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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所有人都隱隱嗅出里維課長今天不大對勁。
課長是這樣的人,一板一眼,潔癖逼人,歐魯覺得自己這樣形容有點老派,但用俗話來說便是刀子口豆腐心,這個愛收拾辦公桌的男人,幫忙收拾爛攤子的功夫也非常了得,面對哭哭啼啼的下屬,也能邊罵邊安慰下來。
部門上下的人都知道公事上一派嚴謹的里維課長下班後經常到不同的酒吧買醉,但每逢公司宴飲,他都是滴酒不沾直到最後將喝得亂七八糟的上司下屬們一個個安置到家才離開,偶爾歐魯會陪著做這件事情,那多半是里維決定結束這個大工程後仍要去喝一杯的時候。
自己才不是什麼里維課長的大粉絲,他只是對於這樣克制自己的年輕人感到肅然起敬,同時也對於對方喝到微醺時流洩出的落寞,感到一絲好奇罷了。里維的團隊說長不長也才成立了兩年半,但他偶爾會用種近似於懷念的眼神看著大家喧鬧成一團,彷彿彼此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在這個重大人身威脅是交通課題的時代,生死與共聽起來太沉重了,於是歐魯更覺得不好問出口,就算里維課長是同志,他還是覺得兩個臭男人促膝長談有點那個。也許這才是自己真正老派的地方吧。
里維不但喜歡喝酒,還很擅長。要把他喝到宿醉可不容易。他跟平常一樣提早到了辦公室,以往都會先往艾連桌上扔一個垃圾袋,但這天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桌前,擰著眉心喝水,直到下屬們依序到齊。
擁有一段無法證實的記憶是什麼感覺?在當今的帕拉迪島,「九大巨人」只能被稱作是神話,「天與地之戰」更像是中二時期的幻想戰記,人們從難以解讀的史料判斷「兵團體制」真的存在過,其餘多數的成分則被認為是某種惡獸或災禍的譬喻。兵團體制存在過,里維班存在過,艾爾文存在過。
里維是在某次小意外住院之後才有了過去的記憶,一度他也認為是自己的腦部出了什麼問題,不,嚴格來說稱之為出問題也不為過。然而正因為他在後來的日子裡輾轉遇見了韓吉,甚至遇見舊里維班、新里維班的人們,而更加不能捨棄這份荒唐的執著,只是這些人無一例外地都僅擁有「現在」,就連韓吉也是。經歷了完全不同的生命軌跡再次齊聚,這些打打鬧鬧的夥伴們都各自還有著一點過去的影子,里維從未如此感到富足而又孤獨。
喝酒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其實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做這件事了:在城市某處看見熟悉的身影時,控制自己流連的眼神,碰巧相遇時則要親切而又生疏,因為對方並沒有與自己有關的記憶。他其實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了,但當他在酒吧裡冷不防撞見艾爾文,理智就像試圖執起一杯紅茶,手把卻不受預測地斷落般灑了一地。
場面很尷尬,也許是因為當時自己已經喝酒了──但這是藉口,里維是不會醉的──他走上前,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過度親暱地抓住對方的上臂,然後看見對方無名指上的戒指。
艾爾文的作法很好懂,他這樣挺拔的身材,凜然正氣的長相出現在酒吧裡,戴著婚戒無疑是要篩掉多情的來訪,而里維是那個不速之客,他很快從對方客套而存疑的目光中感受到輕微的不悅,這很像他認識的艾爾文,每次陪著艾爾文到王都參加飯局,都能看見這樣的眼神。
「抱歉,認錯人了。」
他沒有認錯。他把手從男人身上拿開,看見艾爾文點的是味道香甜的利口酒。別看了。他心想。太蠢了,里維。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馬上結帳離開,但是里維沒有辦法。他傾倒的理智全淌在酒吧裡,艾爾文為什麼會來?如果這時離開了,還會再碰面嗎?他曾以為艾爾文不在這個城市裡,艾爾文結婚了,和誰?艾爾文還在看這個方向嗎?艾爾文、艾爾文……里維又點了一杯酒,然後再點一杯,像某種不懂品酒又佯裝高尚的外行一樣醜態畢露。艾爾文在他去廁所時離開了,里維回來時看著早換上其他客人的座椅,覺得自己這一連串舉止都意義不明。
他離開酒吧,在超商又買了一袋酒才坐計程車回家。
早上里維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不只是因為喝了一晚的酒,還包含放棄了洗澡而躺在沙發上過夜導致的腰酸背痛。今天卻不是適合請假的日子,他洗過了澡,人模人樣地來到公司,看到下屬滿桌的扭蛋殼、餅乾屑、文件夾,連平日一半的氣都發不出來。
所有人都隱隱嗅出里維課長今天不大對勁。
「里維課長,剛收到消息,夏迪斯視察臨時不過來了,要直接換人。」艾魯多首先突破低氣壓,走上前來。後輩們欽佩的眼神閃閃發光。
「老傢伙玻璃心又碎了?」面對里維不假掩飾的惡言,艾魯多笑出了聲,課長還能吐槽,表示他的狀況尚可。
「新任的視察會準時過來,不過中央給我們的資料不全,只知道名字是艾爾文‧史密斯。」然而在他鬆懈了警戒的同時,氣壓又降了下去。
「哈?」
艾爾文‧史密斯。他們要相遇了,如果昨天不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