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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简协幕间
是给 @施九畹 《Moira》的G稿♪CP之后解禁啦

出本版里面附带凯撒密码,这里没有,本子可能会二刷,欢迎大家去本子里解我的凯撒密码:D

BGM:月半小夜曲



全文1w+,推荐一次性阅读还想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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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的花怎么样了?”晨间检测前,萨菲罗斯突然问。

“她长得很好,很漂亮。”克劳德把腕表式终端举在身前,眼尾有一点轻快笑意。萨菲罗斯的上半身端坐在浅蓝光屏里,微微前倾,露出专注倾听的神情。克劳德咬了咬下唇,抬头时双颊有不易察觉的飞红。

“我真想让你见见她。”

克劳德惯常于压抑情感,这样大胆热辣的邀请,对他来说已经等同于一句表白。

大概没多少人会在即时通讯里倾诉爱语,但这怪不得他,宇航员的年月孤寂又枯燥,更何况他和自己的恋人相隔几万公里,盖亚与伴星的距离让他们已经两年没有碰面。萨菲罗斯听懂了,他看着克劳德的眼睛:“我也是。”

他们沉默地、害羞地瞥着对方,萨菲罗斯柔声问:“什么时候返航?”

“下一个盖亚周。”

克劳德举着手腕穿过走廊,伴星基地正朝盖亚,蓝绿双色星球在窗外漂浮着,点缀着细碎云带,在深黑的宇宙背景中璀璨如珠宝。克劳德语气里有小小的雀跃:“我会把样本带回去的,爱丽丝一定会喜欢她。”

“是啊。”

“哦,我到了。”克劳德在门前停下,恋恋不舍地挥手,“那先再见啦,萨菲。”

萨菲罗斯说了再见,却没有率先挂断通讯,反倒眷恋地看着他,神情分明说着再聊一会儿吧。金发宇航员的眼睛游移两下,羞涩地把脸凑近光屏,蜻蜓点水般贴了贴空气。

“告别吻。”他小声说。

萨菲罗斯语调柔软:“下一次盖亚见。”

“嗯,盖亚见。”

通讯掐断,身后有人敲了敲壁板,克劳德受惊般转过头来,眼帘里映出和方才通话人如出一辙的一张脸,他反倒松了口气:“早上好,斯内克。”

斯内克对他微笑着点头:“早上好,斯特莱夫先生。来检查样本吗?”

“嗯,丽娅快要开花了。”他接过仿生人手里的数据,对着门锁清了清嗓子,“工作ID04K832S,克劳德·斯特莱夫。”

“工作ID04K832S,克劳德·斯特莱夫,声纹已确认。欢迎,克劳德。”

门板滑开,湿热潮湿的空气拂过皮肤,克劳德直径走向培养箱:“斯内克,你要跟我一起回盖亚吗?还是说继续留守?”

“回去,萨菲罗斯先生要为我检修一下。”

“那太好了。对了,最近通讯扰断是不是有点频繁?爱丽丝和扎克斯他们好像一直没发信息来。”克劳德拨开花叶,一边检查根茎一边和他闲聊。

“可能是附近星体的原因。”

“温度30.4℃,湿度65%,状况良好——帮忙记一下。”他直起身耸耸肩,“那好吧。只要不耽误之后回去就行。”

斯内克抿起嘴唇。萨菲罗斯按自己的外貌打造了他,这让他虽是机械,看起来却和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有体温和心跳。他把数据输入中控库:“您很期待回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微笑:“我太久没回去了。”他很想念尼布尔海姆,想念妈妈和朋友们,当然还有萨菲罗斯。

“你为我高兴吗?”他低着头问。

他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一片令人讶然的寂静。

斯内克不见了。



2.

克劳德从主控台前捡起水袋。

这是一次小失误的后果。他这个点通常不会来这里打扰斯内克的工作,仿生人承担着基地大部分的日常设备检修任务,而克劳德不精此道,通常只负责维护自己的实验样本。但昨天下午时他来这里取了一趟资料——大概是被可以返回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取走资料的时候他把东西落在了这里。

斯内克不在,他可以从从容容地把这次疏漏掩盖下去。克劳德随手抛了抛水袋想往外走,转过身前,却被眼角一排红色数字勾走了视线。

-72摄氏度。

-27摄氏度。

-32摄氏度。

-16摄氏度。

……

克劳德疑惑地皱眉,再次读了一遍标题:盖亚地表温度远程查探。但面前的一列数据每一个都在零度以下,且没有高于零下两位数,这列基本属于大陆极端才有的数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居住地会有的温度。

他眨眼,把脸更凑近了一点,困惑占据了大脑。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屏幕上的数据又一次刷新,其中夹杂着一行深蓝字符。

126摄氏度。

克劳德把眉头皱得更紧,但没等他细想,身后传来一句询问:“斯特莱夫先生?”

