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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fort Zone>

Goose/Ice

湯姆不喜歡「運氣不好」、「手感不順」、「感覺有點不舒服」、「不太對勁」這些說法。他覺得這是用一種模糊的概括語法規避自身責任的卸責藉口。

所謂的運氣不好,簡單來說就是事情發展以意料之外的方式走向惡化,但意料之外這種事,其實並不是真的完全無法預料,只要事情的每一步都精準進行,就不會因為低級的脫線錯誤在預期外的時機爆開而成為所謂的壞運。如果有些事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握,那麼也可以先設想各種可能性準備備案。

至於因為身體管理不佳而來的「感覺不太舒服」,抗壓性不足的「感覺不順,悶悶的」就更不用說了。他並不會因為別人用這些根本就稱不上理由的理由來解釋他們的差勁表現而動氣,他明白每個人的能力不同,但他確實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至少不會以此為自己開脫。

但今天,湯姆的表現遠遠不如預期。

這次的飛行課他的成績竟然只有第五名。他一直以來都是無可動搖的冠軍,今天的表現卻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嚇到了。他一下機,便感覺到四周的議論紛紛。有些一直不懷好意嫉妒自己的同學大概在看好戲,大部分友好的同學小小聲地說「人難免會失常。」「即使是那個卡贊斯基也不可能每天都跟教科書一樣。」而有些跟他特別好的朋友則一臉擔憂,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湯姆,也不想用「人都會……」的說法讓自己省去關心湯姆的心力。

湯姆從幾天前,精確地說是三天前,開始感到異樣的違和感,慢慢累積至今,像是一顆齒輪缺乏潤滑,於是其他的齒輪的運轉受之影響而產生異音。在機上身體承受巨大壓力時,這種異樣放大數倍,讓他的反應與感知都受到拖累。

是身體不舒服嗎?有可能,但這種錯誤太低級了。身體管理必須時時注意,怎麼能拖到會影響表現的程度?幾天前沒有當機立斷的進行處置,認為沒麼大不了的,很快就會自己好,這種逞強也是一種對自己缺乏正確認識的心態,以後不可再犯。

但身體這種沉重的感覺,也有可能是因為課業繁重造成的心理壓力影響生理的結果。最近的課程內容雖然不是他無法應付或無法理解的的難度,但他需要花更多時間去準備,也許是對難度的抗壓性不足,讓他每天在複習時花更多時間,精神感到疲倦,而疲倦的累積就呈現在今天的表現上。這種事湯姆完全不能接受,以後更困難的還會不斷出現,難道每件困難的事都會壓迫到自己的精神嗎?這種餘裕不足的心理素質可不行。

又或著,更基礎的,也是湯姆最不願意得到的結論,他其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優秀。一路上他看過很多在原本的環境是最傑出的優等生,卻在往上升時被無情刷掉的人。那些震驚自己很普通的悲傷面孔,卡贊斯基都記得,卻也隨著人數變多而漸漸模糊了。湯姆搖了搖頭,不能讓這種悲觀無限制的渲染,下堂課贏回來就是了,浪費時間傷春悲秋,為一次挫敗反應過度,也是過於脆弱的表現,應該避免。

自己現在的樣子應該非常狼狽難看吧,湯姆思索這些事的同時,感情最好的同期,實力和自己伯仲之間的優等生,比爾.科特爾擔心地向他跑來。他飛行和決斷的方式都敏捷迅速的像獵豹一樣,跟湯姆會耐心觀察等待破綻出現的作風大相逕庭,但都一樣傑出。而比爾不只是能力優秀,還有著溫柔寬厚的性格,總是真心地佩服他人各種不同的優異而不輕易嫉妒,在睪酮素過剩充滿競爭心的環境下簡直是一道暖流。

「湯姆,」他擔憂地說「你還好嗎?」

「還可以,但我剛剛的表現很差勁,我還會再加強。」他儘可能地平靜。

「今天佔的積分不多,而你本來的分數根本就遙遙領先,影響不大的,不要把自己逼太緊了。」

「嗯,我知道,謝謝。」他知道比爾是好意,但他有點想脫離這個話題了。

「你要去餐廳了嗎?」比爾問。

「沒關係,我現在不是很有食慾,晚點再吃。我房間也還有一些口糧。」

「真的沒關係嗎?」比爾還是很擔心。

「嗯,我沒事。」湯姆擠出一個微笑。他並不是想刻意避開大家,但他真的很想走一走,於是他和比爾道別後便沿著校園的步道散步。

這個下午湯姆覺得自己某個不為人知的細部,出現了鏽蝕,而烤漆就從那塊鏽蝕開始一點點地剝落,他想阻止,但因為太細節了,無法正確找到剝落的地方在哪,只好漫無目的地走著。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因素,總覺得今天的夕陽特別的紅,在他漫步在校園時,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獨自站在樹旁,斜陽讓他影子被拉的很長。走近一看,是尼克.布萊蕭。

