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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 長篇版 第一章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的降臨了，工作室中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以及敲打鍵盤的聲音。青年正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似乎沒有發覺時間已經晚了。他的手指不停地在動作，讓打字的聲音和時鐘的聲音融合成了一首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的樂章。

樂章在某個小節的時候，因為一個突兀的敲門聲被打斷了。青年抬起頭，發現大樓的警衛先生正站在門口，「啊，朱先生。怎麼又是你……現在都十一點了，也該下班了。」

晚班的警衛總是會在晚上十一點開始巡視大樓，突然就在兩個月前多了一個工作說明：『請密切注意八樓的oo室內設計公司的朱先生。』最近那個室內設計公司的朱先生總是加班到很晚，需要小心留意對方是否已經離開。之前巡邏的警衛曾經意外地將朱先生鎖在辦公室裡，對方還真就在辦公室裡頭睡了一覺。

「朱先生的公司不是最晚到晚上八點的嗎？而且還是交案即可下班的類型。」警衛抬了抬帽沿打招呼，看青年的模樣似乎還沒結婚，儘管如此現在的年輕人不就是該早早下班然後到處去玩嗎？「怎麼會到現在還在工作呢？」

朱淺之非常不好意思地站起來給警衛鞠了幾個躬，「不好意思啊，我馬上收拾離開。」他一邊收拾一邊回應警衛的問題，「就是有新的案子進來，我就很想趕快開始做。」他將電腦放進提袋裡拉上拉鍊，然後穿上大衣外套。

「朱先生這樣會不會太拚了？女朋友不會抱怨嗎？」警衛調侃道，只見青年一臉羞赧，「呃，我沒有女朋友。」他搔著頭小聲地回答，腦海中冒出的念頭讓他內心一揪，這個警衛可能不會知道，他不但沒有女朋友，未來也不可能會有。

「哈哈，那得趕緊去交一個吧，你這麼帥一定很快能夠交到。」警衛拍拍朱淺之的肩膀笑道，他還要到樓下去檢查，於是他們在電梯口分別。

朱淺之看了看手錶，已經接近十二點。最近他的作息總是這樣……公司是早上十點到晚上七點的上班時間，但卻不硬性規定，像朱淺之這種效率很好的老牌員工，案子做好達到進度之後，都能提早離開。

但他最近卻都做到晚上快要十二點，然後去便利商店買點微波食品，回家吃完就胡亂地睡了。他若是不把自己弄得身心都疲憊的話，他根本無法好好睡著。

現在住在公司宿舍的他，離住的地方走路只要十分鐘。他原本都在路途中的便利商店買吃的，但今天他意外看到旁邊一個小小的路邊攤，賣的是從遠處都可以聞到香味的滷味。

這種日式風格的推車，甚至可以讓客人坐在攤子上吃。

被香味吸引的朱淺之不自覺地往小攤子走去，掀開布簾，是一對年輕的男女，「歡迎光臨，剛開幕有優惠，這裡用或帶走都可以喔。」女孩子開朗的招呼道，他們的年紀不大，看起來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年紀。

朱淺之夾了點看起來好消化的素食，最近的菜吃得有點少，他夾了好一些葉菜類，然後去結帳。「這裡用嗎？」老闆比較寡言，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對。」

老闆在動作的時候，朱淺之也緩緩在長凳上頭坐下，滷味啊，他真的很久沒有吃了呢。當初學生時期可是常常吃。國中時，補習班外頭的攤子，他三不五時都會去一趟……和……那個人一起。

「先生，這是你的。」女孩將裝好的滷味用盤子遞給朱淺之，「先生工作到很晚呢。來，多送一份黃金蛋，工作辛苦了。」

原本朱淺之還要推辭，但女孩這麼堅持，他便道謝後接受了。冬天的夜晚原本挺冷的，但熱騰騰的滷味讓他的全身好像溫暖了起來一樣。素雞和豆乾都被滷的很入味，咬下去就有滷汁溢滿口中。在食物入口的時候，朱淺之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餓了。

這個味道和他記憶中補習班旁邊的店家味道很相似，一股熱氣傳上朱淺之的鼻頭，他微微抬頭，張開嘴巴呼吸，想要把這種感覺憋回去。他不想要讓眼淚流出來，才發誓過不會再哭，怎麼能因為一個滷味就破功了。

