讀生,他很興奮,於是這幾天只要沒有委託就拉著她去吃日式甜點,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去,在那種地方,回憶過去總讓她心口發悶,但她下定決心要待在偵探社擺脫過去,哪能這樣輕易示弱,況且,她也不想再被亂步抓住弱點了。
於是,她便也不去拒絕亂步的邀約。
「那我吃完早飯我們就出門吧,我知道一間特別好吃的和菓子店!」
「還要吃早飯的嗎。 」
「正餐和甜點是裝在不同的胃裡的!」
「……想起了店鋪裡的年輕女客人。」與謝野毫不留情地吐槽,但亂步根本不痛不癢,只是聳了聳肩,然後拉開了飯桌的座椅一屁股坐下。
她其實有發現,自己被江戶川 亂步半強迫著、一天一天地增加了開口的次數。她儘管不甘心,又毫無抵抗之力。

客廳裡的福澤 渝吉默默地往他們對談的廚房這邊瞧,抿著熱茶和與謝野四目相對。
她向他投以詢問的眼神。「抱歉社長,我們會出去一下,有委託隨時連絡我。」
如當初亂步所承諾的,與謝野來到偵探社後再沒有使用過她瀕死治癒的異能,她唯一的工作是幫亂步整理委託時間和負責聯絡。
福澤點了點頭,「注意安全。」然後像不曾被打擾過似的,回歸了靜靜品茶的姿態。
與謝野想扯出個微笑算作回應,但無果,只好面部僵硬地說了聲「是」。

「…對了與謝野,社長把你的防身術課程排在什麼時候?上次說的那間和式咖啡廳下星期二要開張,我們一起去吧。」
「沒空。」她反常地幾乎是立刻拒絕,說完了才緊張地把視線投往餐桌那的福澤。
「吶吶、社長,她說沒空欸,怎麼可能,你排了那麼多課程和任務給她嗎?」亂步笑著明知故問。
原本正在喝茶的福澤聞言,「沒有,但我要帶她去買東西。」
「我也可以帶她去啊。」
「你不會搭公車。」
「與謝野會啊!」
「她才剛來橫濱沒多久,我怎麼可能讓她帶你出遠門。」
「……我吃飽了。」亂步有些沮喪地說道,然後起身將碗筷拿到流理臺。
與謝野覺得氣氛不對,但她搞不懂也不想搞懂,「我去換衣服。」於是也起身回房。

經過福澤時,她無聲地用嘴型說了句「謝謝」。
茶壺和杯緣碰撞的聲音在客廳迴響,福澤起身尋找抹布。



「很好吃對吧?」
兩人在簡樸的小店裡對坐著。
羊羹送上來後,亂步反常地沒有馬上開動,而是直盯著與謝野直到她嘗了第一口,然後馬上興奮地詢問對方心得。
方才一瞬間因為美味而雙眼發亮的與謝野很快又回復到冷淡的樣子。「是挺好吃的沒錯。」
「這間店是夏目大叔……啊、總之就是我和社長認識的一個大叔推薦的,蒸羊羹也很好吃,夏天的時候,我再帶與謝野來吃水羊羹吧。」
「……可以喔。」她頓了頓。「這是間好店。」
「是吧!」亂步開心地說道,卻突然收起笑容。「……與謝野,妳是不是其實討厭我啊?」
聞言,與謝野一怔。
「我……不是很擅長跟人交流,我沒有和父母和社長以外的人相處過,以前去找工作也總是被嫌棄,雖然主要是因為異能的關係,但我想一定也有其他原因。社長一開始應該也很頭痛吧……他也罵過我。」亂步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雖然世人都是笨蛋,但是名偵探我還是有想好好相處的人,最近與謝野好像越來越悶悶不樂,是不是我的錯呢?」
說實話,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她也沒想到那麼不可一世的亂步居然會說這種話。

最初,是實實在在地被這個人驚艷到了,也的的確確被他的話語所拯救,對於他自大卻不著痕跡的體諒她十分慶幸,也感激他替自己找回了重要的東西。
但來到偵探社之後,她了解到自己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走出來的,雖然日常生活慢慢步上正軌,但她的情緒反應變得相當慢速,沒辦法確切地感受和表達情感,有時候會突然對於自己的存在都心存懷疑,或對於做什麼事都感到無力。
過去那些黑暗而不見天日的日子實實在在地奪走了她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即使不去回憶,也還是無法擺脫。
她常常在凌晨就醒來,卻什麼都感覺不到,要花好幾個小時、直到陽光照進她的房間,她才能慢慢恢復正常機能。

