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
04 雪立佛的推理
============

雪立佛將兩起事件的共同點和相異處記錄下來。

【共同點】
1. 鯨豚類
2. 行進方向相同
3. 總時距相同
4. 能在空氣中游動

【相異處】
1. 單隻/成群出現
2. 出現及消失地點不同
3. 位移長度不同
4. 發生時間不同

雖然線索少得可憐，但他至少能從中排除一些可能性，比如：能夠用這種方式移動的並非特殊個體，而且並非特定地點或時間才能達成空間跳躍的條件。
研究看似有所進展，卻宛如從大海中撈去一杯水，解答的關鍵依舊毫無頭緒，於是他暫時停下手邊的事，久違地好好吃了一頓飯。

今天補給的食物是蔬菜果凍，打開鋁箔包裝袋倒進碗中，有些已經化成金黃色的湯液，剩餘的塊狀五顏六色，勉強稱得上大餐。
雪立佛機械式地舀起果凍送入口中，腦中則不斷回味盲眼鯨魚和虎鯨的泳姿；身段柔軟而靈活的海洋巨獸在他回憶裡一遍遍地起舞，同時，某個模糊的念頭也慢慢清明起來：在地磁反轉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吧？

於是他擱下沒吃完的晚餐，埋首研究的書堆，找出唯一一本關於磁極反轉的書。他翻到書封內摺的勒口，諷刺地發現作者照片欄笑著的正是那天在電視上大放厥詞的糟老頭。他試圖回憶那天的訪談內容，卻只想起自己當時正在考慮看電影前的午餐。
雪立佛循著目錄找到磁極過渡期的章節，開始細細閱讀。
於是他知道少了磁極的保護，充滿惡意的宇宙射線不再被引導到南北極，不分日夜地照射在地球的每一寸表面；他也知道曾經主宰全球的電子設備失去了磁極，轉眼便淪為破銅爛鐵。
他突然懷念起網際網路，懷念起那個有任何疑難雜症就輸入關鍵字搜尋的歲月。傷感的眼淚暈花他的鏡片，因為他也剛從書上得知，磁極過渡期有兩百五十年，自己或許再也無緣享受當年的便捷。

待他終於止住淚水後，他拿出筆記本，條列出兩起事件中不合理的現象：
第一， 鯨豚出現在不屬於牠們生存的環境中。
第二， 鯨豚可以在空氣中游泳。
第三， 鯨豚瞬間出現後，又在一段固定的時間後瞬間消失。
雪立佛發現，如果這些就是磁極反轉帶來的新規則，或許其中一個現象和他的研究無關。



============
05 奔跑與跌倒
============

化成水的蔬菜果凍幫雪立佛回憶起爺爺教他的一些事。
正如廷得耳效應不只出現在膠體溶液中，也會發生於濃霧的環境一樣，鯨豚原本之所以只在海中出沒，並不是因為非海水不可，而是因為只有海洋的浮力足以支撐他們的重量。反之，如果空氣浮力能夠乘載鯨豚的重量，或許在空氣中游泳並不是那麼難以想像的事。
而且鯨豚不像多數海洋生物用鰓呼吸，反而不時需要出水換氣，或許這就是雪立佛未能觀察到其他海洋生物在城市間游泳的原因。

排除鯨豚在空氣中游泳的異象以後，呈現在他面前的其實是一件極其純粹的事情：磁極反轉改變了地球的規則，讓生物在某種條件下，可以瞬間出現，並在一段時間後消失。再翻回異同對照表，行進方向和總時距一致的線索就變得意義非凡──朝著特定方向前進，大概就是觸發瞬間移動的關鍵。

雪立佛並不清楚整個機制的運作方式，但是突破性的發現令他欣喜若狂。於是從這天起，他拋下所有研究，揹起簡單的行囊，掛上用杯碗自製的簡易面罩，沿著與盲眼鯨魚相同的方向奔跑。
他一直跑著、不停跑著，累了他會吃個飯、小睡片刻，醒來之後再全副武裝地繼續奔跑。
然而他還是在房間裡，沒被傳送到任何地方。
腦中有個聲音在嘲笑他，但是他假裝沒有聽到。
其實起跑不久，雪立佛便隱約察覺到了──除了移動方向一致以外，造成空間跳躍的關鍵或許還有速度。
塞鯨的最高時速有65公里，虎鯨少說也有56公里，然而人類史上跑得最快的奧運選手也只能達到時速45公里，而那已是雪立佛一輩子難以企及的速度。
但是他不願承認這個可能性，因為一旦承認了，就等於宣判自己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這場徒勞無功的奔跑結束在一次跌倒之後。
雪立佛來不及煞住腳步，額頭狠狠撞上了擺滿書的置物架，接著被雪崩般落下的書重重壓在底下。
他趴在書堆中，躲在面罩和厚重的鏡片之後啜泣。
就像重回盲眼鯨魚來訪前的那段日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再度侵蝕雪立佛的心靈，而他就在剛才發覺，曾經他要搬椅子墊高才能搆到的置物架，竟然已經跟自己的視線一樣高了。