女孩似乎是因為暫時無事，便坐在旁邊滑起了手機。朱淺之的耳邊不時傳來年輕夫妻的斷斷續續的談笑聲。

他想要試圖聽清楚兩人的對話以轉移注意力，但混亂的思緒終究帶著他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個冬天。

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朱淺之國二之前就已經搬過三次家。國小時不斷變換環境，導致朱淺之沒能和任何一個舊同學留下聯繫方式。一直無法融入大眾的朱淺之，變得有點過於文靜，說難聽一點就是孤僻。

這次的搬家，爸爸承諾是最後一次。公司會讓他在這個地方的工廠做廠長，不會再頻繁的調動了。

即使如此，朱淺之進入現在這個學校之後，還是沒能交上朋友。他坐在窗戶旁邊，對，就是那些動畫裡頭轉學生們的專屬位置。

但朱淺之看看周圍的人，總覺得沒有一個人符合主角的設定。他們學校看起來沒有社團打算招募他，也沒有喪屍病毒爆發，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國二學生。那些在第一天來和他說話的人，似乎發現了他的陰沉，很快也對他沒什麼興趣了。

而打破他這段日子以來的沉默的人，就是那個人。和成年後的模樣不同，國中時期的宇文墨皮膚很黑。他是每節下課都要抱著籃球衝操場的其中一人，所以皮膚曬成了牛奶巧克力的顏色。

他很會流汗，所以頭髮只要稍微長長了，就會再度剃成三分頭。他上課的時候很吵，老是和同學在後排傳紙條，然後被老師叫起來罰站。但是宇文墨也很聰明，他每次考試前只要臨時抱佛腳一下成績基本上都還過得去。

那天不知道是誰，在教室發起了射橡皮筋大戰。雙方分成了兩隊，站在兩邊用橡皮筋互相射來射去。朱淺之不曉得是誰發明出這麼智障的遊戲，他躲在角落不想參和，還舉著連絡本擋著自己的側臉以免被射到。

但意外總是突然的就發生了。正當朱淺之因為想要拿出在書包的參考書而放下聯絡本轉頭的瞬間，一條橡皮筋直直射過來，正好打中了他的右眼角。他一瞬間只覺得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上來，他的眼睛就睜不開了。被射中的瞬間他因為疼痛忍不住叫了出來。

靠近他的一個男生轉頭注意到了他，「幹，宇文墨你弄到人家了啦！」一群人馬上靠了過來，「朱淺之，你還好嗎？」有人試圖推動朱淺之的肩膀，少年當時實在被這群人的聲音吵得不輕，正想要讓他們全閉嘴的時候，那個罪魁禍首靠了過來。

「我帶他去保健室！」他拉著朱淺之的手，說了就要走。朱淺之沒有想過對方的力氣居然會這麼大，沒能反抗他就這樣跟著對方走。校醫聽了他們的清況嚇了一跳，趕緊聯絡家長帶去看眼科。

當他媽媽來接他的時候，把只差沒跪到地上的宇文墨狠狠的臭罵了一頓，氣沖沖地扶著朱淺之早退了。幸好只是打到眼角，仔細檢查後眼球沒有受傷，但還是開了藥，並且按照醫囑用紗布把眼睛貼起來，暫時休息。

當然這件事情聯絡了雙方家長，宇文墨回家後被他媽抓來打了一頓。又給班導寫了一篇三百字的悔過書。

在那之後，凡事只要有人問起那天的事情，他的朋友就會加油添醋的說，「他用橡皮精射瞎了轉學生的眼睛。」

他隔天等了好久，才終於等到朱淺之回來上課，當他見到朱淺之蒙著右眼踏進教室的時候，宇文墨都差點要哭出來了。他當真當著全班的面跪到了朱淺之的面前，大喊，「我會做你一輩子的眼睛的！」

讓當時還沒睡醒有點昏昏沉沉的朱淺之當場嚇醒了，「欸……你不要這樣……」他看到周圍的同學們都在盯著自己，他也怕自己會被誤認自己在欺負人，「你不要這樣，趕快起來。」

「我不起來，都是我，我害你眼睛瞎掉了。」宇文墨的語氣中帶著哽咽，朱淺之這才聽懂了，瞬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哎呀，我沒瞎！你詛咒誰瞎掉啊？趕快給我起來！」他踱了踱腳，伸手去把宇文墨拉起來。

