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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故事都是從最老套的相遇開始的,如同俗濫小說裡常有的設定,禎乃和基俳是青梅竹馬,因為家住對面所以很快就混熟,小孩子沒長心機,倒是大人之間糾結一堆。

基俳家是開雞排店的,從普通的推車小販起家,堅持道地的雞排店就該只賣炸雞排,不管是雞肉或醃醬的挑選都嚴謹慎選,雖然這些因素讓他們的雞排比起同業的高了一些,卻也為自身建立起好口碑。

他們看不慣的是對面新開的飲料店。亮麗活潑的裝潢、種類繁多的飲料商品,偶爾兼賣小點心,算是當時飲料店新穎的經營方針。傳統的雞排店店主總是不慣對面新穎花俏的設計,出於某種複雜心情。

飲料店的經營者則沒這種小心思,只覺得對面的雞排店老闆視線不怎麼友善,即使每天熱情地打招呼寒喧也得不到好臉色,熱臉貼冷屁股久了也會尷尬,也就不再有更深入的互動了。

儘管兩家相處的氣氛尷尬,但小孩子哪裡懂這些人情世故,看到對面也有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孩,樂顛顛地很快就打成一片了。

他們總約在公園碰面,還會打賭今天誰來的最慢,輸的就去附近柑仔店買汽水糖請對方吃。小小的賭注讓他們更守時,甚至還會為了糖果早來一點,結果愈約愈早,最後各自頂著一頭亂髮和剛睡醒的臉前來赴約,指著對方笑得肚子發疼。

柑仔店就開在他們兩家中間的巷子口,基俳方向感不好,拐了新路進去都要困惑該往哪邊走才對。

有次禎乃沒耐心了,自己先開溜,樂呵呵的買了好幾盒羊乳片嘎吱嘎吱的咬,手指揣著裡頭的模型塑膠車把玩,過了一會才發現基俳沒跟上來,走回去看到他坐在地板上用木枝翻著小石頭。

「你怎麼沒跟上啊?」禎乃問,嘴裡的糖果依舊嘎吱嘎吱的咬,基俳沒有立刻回答,慢慢站起來把屁股拍了拍,晶亮澄澈的黑眼珠直視對方。

「我知道你會回來。」

這句話像一口甘醇的紅茶滑入嘴裡,和嘴裡的奶香化在一起,成了最甜的奶茶融在心坎。

當時捧在手裡玩的塑膠車丟哪了,嘴裡的羊乳片滋味如何,他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反倒是那雙深色眸子裡的純粹,擱在心頭永遠忘不了。

禎乃暗自發誓,自己絕不再擱下基俳。

小時候的禎乃很安靜,也因父母的事業剛起,很多時候顧不到孩子,禎乃人長的白白淨淨,雖然不至於被誤認成女生,短翹的黑髮和脖頸邊長出的短毛總被其他男生笑說是小雞毛,還曾把一堆亂七八糟的顏料往他頭上倒,笑說是家裡用的"雞毛撢子",禎乃蹲在地上發抖,明明很生氣卻沒辦法反擊,他不能惹事,不能讓忙碌的父母多添麻煩,只能任憑惡作劇的孩子在旁邊鬧。

而基俳因為輪廓深邃,長相看似剽悍,起初沒什麼人敢動他。一旦發現他和禎乃是一伙後連著欺負,基俳也是不大反抗的類型,於是霸凌更甚。要是禎乃被倒了一頭顏料,基俳就是一身肥皂水,因為他們都說基俳全身上下有股油臭味,聞起來很噁心。

當嘻笑的孩子走了之後,基俳抬手抹掉臉上的肥皂水,特別是靠近眼睛的那塊,肥皂水流進去會刺,他得閉上眼睛緩個幾秒才好一點。旁邊的禎乃看起來更狼狽,顏料滴滴答答地從髮梢流下,還好禎乃有戴玩具眼鏡,才沒讓顏料噴進眼睛裡。

「禎乃。」

「嗯?怎麼了?」扶著膝蓋的禎乃把嘴裡的顏料水吐出來,抹著唇邊呸了幾聲,抬頭聽基俳要講什麼,只見對方一臉認真地說:「我身上很臭嗎?」

要不是他一臉嚴肅,禎乃肯定直接笑出聲。

「才──沒──有──!別聽他們胡說,何況今天叔叔炸雞排前我們就出門了。」

基俳點點頭,隨後又問了:「那平常呢?」

「我是不知道油炸味對其他人感覺怎樣,但我很喜歡就是了。」

「喔。」

這種講法是不是更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其實他只是想說,就算基俳真有油炸味,他也喜歡。

水珠順著刺短的瀏海滴下,基俳用手抓了抓,一臉無神地望向遠方。禎乃總覺得他與同齡的小孩來的憂鬱,深邃的眼睛和沉靜的性格,不卑不亢地接受所有事情的態度,每次都讓他很不滿,雖然也不清楚焦慮的點在哪裡。

「基俳。」

「嗯?」

「基俳基俳。」

「我有聽到,你說。」

「看我。」

基俳很少聽到對方難得沉下的聲音(即使小孩子的聲音還是比其他成人稚嫩多了),通常這是禎乃慍怒前的徵兆,只是這次來得很唐突,他只能乖順地看向對方。

禎乃的眼睛比起普通的亞洲人還要淺,裡頭晶亮一片像是有光,有星,基俳愣了一瞬,連對方伸出的手都沒發覺,就被揉亂整頭黑髮。

「……幹嘛啦!」

禎乃"嘿嘿"地笑了起來,剛才的嚴肅原來都是裝的,「誰叫你總是看這麼遠,偶爾也看一下身邊的東西嘛。」

當時的基俳不能理解對方的話,顧著阻止對方的動作開始打鬧,最後衣服褲子全都沾上泥沙,頭髮和臉全都弄得髒兮兮才罷休。

直到長大後基俳才知道,雖然禎乃頭腦不怎麼好,很多事情卻比自己想的還深還遠,也比基俳本人還更珍視自己。某種泫然欲泣的情緒,都化進當年那雙淺色的眸子裡。

當年他對他說的,似乎還藏了一些沒說完的話。

禎乃知道,基俳也知道。只是誰也沒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