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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伯知道相片館老闆用著有些異樣的眼光在看他。
從老闆手裡交付的厚厚一疊相片是卞伯賢昨天拿來洗的,張張的相片內容看不出拍攝者的意圖,對於相片館老闆而言,在他眼中只看出毫無技巧可言雜亂。
卞伯賢沒多加理會,反正他不怎麼在乎。付上早已計算過的恰好金額,道了聲謝謝,接著懸掛於門上的鈴鐺伴隨邊伯賢的離去叮叮噹地響起。

在路上經過的賣場裡買了一罐牛乳,結帳時被店員叫了兩次先生才回神付了錢。竄升起些微的尷尬,卞伯賢為自己扯起一個有點難看的笑容。
賣場離他家的距離不是很遠,來往間只要花個十五分鐘,而然卞伯賢發現今天到家所花費的時間似乎縮短了些。
鼻子吐出喘急的氣息,佇立在門前的他驚覺腳步似乎是有點倉促。

像在躲避一種明明無法解釋出、卻又想要逃離的束縛。

屋內的溫度讓邊伯賢決定脫去不算厚的刷毛外套,滑脫至手腕處時讓他意識到手中厚厚的那一疊相片。微翹的黑色眼睫停留在暖活的空氣裡,落在相片上的視線久久沒有移去。週遭仿若靜止般的無聲,卞伯賢忽然感到安靜的可怕。
刷毛外套順勢地落在地上,邊伯賢就地而坐後將照片全然拿出。
鏡頭晃到而顯模糊的檯燈、曝光度明顯不足的街角和大樹、咖啡廳前對焦失敗的橘黃色貓咪。
一張又張知道在拍攝甚麼、卻不知道為何而拍攝的相片,卞伯賢覺得眼眶有點發澀。
伸手拿起那瓶牛乳就這麼直接地喝了起來,大口又急促的吞嚥使卞伯賢一個不注意反嗆而連咳了好幾聲,雙眼間的濕潤隨著咳嗽越發泛濫,伸手抹去卻越是湧出。
鼻頭跟著酸澀,滑落在臉頰上的液體格外地滾燙,胡亂的抹了抹卞伯賢發現他還是止不住眼淚的決堤。

「伯賢啊……」低沉的嗓音總讓邊伯賢感到格外的安心。
「俊勉回來了。」足以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之跳動的、如此刺耳又撕心裂肺的。

無可救藥的混亂,就憑著一個朴燦烈。
用盡全身的力氣放聲大哭,卞伯賢在朴燦烈轉身後才知道原來他可以那麼的狼狽。





本來只是想回去那裡看看的。
一樣不變的轉角旁郵筒、一樣熟悉的老榕樹,那間日式裝潢的老舊相片館在時光流逝中被悄然地取代。
不知何時開創的復刻咖啡館以及在無預警中對鏡頭露齒一笑的少年,卞伯賢的目光停留在相片上。
找不出一個將這張照片洗出來的原因,他還是勉強地為自己歸納了出一個總結-這或許是他身為攝影師的一個習慣。將拍攝出的照片沖洗出來,企圖永久地品嚐在一瞬之間捕捉到的美好。就當一場萍水相逢,卞伯賢認為這是張該歸屬給少年的照片。
在準備推開木製的推門時卞伯賢才發現這間店的店名原來叫Extravagant Hopes──奢望之意。店內撲鼻的咖啡香比昨日在外的味道更是薰陶,昨日的褐髮少年在台前熬煮著咖啡,低調的燈光下還是隱匿不住他讓人感至燦然的神情。

朴燦烈,厚實的低嗓和名字都讓卞伯賢都深刻的記著。

抬頭之時朴燦烈正好對上卞伯賢的眼,前者因忽略客人到來的疏失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但卻又在霎那間上揚起嘴角對著卞伯賢說了聲歡迎光臨。
面對突然的反應使得卞伯賢也略為慌張,他更是不懂為何在與朴燦烈對眼的那一刻,所有思緒頓時會紊亂不清。加快的心跳有些震耳,清晰的記憶充斥在腦海裡,與六年前冬末的感覺貼近吻合。

「送你。」

朴燦列對於卞伯賢擺放在他眼前的相片有些不解和遲疑,在邊伯賢眼神的示意下翻過照片後,才發現到那是他因一時興起而朝鏡頭開口一笑的畫面。

「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拍照失敗了。」
「沒那回事,別在意。我倒還覺得你挺有趣的。」

縈繞在鼻腔裡的純郁,下午一點的寧靜時刻,於是卞伯賢知道朴燦烈是這間店裡唯一的員工,而店長的名字叫張藝興;於是卞伯賢知道朴燦烈並非獨鍾於咖啡,而是別有原因;於是卞伯賢知道朴燦烈有了戀人,但他們卻相隔甚遠。
朴燦烈說他和邊伯賢彷彿一見如故,卞伯賢說他們只是場萍水相逢。
朴燦烈沒有問起邊伯賢的名,卞伯賢看待朴燦列是場午後的美好漣漪。