聽到這句話的宇文墨才終於抬起頭，「你沒瞎嗎？」

朱淺之狠狠的瞪了宇文墨一眼，但因為一隻眼睛被遮住了，導致瞪視的殺傷力有點不足，「我只是眼角擦傷！」

「喔……」宇文墨的嘴成了O字型，呆了呆，「那就好……那就好。」他拍拍胸鋪，表情看起來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聽到這裡，朱淺之卻莫名地生起氣來，「什麼叫做那就好？你知道你再偏個半公分，我可能視力就會永遠回不來了。」

宇文墨儘管平時調皮，但這件事情確實是自己的錯，他再一次道歉。但低著頭的同時，他也在偷看眼前的人。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著朱淺之的模樣，窗戶外頭的陽光照在對方的髮絲上，襯著他的髮絲像是鍍了一層金光似的。他的頭髮是深褐色的，顏色比自己還要淺很多……真好看。

他的眼睛又大又圓，是杏仁的形狀呢。雙眼皮很深，很漂亮。如果真的看不到了的話，宇文墨一定會愧疚一輩子的吧。他的皮膚也好白……怎麼一個男生有辦法白成這樣？皮膚看起來也很細膩，上次他抓著他去保健室，那個觸感突然好像又回到了腦海中。

朱淺之似乎是罵完了，氣呼呼地往自己位置上坐下了。宇文墨才抬起頭暈呼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的死黨阿浩湊了過來，「朱淺之也沒有必要罵成這樣吧？」他小聲地道，撇了撇嘴。

「別，本來就是我們的錯。他生氣是應該的……」那天班導不只是宇文墨，班上有參加橡皮筋大戰的同學們都得到了懲罰。朱淺之也是罵他兩句，並沒有讓宇文墨不高興。

反倒是中午的時候他到合作社去，買了一罐舒跑給朱淺之。朱淺之看起來已經消氣了不少，也接受了那瓶舒跑。他坐到朱淺之前面的位置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話來。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樣奇妙，那之後宇文墨就正式開始和朱淺之搭上了線。後面又因為他們上了同一間補習班，感情就這樣好了起來。

上了國三後，宇文墨原本身高還和朱淺之差不多高的，卻突然開始抽高了。好像應證了那句俗語『一暝大一寸』，朱淺之總感覺每次宇文墨站在自己身邊的時候，都又比上次再高一點。

宇文墨說是朱淺之太少曬太陽的關係，總想要把他拉去一起打球。他也因此和宇文墨的其他朋友也開始熟悉起來，雖然他到操場去只次站在旁邊多看兩頁書而已。

一群人當中屬朱淺之的功課最好，所以考前他們總會聚在一起看書。朱淺之說會考他們隔壁的那間高中，那所是國立成績還不錯的學校，宇文墨即使聰明，但底子不穩，所以考那間還有點危險。

但宇文墨不知為何，就是想要和朱淺之上同一個高中。因此奮發向上了起來。

他們每次都會在補習班看書看到差不多十點左右，他們的家在同一個方向，所以他們都會一起走。

那年的冬天，他們被新開幕的滷味店給吸引了。說是南部一間老字號的分店，每次都在那寒冷的夜晚散發著熱氣和微黃的橘色光芒。讓才剛下課的兩個國中生饞的口水直流。

很快，他們就成了那裡的常客。後面和老闆甚至熟悉到只要遠遠得看到兩人，老闆就會自動做起他們平常點的餐。

等他們上了高中，因為學校就在旁邊的關係，他們都還是常常光臨。是直到上了大學之後，他們因為都在外縣市上學才沒有繼續。

「先生，你還好嗎？」女孩的呼喚聲，讓朱淺之從回憶當中抽離了。他抬眼看對方，發現眼中一層水氣，臉頰一片濕潤。眼淚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又流了下來，這副丟臉的模樣被一個小女生看到了，讓朱淺之不好意思起來。

用手背將臉上的淚痕抹去，他對女孩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微笑。「我沒事。」他說著，繼續將碗裡的滷味往嘴裡塞。

當年說會一直陪他在冬夜一起吃滷味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忍下幾乎要溢出喉頭的哽咽，朱淺之逼迫自己大力地咀嚼口中的食物好分散注意力。

十三年了，時光飛逝，人事境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