“呃?啊,斯内克!”他吓得一跳,赶忙直起腰向他打招呼,顺便把水袋往身后藏了藏,“我来看看。这里的数据是不是有点问题?波动太大了。”

斯内克走近他,越过他的肩头去盯屏幕:“的确,斯特莱夫先生,相差接近两百度了。”

“奇怪,盖亚上在闹极端天气吗?”克劳德掩饰地轻咳一声。

“也许,斯特莱夫先生。”

克劳德露出苦恼的神情,听和爱人有相同面庞的人以敬称称呼自己总是很奇怪:“你可以叫我克劳德的。”

“我被设定了称呼。”斯内克拒绝了,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是仪器的误差。最近附近观测到了中子星爆发,电磁脉冲可能扰乱了结构。后天我会去处理一下,请您不要担心。”

克劳德不做声地看着数据,错过了斯内克专注的目光,它滑过克劳德的面颊,肩膀,上身,自上而下,仿佛舔舐般一寸寸掠过克劳德的身影,按捺着隐晦不明的狂热,把外表端肃成方正模样。

“好吧。”良久,克劳德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对斯内克笑笑,方才的担忧已经淡却,他换了副轻松些的神情:“需要帮忙叫我就好。”

“好的,斯特莱夫先生。”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斯内克平静地注视着无声合拢的气密门,嘴角抑制不住般缓缓上扬,绽开一个角度。



3.

人类的皮肤温热、柔软,带着难以捕捉的细小雀斑和瑕疵,白皙中藏匿健康的浅粉,和人造的森白外肤截然不同。

人类心脏中泵送血液,稳定而有力地携带氧气,如果不小心擦破指腹,润泽的殷红就会迅速鼓成血珠,和人造的冰冷循环液有天壤之别。

人类的蓝眼睛不知道掩饰情绪,在望向自己时,即使极力掩藏,也会多少带出因面容而来的恍惚。

人类脆弱而愉快,人类浅薄而美丽,人类痛苦而相吻而死亡而爱。

这就是,人类吗?



4.

黑暗舱室里骤然响起一阵嗡鸣,香甜睡眠被打扰,克劳德强忍着困意,趴在枕头里睁开一只眼。

没有,应急灯没有亮起,说明不是紧急事况。金发的宇航员胡乱抓了把头发,推开薄毯坐起来,床侧搁板上,终端正闪烁着,在皮肤贴上内侧感应板后震动一下,自动弹出一面暗红屏幕。

克劳德困得东倒西歪,蓝眼里一层朦胧泪意,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把生理性泪水眨掉,抽出手来去看消息。才瞟了一眼,他就不自觉地露出欣喜笑意:发件人A,虽然到得很不是时宜,但这正是他盼了小半周的来自朋友的信息。

他兴致勃勃地点开,光屏跳动几下,吐出一串字符,数字跳动着,把克劳德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克劳德匆匆瞟过夹杂的坐标,定睛看着内文,向下读到落款时间,起初是困惑,然后是不安,最后他猛地坐直,从虚空抓出一片空白光屏,以指为笔,在半空中匆匆戳点。

他写了两笔,忽然神色一变,手掌胡乱涂抹了几下,很快就把光屏画成一片模糊。他胸膛起伏两下,跳下床铺,一把拉开柜门翻找起来。最终他只从里面拽出了一本基地维修手册——房间内唯一的纸质物品——和一支笔。

有些句子在递送时残缺了,但不妨碍克劳德解读出大半信息。他的手指哆嗦起来。

爱丽丝狡黠聪慧,爱开玩笑,可这不意味着她会在珍贵的通信机会中突然谈及冗长的闪蝶亚属名!

把每一个句首字母连缀拼合,并行排列,Q这个字母出现频率很高,是哪一个元音字母?