================
06 少年尋求的救贖不在他方
================

雪立佛維持被書壓垮的姿勢，睡了很長的一覺。
他第一次不去計算流逝的時間，只是讓眼皮閉著，任大腦編織出一個又一個令人不願清醒的夢，如此一來，活著的事實就不再那麼難熬。

讓他決定醒來的不是飢餓，而是最後那一場夢。
這個夢裡沒有奇蹟，也沒有磁極翻轉前絢爛光彩的世界，而是一段回憶。
場景就在這個家，爺爺坐在書桌前寫信，正如同磁極翻轉後的每一天那樣。
雪立佛玩膩了拆了又拼的拼圖，於是湊到桌邊，問爺爺寫信給誰。
爺爺回答：「這封啊，是要給你在國外工作的爸爸的。」
雪立佛很久以前就從鄰居口中得知爸爸過世的消息，但他沒有戳破爺爺的謊，只是順著說道：「如果哪天真的又可以寄信了，直接去見他不就好了嗎？」
爺爺聞言輕聲笑了：「你說的也沒錯，但是我想見的人很多啊，像是你爸爸、艾里，還有很多很多老朋友。如果信能在我拜訪前幫我捎一句話給對方，不是很棒嗎？」

這句話令雪立佛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既然自己出不去，讓信代替自己前往別人身邊不就好了嗎？

簡單盥洗、進食並伸展渾身痠痛的肌肉以後，他開始摺起各式各樣的紙飛機。
一般的紙飛機時速約莫10公里，但他曾耳聞世界最快的紙飛機有時速150公里，相信只要認真研究改良，提升到與盲眼鯨魚或虎鯨一樣快的速度應該不成問題。
日子再度歸於平靜。
摺紙、試飛、測量時速、檢討改良，這樣的循環日復一日持續著，直到某一天，從他指尖飛出去的紙飛機倏地消失無蹤。

他仍然不知道整個機制的運作方式，他無法預測紙飛機會飛到哪裡，又能否抵達別人的手上，艾里又能否收到他的問候，但這一刻，他感到如釋重負。
爺爺過世以來拘束著他的恐慌一點一滴剝落，因為他知道，即使他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這個家，他依然能讓自己的想法穿越這一面牆。

一架又一架的紙飛機在雪立佛的雙手中成形，他將高速紙飛機的摺法和投射方式寫在裡面後一一投遞，偶爾也穿插幾封寫給艾里的信，拜託看到這封信的人將它轉發出去。
當手邊的空白筆記紙都用罄後，他接著將舊的研究筆記擦掉，寫上新的文字。
他開始長出喉結和鬍子，他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變聲期或刮鬍刀，於是也將這些不安寫進新的紙飛機裡面。

某個清晨，雪立佛被窗外奇異的噪音吵醒，抬頭一看，竟發現鋪天蓋地的紙飛機佔領了空無一人的街道。雖然紙質和顏色各異，卻都朝著一致的方向前進，因驚人的數量與共鳴而發出颯颯的異響。
等他從半睡半醒中清醒，定睛一看，早已不見半架紙飛機的影子，然而他還來不及失落，屋內便憑空冒出一架紙飛機，先是以懶洋洋的低速撞上他的膝蓋，再搖搖晃晃墜落在地。

拆開一看，裡面用歪七扭八的字體大大地寫著：「嗨！」



============
07 盲眼鯨魚的歌謠
============

最近，牠總想起母親說過的古老故事。
那時牠們尚未生活在海洋，而是在堅硬的陸塊上以四足攀爬。
牠已經失明多時，但牠總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拜訪了類似陸地的地方。
於是牠低低哼起傳頌這個故事的古老歌謠。

牠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也越來越少聽到同族的聲音了。
或許總有一天，牠們又會離開海洋，回到堅硬的陸塊上討生活吧。
牠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那樣或許也不壞吧？
因為在歌謠中，陸塊上的牠們也多麼快樂啊。

想到這裡，牠又哼起了那首歌。
只是這一次，牠隱約聽到在很遠的地方，傳來輕輕的一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