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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從夢中驚醒。

──…不對，不是夢。

是曾經。

從床上坐起，妳伸手抹去額角冷汗，卻不經意觸及溫熱的淚水。

詫異，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即使過了好幾年，那時無名的悲傷依舊有使妳眼光溫熱刺痛的力量。妳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搖頭苦笑，從床上坐起，遵從醫生教過的，深呼吸，吐氣，深呼吸──

──想著就在隔壁房間，那兩個人的笑容。

吐氣。深呼吸──

──記得只要按下一個按鍵，就可以聽見姊姊的聲音。

吐氣。

重複循環，現在的妳已經可以做到專心在動作本身，而不是動作的次數。雖然花了很長的時間，但妳總算能夠接受了。

接受自己的軟弱，接受自己跌倒時，必須花點時間才能站起來的事情。

妳握緊雙拳，再緩緩放開，確認自己雙手的顫抖已經漸漸平息下來，才緩緩站起身。

妳知道妳可以去敲響那兩人的房門，不管敲響的是誰的，妳都會得到撫慰，另一個人過不久後肯定也會出現。

妳知道妳可以打電話給姊姊──雖然店長之後可能會作弄妳幾句，但妳知道她其實也很關心妳。何況，太過分的話姊姊還會處罰她，所以沒關係。

妳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點，倪燕彤那傢伙肯定還沒睡。

妳知道妳被愛環繞著。

妳知道妳是幸福的。

…但是，現在好像是半夜三更。妳不想打擾她們。

「沒關係。」妳拍拍自己的胸口，輕聲安撫那顆依舊因為過去的傷口而發疼的心臟。「…已經沒事了。」

妳靜靜打開房門，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似乎有歌聲響起。

『親愛的妳說，這到底為什麼？
　有沒有誰的人生，能真的永遠快樂？
　親愛的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
　才讓每個埋在心底的傷口，能開出花再結成果？』

妳回眸看向坐在外面陽台欄杆上，那個被時間凍結的少女。她肯定知道妳在看著，但她並沒有轉過頭。

所以，妳推開了通往陽台的拉門，捧著馬克杯，站在她身邊。

「妳怎麼來了？」妳小聲問。

少女看了妳一眼，帶著稚氣的眉微微挑起。『不歡迎嗎？』

妳搖搖頭。「當然不是…但是怎麼了，突然？」

『會很突然嗎？』她微微側過臉，凌亂的短髮在月光下反射著黯淡的光。『妳不是睡覺前就猜到了？』

──也是。

妳有些無奈的笑笑，想起下午拆信時，瞥見曾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的名字那瞬間。

『虧妳還跟她們說什麼絕對沒問題。』少女朝妳吐了吐舌頭。『騙子。』

「好過分。」妳輕笑。「我也是很努力的。」

少女哼了一聲，抬頭看向幾乎要被高樓大廈擋住的滿月。

妳出神的和她一起看著，那僅僅因為妳立足的地點，而產生陰晴圓缺的光明。

再過幾小時，月亮就會沉入西方那片水泥叢林，眼前的這片浩瀚星空也會消失吧──

妳們站在那裡，很久很久。

『…妳後悔過嗎？』少女突然問。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問，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吧。

「我有懷疑過，那時的選擇究竟正不正確。」

妳承認。畢竟，就算是再漂亮的話語，若不是真相就沒有意義了。而她肯定也會察覺吧。

──但是，東方的天空會慢慢染上溫暖，世界也會從現在的單調昏暗，綻放出或許根本沒有料想到的色彩吧。

「…或許現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或許接下來只會越來越糟，或許一切都不值得。但在抵達終點之前，我沒辦法知道。」妳笑著撫上胸前的戒指項鍊。「所以，等到我離開世界的那天，再問我這個問題，好嗎？」

少女扁扁嘴。

『…哼。』她踢了踢腿。『任性的傢伙。』

「抱歉。」

『…要是讓我等太久，又沒有滿意的答案的話，我會生氣的。』她微微側過頭。『──好了，那我差不多了。』

一眨眼，她已和妳呼出的白煙一起，消散在清冷的夜晚。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見呢？

妳有點落寞的想著。

雖然深夜的風有點涼，但妳其實很喜歡那種浸人心脾的透澈感。好像透明的自己成為了夜風的一部分，能稍微感覺到奔馳在街道的自由。

──如果自己是一陣晚風，來到親愛的人窗前，只願自己能吹散惡夢，換上甜蜜的物語。

──如果自己是一陣晚風，來到親愛的人窗前，只願自己能溫柔擁抱，輕聲低訴心中情愛。

如果…

她聽見輕輕踏在磁磚地上的腳步聲，幾秒後，感覺到熟悉的體溫輕輕覆上後背。

「曉楓同學…」

她仍帶著睡意的嗓音，和她柔軟的臉頰一起，在妳背上撒嬌的蹭了蹭。

明明交往了那麼多年，這個稱呼卻一直沒變。

妳問過她為什麼，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因為妳是學姊的『曉楓』，但妳是我的『曉楓同學』啊」──當時她一臉認真的如此告訴妳，妳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她沒在開玩笑。

因為真的太可愛，可愛到有點過份，妳笑了整整五分鐘，眼淚都流出來了。

腦中閃現當時她又羞又惱的表情，妳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輕握住她的手。

「我吵醒妳們了嗎？」

「妳怎麼知道學姊也醒了？」她輕輕咬了妳一下，聲音帶著濃濃醋味。「…對啦，學姊在泡熱可可。」

妳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開妳。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乖照做了。

但妳並沒有如她所想的轉身進屋──都過這麼多年了，那兩人把妳教育得很成功──而是在她面前蹲下，再笑著看向背後的她。

「要上來嗎？」

回答可想而知。

背著她進屋後，妳輕輕關上陽台的門，再走向廚房。學姊聽見妳的腳步聲，轉過頭來。

咦看見她微微瞇起的眼，妳識相的趕緊過去抱住她。

「好香。」

學姊的眼神在問妳指的是什麼，但妳笑笑的沒有回答。她沒等到答案，輕輕拍了拍調皮的妳的臉頰。

「來看個電影吧？」

「好啊──葉雨想看什麼？」

「妳確定要讓小學妹挑嗎？」

「啊──學姊好過份！我又不是只看鬼片！」

「那妳剛剛腦中第一個浮現的片名是什麼？」

「…《厲陰宅》。」

妳噗嗤一聲笑出來，被葉雨打了一下。

「《螢火蟲之墓》如何？」

「討厭啦，那麼晚了還看那個，想害我哭到明天出不了門嗎？」

──很久很久以後，妳還會想起這個晚上。

最後妳們決定看的是哪部電影，妳將不會記得。

但是妳會永遠記得，日出的光輝從陽台灑進客廳，妳低頭看向靠著妳肩膀上、緊緊握著妳的雙手的那兩人。沐浴在柔和的晨光中的安穩睡臉，幾乎要從妳胸口滿溢出來的幸福，刺痛了眼眶的炙熱淚水，飄散在空中淡淡的熱可可香氣，還有她們與妳同步的心跳。

──只要有她們在，不管跌倒幾次，妳都有勇氣再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