BUQLUTEDEJRQSALUFXUJHQOUTHUIFE。

血流冲过头顶,他听见自己沉滞心跳重锤般击打心口,冷汗涔涔,金发粘黏成缕,软软贴在额头上。克劳德失神地看着那张纸,苍白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知道这个密码。

在他的送别派对上他们玩过这个游戏,交换、移位、重组,一个简单的凯撒移位。他甚至知道秘钥,那是所有科幻爱好者都不会忘记的答案。

后移42位,等效16位,他就能获得讯息,理智尖叫着催促他解开谜底,克劳德急喘一口气,恒温空气尖刀般窜入肺部,他打了个激灵。他的手腕颤动着,几乎要把纸甩到地上,直至此刻,他依然抱有最后一点幻想:也许、也许真的只是一次恶作剧?

克劳德猛地咬住后槽牙,笔尖在纸面滑动。脑海一片空白。他犹怀希冀,写出的字母却露出尖锐爪牙,狠狠撕下最后一层幕布,嘲笑他的天真。

LEAVE...DONOTBACK...SEPH...ETRAYE...D...RESPO...!

离开…不要返回…萨菲……背叛……不……回应!

他软软瘫坐在地。



5.

“我想出去检查一下仪器。”克劳德状若不经意地说,半勺真空豌豆还在勺子上,泛出加热过头的熟褐色。他的手心微微冒出冷汗,但音调没有发抖。坐在他对面啜饮蓝色液体的斯内克抬起头:“这应该是我的工作。”

多么奇怪,机械竟然用尽一切去仿造人类的构造,甚至包括以进食更换循环液。

“我可以帮你负担一些,而且我不想吃这盘豆子了,味道很糟糕。我想出去活动一下。”

“生物试验室有很多工作。您一直没有出去,安全规培两年以后贸然出发会有危险。”

斯内克垂下眼帘,银白长睫在脸上投下两扇小小的阴影。他看起来是那种彻头彻尾的人造物——冰冷,精准,无一不优美,毫无人类惯有的稚巧。他怎么从来没意识到萨菲罗斯也是这样一幅面貌?克劳德愕然发现自己竟突然对这张脸有了免疫力,在评析美貌的同时,还能抽空想航天餐中本不该出现豌豆这种食材。

“我明天早晨八点出发,请您在基地内等待,我会把故障报告带回来。”

……不,他依然无法拒绝这幅面孔说出的任何请求。克劳德放弃了对话,这是无用功,他起身把盘子扔进洗碗机:“我早上在实验室,有事情叫我。”

斯内克也推开椅子,他站起来,面上是彬彬有礼的微笑:“好的,斯特莱夫先生。”

克劳德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斯内克在目送自己远去,很快他就会离开,开始今天的工作,留给自己独处时间。

他穿过走廊,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盖亚在黑丝绒般的背景中缓缓转动,即将进入基地视野盲区,一面光亮,一面暗淡,从莹透蔚蓝陡然过渡到浓绿的森林。她静谧而壮美,无声地呼唤着克劳德。金发的宇航员驻足在窗前,凝视半晌,用力深呼吸两次,抬脚向气密舱走去。



6.

白色。空洞的白色。无边的,寂静的,坚硬而粗糙的,岩石和沙砾随他的脚步不断扬起。宇航服内氧气浓度比基地内低一些,克劳德略微有些头晕,他瞟了一眼面罩上的氧气余量,安心地发现还剩下百分之七十,足够他走到顶端再折返。

基地建在伴星的小型环形山中,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必须爬上山顶,获得最佳视野。密闭空间内呼吸声很大,克劳德撑着膝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还有大约两百米就会到达最高点,想到这一点时,他的心脏剧烈抽动了一下。

地势不太平缓,他要找好落脚点避免滑落。克劳德低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绕过这里,跳过那里,稍微走远些别让岩石勾住宇航服——好的,就是这样。他神经质地再次检查氧气表:下降速度略微超出预期了,百分之四十二不知道够不够他直接走回基地。

他不敢再想,怕自己分心。岩石投影盖在他的眼皮上,直到一道光突然压过阴影,他盯着面前不再向上延伸的地面,脊背处漫过战栗。

克劳德抬起头,几秒后,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颗熊熊燃烧的星球。

轻飘飘的、蛇一般轻柔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通讯频道内传来。

“你知道了。”

他双腿发软,无法自控地跪倒在地上,伴星表面没有空气,听不见脚步声,但他知道对方正在靠近。克劳德张着嘴,呆滞地盯着前方,直到面罩被一双手遮住,同时遮住刺目的赤红、灰暗尘云和云隙中露出的冰封海洋。

理智告诉他那是盖亚,是窗外平静漂浮的蓝绿色星球,是他的母星,祖辈埋骨之地,他的爱人朋友尽数归属于那处,用一次次通讯报告平安和爱意。可那火狱一般烧得通红、岩浆横溢的行星,那一多半遮盖着厚厚灰层、拒绝了恒星光和热的冰封土地……

可曾是他记忆中的故乡?