「我……不是的,我沒有討厭你。」她直視著亂步,努力開口解釋。「我只是……」
她無法跟上亂步的熱情、鬧騰、和自說自話,也不想回想過去那些不管疼痛還是美好的事物,更不喜歡亂步總是馬上就拆穿自己的逞強。
社長的沉默寡言反而帶著她用非常緩慢的方式往前,一點一點地看這個世界。
她並非討厭亂步了,她依然感謝他、依然敬佩他的生存方式和能力、依然羨慕那份純真和直率,只是……
「……不擅長。」
「嗯?什麼?」
「我沒有和你這樣的人相處過,所以……不擅長。」與謝野緩慢地、任由言語流瀉而出。
「真的?」亂步再三確認。「只是不擅長?沒有討厭我?」
「是的。」
「可是!與謝野都不喊我的名字!」
「……因為沒有必要。」你總是先來搭話啊。與謝野想。
「總是很冷淡!」
「社長不也一樣?」
「……幫你找回來的東西也不戴上。」
「…………抱歉。」
短暫的沉默,亂步只是一直盯著與謝野,沒有再移開視線過。
「那……與謝野不討厭和我待在一起?」
她想了想,然後搖頭。
「那!我和社長你更喜歡誰?」
「……社長。」她誠實回答。
「明明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卻輸了?! 」
與謝野決定低頭繼續品嘗美味的羊羹。
見狀,亂步聳了聳肩。「也沒辦法嗎?輸給社長的話我倒是勉強能接受。」

回家路上,就像剛才的對談不存在似的,亂步只是盡在扯一些無關的話題,他甩著他們順路去買的零食,在夕陽下用奇怪的姿勢大大地邁步向前。
今天更了解了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與謝野想著。也許和以前的我有些相似,卻是更加溫柔和怕寂寞的人。
也更加煩人。
「總是帶我去吃好吃的......謝謝。」她壓低聲音說道。
亂步沒有聽漏這句話,驚訝地差點跌倒。
「其實與謝野很擅長讓人動搖呢。」站穩後的亂步把雙手背在腦後笑道,難得一次對社長以外的人認輸。
「並沒有那種事。」與謝野低頭否認,兩側的髮絲擋住了她的臉,她卻時隔多年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微笑。

她很期待今天的晚餐,和飯後跟社長一起品茶的時間。
如果能慢慢地變成像亂步那樣坦率的話,也許也挺不錯的。




今天早餐的烤秋刀魚烤焦了,而儘管焦臭味在廚房蔓延,負責烹飪的福澤 渝吉一直到與謝野出聲提醒才發現。

昨天他煩惱了一天,最後決定帶與謝野去買鞋子。
與謝野在加入偵探社之前的衣服和所有物什麼的幾乎都在戰爭結束時和基地一起燒掉了,在加入偵探社後,福澤讓當時還在任職的女性職員負責幫與謝野添購衣物和日常用品,不過當時與謝野的鞋子還堪用,那位職員似乎就把不多的預算花在別的地方了。
時隔一個半月,與謝野開始進入狀態、偵探社的編制和委託也更加理想了,福澤覺得與謝野值得一雙嶄新的好鞋。
況且亂步總是拖著與謝野在這座城市裡走來走去的。

福澤覺得自從他們把與謝野接回來之後,本來就很麻煩的亂步變得更麻煩了。一向對其他人沒什麼興趣的亂步,出乎意料地喜歡和與謝野說話,不知道是看上她哪點,還是純粹覺得與謝野很有趣,漸漸地除了說話,亂步開始帶著她到處跑,現在甚至還會因為與謝野被自己安排了別的事情所以不能和他一起出去而不愉快。
其實最剛開始還是挺令人期待的。福澤邊咀嚼白飯心想。
和外表不符,亂步並不是很喜歡出門的孩子,如果不是跟著自己去工作,或是約好要買點心給他吃的話,亂步總是寧可把時間花在懶在家裡。偵探社成功搬出晚香堂後,除了出去執行稍微增加的、屬於亂步自己的委託之外,亂步也只不過是把殺時間的地點從住宿的地方轉移到偵探社的辦公室裡而已。
亂步也不喜歡與人長期交流,也許是因為他太容易惹惱別人了,也可能是他認為與普通人交流對他來說是浪費時間,總之,即使偵探社招了再多新人進來,也沒有人能成為亂步的陪伴者。
所以當他們帶回來的與謝野被亂步相中時,福澤忍不住期待這孩子的成長,不過沒過多久,亂步的改變就到了前述的程度了,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弊大於利,畢竟如果要問不愉快的亂步有多麻煩,偵探社裡所有雇員都能抱怨個三天三夜,福澤雖然知道不少對付亂步的方法,但他很清楚,一旦過度使用這些手段,他就會失去亂步對他的喜愛和尊敬,所以不必要的話他是不會去干涉亂步的,也就是說,對於現今的情況,福澤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亂步一直想帶與謝野去的那家新開幕的和式咖啡廳,和以前與謝野打工的和菓子店相距不遠,雖然那間店已經收掉了,但他還是擔心與謝野去了會影響她最近好不容易好轉的心情,可福澤又知道與謝野除非必要,不然不會想讓亂步知道她會因為什麼而動搖,於是只能看著這兩個人連續一周的僵局。
如果要說這一個多月以來讓他對與謝野有什麼認識的話,福澤會說她是個倔強但溫柔的孩子,因此他更不能原諒森對她做的一切。
與謝野在生活中堅持每一件正確的小事,但當事情牽涉到他人時,她又小心翼翼地避開每個人的傷口,像個小小的外科手術醫生,這種比喻也許聽上去可愛,但福澤知道,若非曾經被迫奪走和失去那麼多,她這個年紀,即使不像亂步一樣張狂,也總該只是和菓子店裡一個乖巧但偶爾任性的小店員。