高照的暖陽拉出邊伯賢單薄的身影,對他來講春末的感覺果然沒冬末時來的濃烈難捱。時光荏苒,相識到分手的六年他可以看開愛情湮滅,卻抹不盡殘留下的影。畫面總觸動起回憶,令他喘息不及的是還沒遺忘卻又氾濫起的想念。

如果說瞬間是永恆,那說的永恆便只是場瞬間。

吳世勛,一個邊伯賢提不起、放不下的名。
於是與朴燦烈的際遇,他選擇用不留痕跡、蜻蜓點水的掠過就好。





午後的大雨下地突來又滂沱,朴燦烈和卞伯賢第三度相遇到彼此。
相互朝對方禮貌性的點頭問好,微妙的氣氛散佈在略顯潮濕的空氣中裡,當鑰匙轉開門鎖的瞬間,卞伯賢才意識到朴燦烈那件軍綠色外套似乎濕的有些狼狽。再轉過身後兩人視線交錯,朴燦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被雨淋濕的深色褐髮,揚起的笑容帶出皚白的齒又是令卞伯賢瞬間看的發楞。

「今天出門沒帶到傘,這裡先借我躲個雨吧。」嘩啦作響的浩大雨聲遮掩不住朴燦烈厚沉的低嗓,名為吳世勛的回憶驀地浮現在卞伯賢眼前。那場二月紛飛的雪花吹不亂穿著校服時的挺拔,覆上雪花的亮黃色頭髮摸起來是那樣地柔順,雖然墊起的腳尖總讓卞伯賢不是很滿意兩人之間與年齡成反比的身高差,但胸膛裡的溫柔卻是足以讓他傾盡所有的倚靠。

隨大雨沖刷而下的回憶令他覺得快要發霉。

「來我家吧,等雨停了再走。」

朴燦烈還來不及推托就見卞伯賢敞開大門自徑走了進去,緊跟隨著卞伯賢烙印在層層臺階的水漬走著,他發覺到從卞伯賢的背影看去似乎與金俊勉的身高差不了多少。
屋內的擺設不多,冷色系的家具和幾個懸掛的黑邊相框讓白淨的牆面格外襯出。簡易的格調使朴燦烈坐下後還是停不住的四處張望,處在店裡也有好一陣子,對他來講卞伯賢家中的感官及色調和店內完全是反差至極。

「毛巾先拿去擦一擦,免得感冒了。」卞伯賢遞上的毛巾讓朴燦烈回過神來,接著對眼前的人又是一笑。
「抱歉,又麻煩你。」
「不會,反正外面雨大。」

外頭的雨聲在屋內顯得靜又沉,卞伯賢退去早已濕了大半的襯衫,正打算拿去洗衣籃裡放,就看見朴燦烈朝那一眼就看出有刻意擺飾過的牆面走去。
牆面上有幾條掛有夾子細長的麻繩,那是前幾年吳世勛從二手店買回來的。卞伯賢還記得吳世勛嫌用相框太沒意思,結果隔了幾天就看到牆面多了幾條麻繩,上頭還夾有兩人合照的拍立得底片,也從那之後吳世勛就時常拿著拍立得替兩人拍照,不但外出拍、吃飯拍,就連睡覺也拍。雖然卞伯賢嘴上總叨唸著煩,但每每還是會靠在吳世勛的懷裡一張又一張地更換掛在牆面上的相片。

人走了,懷抱沒了,相片也沒必要了。

「怎麼不掛幾張相片上去呢?我記得這種設計是可以用來掛相片的吧。」
「是嗎?我沒想那麼多,就偶爾夾個便條紙提醒一下自己而已。」

卞伯賢為他講出的謊話感到一絲可笑。和吳世勳分手已經一年多了,對吳世勳的想念卞伯賢還是沒能完全放下,暗夜裡他還是會想起吳世勳在耳語間吐出的溫熱;吃飯時他還是會想起吳世勳幼稚的無理取鬧;晨曦中他還是會想起吳世勳充滿笑靨的臉龐。偽裝、說謊,他只是不想在吳世勳走後還徒留自身在孤獨裡煎熬,吳世勳帶走的、他留不下的,卞伯賢自欺欺人對兩人過往的一切都已經釋懷。

待他反應過來時朴燦烈早已拿著拍立得按下快門。

「你!」
「給你,把它夾上去吧。這裡空著一片多可惜。」

逐漸顯現出的影像是卞伯賢好看的側臉,那沒有焦距的瞳孔恰似有種猜不透的心思。
想說些甚麼卻又像堵在咽喉般的說不出口,卞伯賢只覺得原有思路被朴燦烈給全然打亂。沒有反駁,在掛上照片時的動作很緩慢,太過熟悉的舉動在分開的兩年後讓卞伯賢心生起不安與徬徨,盡可能故做鎮定不想讓朴燦烈發現異樣,但顫動的雙手還是讓後者發覺到了不對勁。

「你還好嗎?如果不想要就別放了,剛剛是我鬧著你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