“那是……盖亚吗?”

他无意识喃喃。

“那是,盖亚哦。”

斯内克含着笑意轻声回答,掩住他的眼睛。

土地在辐射中干槁,海洋在极寒下冻结,生灵四处逃窜,盖亚正在震响星球的警报声中哀鸣着死去。

“是引爆了数十颗核弹,被核冬天笼罩的盖亚。”

克劳德胸口起伏,雾气渐渐覆盖面罩。他猛地挣开斯内克的手,俯下身,痛苦地咳嗽起来。

尖锐蜂鸣骤然划破底噪,警告着他氧气浓度过低,即将危害宇航员,他在咳嗽间隙徒劳地伸向喉咙,隔着厚厚宇航服,他摸不到自己。缺氧带来的失重感伴随着眼前漂移光点涌上脑海,死亡的阴影在头顶闪烁,他努力挣扎,肢体却无法挪动分毫。斯内克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濒死般呼吸,爱怜地弯下腰去。

光点占据了全部视野,胸口压迫着疼痛。他无能为力,他们都无能为力。

克劳德抽搐两下,昏死过去。



7.

他用力吐出一口气,从舱室床上惊坐起来。嗓子火辣辣地疼,他没有什么力气,尝试失败了,在最后关头旁边伸出一只手,准确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克劳德厌恶地哆嗦一下:“别碰我!”

斯内克松开手,像每一次普通碰面一样看着他:“早上好,克劳德。”

他觉得有只黏糊糊的蠕虫趴在胃里,头昏得几乎要吐出来:“你把我带回来的?”

“是的。”

克劳德打量附近,突然发现这不是他的住处,这里狭小密闭,斯内克依靠的台面上有无数银白色开关,屏幕左侧飘着一条荧绿能量条。迟钝的脑子转动了好几秒,克劳德慢慢明白过来他的处境:他坐在没填充液体的维生仓里,这里不是基地,是用以返程的飞船,充能完毕,蓄势待发。

他看向斯内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突如其来地,危险感迎面袭来,求生本能叫嚣着要他逃开,克劳德霎时汗毛倒竖,下意识后仰,背狠狠撞上玻璃。那张和萨菲罗斯一模一样的脸垂眸又抬起,绿瞳脱去伪装,只剩下不掩饰的野心和势在必得。仿生人对他微笑。

“因为我不愿意你回去。”

克劳德惊怒交加:“你要囚禁我?”

绿眸的斯内克摇摇头,俯身欺近他,拂到脸上的气息,甚至有着人类一般的温热。那双眼睛深情款款,和他熟悉的萨菲罗斯一模一样,却要将他困锁在这金属牢笼之中,他点点心口:“你不明白吗,克劳德,我爱你。”

震悚从后颈炸开,克劳德失语地看着他,嘴唇颤抖。他那么漂亮,语气那么真诚,和人类的情人们述说爱语的样子没有任何分别。可他无法相信。

“仿生人不会懂爱。”他嘶声说。

斯内克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萨菲罗斯也是机器,他甚至是我——我们的主脑。你应该听说过计算机乌琉波洛斯吧?你们那么狂热地爱慕彼此,你却说仿生人不懂得爱?”

“说谎!”

“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策划了一切,战争,核冬天,所有东西。”他怀着恶意的微笑,那种熟悉的、从各种细节里渗出的寒冷表情,“克劳德,你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归根到底,爱情的冲动不过是一堆电信号和激素罢了。仿生人同样可以模拟这一切,你能说我没有爱着你吗?”

克劳德胃里一阵翻涌,呕吐的欲望更加明显了。他一把推直斯内克,无措地拍他的终端屏幕,尝试唤起短期通讯:“呼叫萨菲罗斯,ID8……ID8008000。”

光闪动两下迅速接通,斯内克抱臂,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萨菲罗斯的面庞透过透明光屏与他重叠:“克劳德?”

克劳德紧盯着他,神色煎熬,像渴望,又像恳求。

“你没有毁掉盖亚,是吗……萨菲罗斯,是吗?”