「我們十點出發。」福澤一邊把秋刀魚烤焦的部分夾到自己碗裡,一邊對與謝野說道。
「我也一起去。」是亂步的聲音。
福澤放下筷子。
今早亂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地早起,福澤還以為只是他心血來潮或昨晚太早睡,沒想到打的是這個算盤。
「仔細想想,我一起去事情就解決了嘛!社長也不是不喜歡和式咖啡廳,我陪你們去買東西,回程之後社長陪我們一起去咖啡廳就好啦。」亂步一副理所當然地樣子說著。「這麼簡單的事真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馬上想到呢,糖份攝取不足?」
是因為你想跟與謝野單獨去吧。福澤忍不住在心裡拆穿亂步的爛謊言。而且他知道亂步最討厭陪別人購物了。
然後福澤意識到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他可是被將軍了,如亂步所說,這的確是個簡單又完美的計畫,他想不到合理的藉口拒絕。
大概正在想一樣的事,與謝野也鐵青了臉。
說真的,福澤希望在推測與謝野的心情方面,亂步也能完整發揮他的推理能力,但對亂步來說似乎有某道不知名的障礙就是了。福澤頓了頓,不想深究這個麻煩份子剛萌芽的微妙感情。

「……亂步,」他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開口。「不行。」
與謝野驚訝地抬頭。
「什麼嘛,社長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啊,買完東西之後你先回來,我再跟與謝野去就好啦。」
「我是說,你不准帶與謝野去咖啡廳。」
聞言,亂步瞪大了平時瞇著的雙眼。「……為什麼?」
「從頭到尾,你有問過與謝野想不想去嗎?」
「事到如今才說這種事……她也沒有說她不想去啊。」亂步氣勢不如往常,但還是回嘴了。
「那不能成為你不尊重她意願的理由。」福澤雙手抱胸,冷靜地回應。
「什麼嘛!那社長又是怎麼知道與謝野不想去的!」
「我就是知道。」福澤脫口而出,然後意識到這樣並不算是個及格的回答。
「……」亂步的肩膀微微顫抖,然後有些生氣地準備開口。「我才……」
但他還沒成功說完就被與謝野打斷。
「沒事的,社長。」與謝野拉了拉一旁社長的袖子。「我們一起出門吧。」
「什麼嘛!為什麼搞得我像在無理取鬧一樣?」亂步沒有接受與謝野創造的下台階。
因為這基本上就是無理取鬧。福澤心想。
「與謝野明明不討厭和我一起出去,雖然沒有說喜歡,但是她說了不討厭。」亂步辯解著,「可是你們兩個總是有什麼特別的連結似的,不要小看我啊,社長知道的事情我也能知道的!」然後生氣地從口袋裡找出福澤給他的眼鏡戴上。「超推理!」
居然在這個時候決定「使用能力」。福澤覺得有點微妙。

亂步戴上眼鏡不到十秒,就疑似發現事情的癥結點了。他「啊」了一聲,然後望向緊張的與謝野。
有那麼一秒,盯著顫抖的亂步的福澤幾乎以為他要哭出來了,但接下來他就連眼鏡都沒摘、慌張地逃回房間了。


像是亂步把方才所有的爭執和衝突都一起帶走了似的,客廳回歸了幾乎毫無聲響的平靜。
與謝野突然有種自己還沒睡醒的錯覺。
「妳還想出門嗎?」逕自吃完早餐的福澤打破沉默。
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選擇了點頭。
與謝野把亂步的那份早餐留在餐桌上,洗完了用過的碗筷,然後和不明就裡地跟著社長出門。
她發現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無條件信任社長,但現在的她難以判斷這是對是錯。

