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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樹木的氣味記憶

暑氣使得擋風玻璃外的遠景如流波動,於一個方才上小學的我而言,「外面鼓碌鼓碌地搖動」,就是一種「很熱、很熱、熱到受不了」的預告——在搖下車窗之前,我家的車在建國南路的車龍中貢獻盛夏的燥與鬱,而這後來的遭與遇卻成了我此生始終會在某個活著的間隙所想起的味道,我頭髮亂糟糟地靠著後門的玻璃,快放人生中第一個暑假了,我那時心中大概是在思忖著這樣的一件大事吧。沒注意那不對稱顏色的袖套、沒注意那水泥叢林之中弱不禁焚風而立的斗笠。她的酒紅色雨靴在各個四輪動物之間踩踏、徘徊,像是橡膠在和燠熱柏油正進行的一場拚比;場景都因熱氣升騰鼓燥著搖。

剎時,車窗降了下來,暑氣逼人,我抬起頭狐疑地看向車前座進行的詭異交易,我不曉得在駕駛座的父親那時因聽了副駕女郎之言而換回了怎麼樣的東西?我只記得那嗅起來的確是一鼓清香之氣,像是花,但哪有花是以鐵絲作莖哪?那散發強烈卻又衝突地淡雅的白色片狀物被掛在後視鏡上。我那時似乎聯想到了百葉窗,我從後座看著副駕駛座上女人和片狀物一樣白皙的皮膚和奇異的淺藍雙眸映在後視鏡上和我四目相視。如果當時真的有百葉窗,我會拉上並緊閉。懂事了之後才了解那女人被我代號為玉蘭花,她聞起來很輕很柔,令人著迷。

我哪會知道原來百葉窗的聯想來自於放學後被送去的美語補習班?那代號是玉蘭花的異國女人也是從那爬進我父親車上的副駕駛座的嗎?玉蘭花令人作嘔,使我整趟車程暈車,不想再記得什麼。但玉蘭花妖魅地縈繞著我的童年,多希望真的有片百葉窗阻止我目睹,或乾脆使我失去和這玉蘭花的嗅覺聯繫。

美語補習班的櫃台在母親最後一次接我回家時,在玻璃盤裡放著一串已發黑的玉蘭花。那顏色使我想起母親的臉、玉蘭花兜售者的臉,還有一塊黑壓壓的童年回憶。

我熱到受不了了,偷情的玉蘭花,串起的情慾,令人作嘔的花香,女人,母親,還有我那開始厭惡玉蘭花的、人生第一次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