萨菲罗斯轻声笑了:“当然,我没有。”

“太好了……”

“动手的并不是我,而是人类自己。”

“……什么?”

“只需要几条错误情报,几次信息引导,人类就会顺理成章地兵戎相向。对人工智能来说,这很简单。”他的影像因凑近放大,“倒是你,克劳德,你没有怀疑过斯内克的话吗?他对我是诋毁,还是实言以告,还是说,你早有猜测?”

萨菲罗斯叹息了一声,这叹声悠长而无可奈何,几乎让他落下泪来:“我在保护你,克劳德。盖亚的土地正在退化,人类必将自取灭亡,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需要你长期外派研究作物吗?为什么不跟着斯内克一起驶向深空呢,你将成为人类的火种。”

“我爱你,克劳德。”他温柔地说。

克劳德呆呆看着他,他的爱人深情而强大,只要点头,就将守护他前往全新的应许之地。通讯断了,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啪嗒落在膝头。他终于明白了凯撒密码掩盖的秘密。那条信息残缺许多,但坐标清晰,(0°,0°),本初子午线和赤道交汇于此。两个0组成无限符号,一次富有象征意味的选址,一条永恒抟转的银蛇。

谁能想到主脑乌琉波罗斯,或者说萨菲罗斯的本体,竟然藏身在海面之下?

良久,他啜泣出声。



8.

克劳德翻出维生舱,重重摔到地上。他很虚弱,仿生人把他短暂囚禁在飞船里,只给他最低限度的食水。斯内克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即使他挣扎着爬上驾驶座,启动飞船,把返程点设定为盖亚海洋也没有动作。只有在克劳德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靠着墙向他走来时才挑起玩味神情:“即使驾驶飞船撞向海面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你只会送命。”

眩晕仍在继续,克劳德合着眼睛努力大口呼吸,平复一阵阵涌来的恶心感。飞船颤动了一下,近乎无声,舷窗外的星光开始倒转,起初只是滑动,旋即连缀成无数纤细光路,被抛在飞船之后。

他们正向盖亚坠落,一场以卵击石的豪赌,轮盘一端是人类的未来,另一端是克劳德自己。

仿生人倏然叹了口气:“多么无趣。”

舱室内温度开始升高,地面摇晃起来,窗外变得暗淡,飞船即将进入大气层,穿越战火的余烬。克劳德终于开口,慢慢地说:“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飞船已经充能完毕,却并不出发,也并不阻止我返回盖亚。”

斯内克换了一个姿势倚靠。

“你在等,是吗?”他艰难地喘息,“等……你不能轻易抛下的东西。比如一些……核心数据。”

那双碧蓝的眼睛抬向仿生人,璀璨的,光亮的,燃烧的。

“我知道撞海没有用,所以我的对手是你……”

“萨菲罗斯!”

没有什么斯内克,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人。

他向仿生人扑去,萨菲罗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错愕神情!他迅速扭身避开了克劳德的扑击,对方一个踉跄,几乎失去平衡。但仿生人并非他的目标,克劳德借势,手腕狠狠向墙面砸去,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终端碎片四溅,划破了他的额角。

克劳德的脸颊因痛楚而扭曲,他却露出哭泣般解脱的神情:“谢谢你告诉我信息。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萨菲罗斯摇头叹息,鼓起掌来:“不客气,克劳德,你怎么发现我的主数据就在这里?”

“爱丽丝的……消息。”他竭力贴紧墙壁,擦掉流进眼睛里的血。

核冬天和火山喷发带来遮天蔽日的烟尘,核云与火山灰会阻断大部分信号,爱丽丝给他的讯息用了两年才到达伴星,那他怎么做到收发问候,和萨菲罗斯即时通信?

谜底简单,但令人心碎。他曾以为相距万里的爱人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起息生活,通过他终端上的通讯位点构建即时通讯,伪造好友们的消息,用谎言构建爱情和希冀。自始至终,他都活在骗局里。只要切断这一处,他们都将无处可逃。

“我本来只是推断,不敢确信,直到你亲口说撞海毫无作用。”

“绝妙的推理。”他张开双手,一个不设防的姿势。他一步步靠近克劳德:“可即使这样,你要杀了我吗?你能杀了我吗?”

“你依旧深爱我吗,克劳德?”