社長帶著她去了好幾間鞋店,最後她選了一雙暗紅色的牛津鞋。
回程路上,她猶豫很久,最終開口請社長讓她預支薪水為亂步買了塊蛋糕。
他們在下午回到家,餐桌上留著的餐點完全沒被動過的樣子,於是與謝野帶著那塊蛋糕去敲了亂步的房門。
「……怎麼了?」亂步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與謝野猜想他躲在被子鬧彆扭。
「我是與謝野,我買了草莓蛋糕。」她僵硬地說。
亂步沒有回應。
直到晚餐時間,亂步也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明明是無時無刻都在吃點心的人。與謝野看著她冰進冰箱的那盒包裝精緻的小蛋糕心想。她知道社長早就猜到了她不敢去那間和式咖啡廳,現在亂步一定也知道了,微妙的是,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自己的軟弱和恐懼之物被發現,現在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卻意外地沒什麼感覺。
她明白亂步沒有惡意,甚至他對待自己好的出奇,她見過亂步對待其他人的樣子,社長以外的人跟他講耐心或體諒根本是天方夜譚,亂步卻不知為何還會擔心她討厭他,這樣的亂步肯定只是想讓她開心才說要帶她去咖啡廳的,但她卻因為不必要的逞強而不和他說清楚自己的意願。
社長的那句「與謝野想不想去」雖然是說給亂步的,卻也像是在說給她聽。
也許又是因為森醫生。她想。
那一年她變得太多了,多到她過了好久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樣子,以前的她會這樣膽小地逞強嗎?還是只是森醫生讓她害怕,一旦被他人知道了自己的軟肋,就會再一次被利用?
可她明明又相信這裡是安全的。真是矛盾。明明已經被帶到陽光下,她卻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冰冷。


福澤最終又一次動用了威嚴把亂步叫出來吃晚餐,他苦著一張臉走向餐桌,與謝野發現他一直避開自己的視線。
社長則是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但不知為何,與謝野卻從那張臉上讀出了一點無措。
竹筷和瓷碗相碰,發出了微小但清脆的聲音,平常吃飯時總是喋喋不休的亂步難得地迅速地結束了進食,與謝野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感覺自己發不出聲音。
如果是第四十二天的她可能就會放棄,但是今天是第四十三天,她不再是昨天那個與謝野了。
她開始努力尋找適合的話語。

「謝謝你們為我擔心」也許有點難度,但「今天的煎蛋捲非常好吃」總該沒問題了吧?
雖然跟過去那段黑暗的日子不同,明天也依然見得到旭日升起,吃得到社長準備得有些笨拙的早餐,亂步仍然會睡到日上三竿、然後去完成委託或拉著自己到處亂跑,所有社員一起吃某個事務員外帶的午餐,她會跟社長一起練防身術、結束後一起安靜地喝茶,會再度抵達此時此刻、他們三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社長做的晚餐、聽著亂步說日本的軍警有多笨或今天吃到的點心有多好吃,然後她去洗碗、社長和亂步下棋,沒過多久亂步就會去睡,而她就待在客廳跟社長一起看本書什麼的……這是他們給她的、不斷重複著卻美好而珍貴的日常,她開始明白這些東西並不會突然消失,可是,如此符合她口味的煎蛋捲不是每天都有、因為不小心傷害到她而沮喪的亂步不是每天都有,因為擔心她而發脾氣的社長也不是每天有,這些都是比明天的旭日更加珍貴且難得的東西。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站起身來。
「……煎蛋捲很好吃!」她緊張地開口,聲音有些不穩,甚至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她低著頭,瞄到亂步被嚇得差點把筷子弄掉。「蓬鬆滑嫩、甜度適中,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煎蛋捲。」
福澤驚訝地盯著她。
「亂步さん!」她朝著困惑的少年喊道。「這對你來說不夠甜吧?把你的份也給我吧,作為道歉。」
與謝野感覺到自己整個頭顱都在發熱,但卻不後悔。

「…………」餐桌上一陣沉默,直到亂步「哈哈哈哈哈。」的笑聲打破了僵局。
「吶吶、社長!」亂步猛地站起身--甚至把椅子往後撞倒--興奮地對福澤喊到,「這是與謝野第一次喊我名字!」然後回過頭往與謝野所在的方向展開大大的笑靨。「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不是嗎!」
「……啊啊。」福澤終於不再驚訝地瞪大眼睛,而是平靜地表示贊同,然後淺淺地微笑。
腦袋的熱度漸漸退去,但胸口一陣暖意。
她夾起亂步放進她碗裡的那塊藏著只有她知道的、亂步和社長情感的煎蛋捲,滿懷感激地吃掉。

即使依然記不起微笑的方法,但她打從心裡開心。
明天的朝陽是怎樣的呢?會是像社長一樣溫和?亦或是像亂步一樣燦爛呢?
與謝野 晶子猜想她會想著這個入睡。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