他和自己的年級不同,選擇的科別也不同,也幾乎沒有共通課程,但他還是認得他的面孔和姓名,他應該也知道自己吧,湯姆想。這個布萊蕭人緣極好,他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朋友的朋友。湯姆雖然跟他沒有私交,卻總是看他出現在完全不同群的圈子裡,自己也有一些朋友跟他非常熟,有時候不免會懷疑是不是所有人都認識他。此刻的他卻沒有去餐廳跟大家一起吃晚餐。

湯姆走近,看到他拿著相機,對著幾棵樹在拍照。他也不打擾,只是靜靜看著尼克的動作。拍了一會兒,他把相機收起來,回頭對湯姆打招呼「嗨!湯姆.卡贊斯基對吧?幸會。」

「你好。」湯姆點了點頭,有點好奇尼克在拍些什麼。而布萊蕭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舉起自己的相機說「沒什麼啦,就到處拍拍樹啊什麼的,沒有機密你放心。」他笑嘻嘻地說,但這沒有解釋到什麼。

而布萊蕭用一種懷念的表情看著相機,繼續說「雖然只是很普通的東西,但我希望我看到的東西他也能一起看。」語氣柔得湯姆幾乎有些害羞,那個人應該對他來說很特別吧。

「所以,你就只是拍樹?」

「對啊,只是普通的樹,還有樹上普通可愛的松鼠。」尼克笑的樣子也像是小動物。

兩人在夕陽下看著眼珠骨溜溜的松鼠,沉默半晌,他才指著旁邊的長椅示意坐下。兩人並肩坐下後,他的手不安分的輕撫湯姆柔軟的金髮。不是國中男生要把朋友頭髮弄亂的那種撥弄,反而像是在順毛。該覺得突兀或冒犯嗎?但布萊蕭似乎就是在已經知道湯姆不會這麼覺得的確信下伸出手的。

接著他的手托住湯姆的頭,牽引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湯姆有點訝異自己的配合,但經歷亂糟糟的一天,他的身體在意識之前,選擇把自己交付在現成的枕頭上。

「你不要看我。」今天自己的狼狽和脆弱應該是寫在臉上地明顯,所以應該也沒差了,但既然做出躺在大腿上這麼羞恥的事,他覺得口頭上還是要維護一下顏面。

「我沒有看你,我在看松鼠跑來跑去。」躺著的湯姆向上看,他所言倒是不虛,尼克的視線在松鼠、樹以及更遠的地方,湯姆安心的闔上雙眼。

雖然他的視線不在湯姆身上,但他的手柔和卻有份量地遊走在他的上身。順一順他柔軟的頭髮,和湯姆體溫相比微冷的手輕撫臉頰和額頭,在肩頸力道適中地按壓,這些動作雖然普通,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尼克撫摸的節奏讓某種異樣的癢感從他的深處慢慢暈染開,湯姆跟隨著這種感受,讓呼吸變得緩和,時間感也漸漸散失,不太確定躺了多久。

他的手繼續富有節奏地遊走。

「好了,你的手不要再往下了。」雖然莫名地有點期待,湯姆還是開口讓他的手停在這。

「欸!怎麼這樣,我本來還覺得我有這個榮幸在這裡幫你打手槍。」布萊蕭打趣地說。

「笨蛋。」此刻大概是這幾天湯姆唯一笑出來的時候。

「真的不行嗎?拜託拜託?」尼克故意用誇張的語調懇求。

「你得排隊。」被逗笑的湯姆感覺精神回復了些。

布萊蕭的手繼續輕輕撫著枕在腿上的湯姆的頭髮、額頭、臉頰和肩頸,也繼續盯著那棵普通的樹、普通的松鼠和此處普通的一切。

湯姆在他的腿上躺得太久,久到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布萊蕭的腿大概麻了,但是既然他柔和的觸碰沒有停止,湯姆也就讓自己任性地一直待著。他並不是不好奇總是在人群中歡笑的尼克.布萊蕭為什麼翹掉晚餐獨自站在夕陽下,但既然他也沒有向自己開口問任何事,那就這樣吧。

在夜色來臨,湯姆覺得差不多該走的時候,尼克彎下身,將額頭靠在他的額頭上。感覺到和自己體溫對比下沁人的涼意,卡贊斯基知道回去該早點休息了,他把手往上輕拍尼克短短的金髮後,就起身離開,隱隱約約地聽到身後的尼克小聲地說「謝謝」。

在散步回宿舍的路上,湯姆想著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再跟他相遇呢?應該是有的,海軍航空隊的範圍沒有那麼大,但也有可能因為選擇的科別和派駐的地點的落差而一直都是聽過名字打招呼的交情而已,而這就真的必須倚靠運氣了。

於是湯姆.卡贊斯基開始懂得期待好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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