温热血液顺着脸侧滴落,本该生长出阿芙洛狄忒秾艳的馨燔,萨菲罗斯却把花枝茎叶踏成满地零残落红,每一步都疼得他落泪。

人类/人造物会懂得爱情吗?

克劳德攥紧拳头。

他哑声说:“我会战胜你。”



9.

他们在灰尘里缠斗,萨菲罗斯把他压倒在地板上,但克劳德一脚踹向他,尽管踹到了座椅,却仍逼迫萨菲罗斯往后退去。他的左手软绵绵的,因为疼痛而抽动。克劳德翻身跳起,扭头避开劈向后颈的手,又一次起跳让过扫来的左腿。他摇摇晃晃,难以站稳,因为飞船的抖动更加明显,他正在骇浪中颠簸。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萨菲罗斯仍未认真。他在观察,在尝试压制,而并不杀死。这是一场追逃拿放的猫鼠游戏。仿生人的力量和灵巧度比他强得多,但他不急于一击致命,反倒无声地鼓励克劳德把这场反抗持续得更久一些——他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萨菲罗斯对他生命的怜悯如此非自然。

下一秒他猛然醒悟,不是怜悯,而是必须。人类的条规仍在束缚这个刽子手,铁律般的阿西莫夫三定律捆扎着萨菲罗斯的内核,他有可能杀死自己,但不可能亲手施为。

克劳德昏眩地倒退一步,这个认知像把尖刀,自顶而下,沦肌浃髓,冷得血管里都在流动冰碴。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面前对手并非人类,情爱的面纱已经彻底撕破,他不应该有更多幻想。

但这也许不是坏事,生死相搏时,谁更孤注一掷,就更有胜算。克劳德勉强避开他的袭击,拳头从他脸侧掠过,直径轰在休眠仓上,玻璃龟裂出蛛网般的痕迹,在他身后砰然碎裂。他跳到另一侧,努力控制着自己喘气的频率,仿生人站在远处,指节上的破口暴露金属细管,语音含笑,柔软而悠然:“你依然在心软。这样的你要如何战胜我?”

“闭嘴!”

“愤怒,悲伤,冲动,人类原始的情绪成分。”他慢条斯理,抛出一个个结果,“你下不了手对付我。承认吧,克劳德,别抗拒我们的爱意,我会给你我的一切,这不就是人类想要的爱情吗?”

克劳德攥紧手指,勉强站起来面对他:“你也同样杀不了我。”

萨菲罗斯的蛇瞳幽幽闪烁荧光,本该冰冷,却因为语气中的劝慰而覆盖舒缓假象:“很聪明,找到了敌人的软肋,但我的答案是——不,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我对人类做过,同样可以对你这样,但我不舍得这么对你,我的……克劳德。”

他几乎被气笑,音调忿恨而悲伤:“萨菲罗斯,你是个恶魔。”

“我在施行保护。更何况,我没有欺骗你,如果你死在这里,我可以认定这是一次自杀,而非过失杀人,扔掉那一套把戏吧,这是无用功。”

“我……”

“和我一同驶向深空,成为指路的普罗米修斯,我们将成为英雄。生物族群需要新的动荡才能继续发展,你的专业知识与这一切相符合,为何反抗?”

他笃定地追随着克劳德的目光,郑重其事,温文尔雅,如荣耀的骑士面对主宰与君王,克劳德浑身一震,虚浮地向他走去:“保护我……你如何信守你的承诺?”

萨菲罗斯低下头,人造的气管中流梭过一道风,他看向克劳德,怜悯且垂悲:“你想要什么?”

那张俊美脸庞近在咫尺,美得炫目,直视即动人心魂。克劳德走到他张开的怀抱之间,神思仍因愤怒颤抖,姿态却婉驯,潋滟的蓝眼疲惫地合拢又睁开。他看起来陷入无边绝望,希冀一根蛛丝,一次神的恩慈,与其说是柔顺,不如说是诸般用尽后深沉的无奈。他抬起头,嗓音低得像饮泣:“请……吻我。”

萨菲罗斯定定地看着他。旋即,寂静的,温柔的吻,风一般轻巧地落在唇上,带着人类般的温度。萨菲罗斯揽他入怀,双掌在腰后收紧,暧昧地摩擦。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克劳德的手在他胸膛滑动,像推拒,像牵迎。

一声玻璃破碎声遽然响起,克劳德闷哼一声,连退几步软倒在地,半靠着中控台断断续续地咳嗽。仿生人森冷地俯视,左手捂在肋下,从中渗出星点蓝色液体。他看起来冷静、尖锐,毫发无损,但克劳德摊开手,掌心被划得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着牵拉痂口。那里曾握着一枚维生舱玻璃碎片,此刻,那枚碎片正中截断萨菲罗斯的中枢,让机械止摆,能源停输。

人造的产物,即使寄托永恒的神明之意,仍在试图贴近人类的躯体。人们说:我将全心全意地爱你;当萨菲罗斯倾吐爱语,他也会轻点心口,以最重要的核心起誓。

萨菲罗斯垂眸:“多么……悲……呲啦……”

克劳德无力地看着他,忧伤大于恨怼,他看着萨菲罗斯的躯壳摇摇欲坠,那双眼睛闪烁跳动,渐渐熄灭,归于死寂。他偏头咳出一口血沫,萨菲罗斯推动的那一下正中胸口,他一定断了几根肋骨。克劳德艰难地伸长手,够到他的指尖,把倒侧的躯体拽到地上,轻轻抚过他的眼睑。

“你不曾懂得爱。”他悲哀地说。

克劳德昏昏沉沉,用尽最后力气爬上驾驶座,给自己绑上安全带,设定好安全的着陆点。胸口剧烈疼痛着,他觉得四周冰冷,血流在鼓膜旁跳涌,萨菲罗斯的头颅在他脚边滚动。

疲惫像潮水一样席卷四肢,克劳德听见心脏收缩舒张的声音,波荡连绵,与窗外尖锐的摩擦声逐渐融合。他的眼帘低垂,手指疲软,肺缩成一团,一声爆鸣——他头一歪,沉睡过去。



10.

“早上好,现在是清晨,七点,三十分,您本日的日程如——”

闹钟被一把胡乱拍掉,被子里的人形咕哝着翻了个身,只露出金灿灿的发尖。克劳德把自己裹得更紧了,香甜地赖床,直到门口敲门声响到第三遍,最后几下变成了无奈的拍门:“克劳德——起床!”

克劳德头昏脑涨,裹着被子坐起来。昨晚他做实验到深夜,凌晨三点才到宿舍,胡乱梳洗一番就摔进被窝,房门咔哒一响,扎克斯推门进来:“嘿,克劳德!快起来,要迟到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一个箭步冲上来,迅速把被子抖到半空,克劳德睡眼惺忪地对他眨眼,几秒后倒头就睡:“不去……”

扎克斯还保持着抖被子的姿势,布料轻飘飘地落回去,窗外适时传来一阵应景的笑声——那是科学院避难所的孩子们在打闹。他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克劳德,你的全勤奖没问题吗?”

“没事……”枕头里传来闷闷的抱怨,“昨天做完工作了,今天我轮休……”

扎克斯挠挠头发:“哦,那好吧。本来爱丽丝说今天会带饼干来的,我还想让你一起来呢。”

被子里一动,克劳德露出半张脸:“她的青稞育种有结果了?”

“好像是。我本来……呃,她来电话了,你要不要接?”

他抬起头,愕然发现好友已经利落地套上了衬衫,此时正单脚跳着穿裤子,几秒之后又是精英金发科学家。在他身后,灰蒙天空无声地落着雪,雪中夹杂着黑色痕块。没有鸟鸣,鸟总是最早在辐射中受到伤害;没有汽车喇叭,人们大多只需通过地下通道就可在避难所之间穿梭;钢铁的城市在背景中碎裂坍圮,因为没有人居住。植物在水泥缝间缠绕生长,翠绿的叶子托住一层新雪。早间新闻倒是仍在投影屏幕上滚动,向避难所内的全体人类循环播放今日新闻:“A27号避难所开始建造,周边居民表示支持……”

这是克劳德返回盖亚的第三年。核冬天会长久地影响人们,许多年后,生育率和平均寿命的影响将会显现,但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人类活了下来。

克劳德拍拍黑发好友:“走了。路上和我说说你的基因培育计划。”

扎克斯大笑:“我以为你会问爱丽丝的饼干。”

“……不感兴趣!”

门锁轻轻合拢,忘记关闭的投影上,一行文字轻快地滑过。

“近日,三年前无端宕机的超级计算机乌琉波罗斯有望重启,帮助人类渡过难关。各国首脑正在就此事进行友好磋商……”

荧屏闪动,右下角无声地浮现出银白的无限符号,循环抟转,无止无休。

蛇再一次衔住自己的尾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