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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樂園

(內向攻Ax傲嬌受B)GL

升大學那年暑假,我成日閒暇無事,僅有的幾個朋友出國旅遊,我沒錢,也沒有上進心,最常做的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我把長髮捲成一坨,往上塞進鴨舌帽裡,穿鬆垮垮的T恤和工人褲,找到順眼的地方,可能是公園的長椅或噴泉水池旁,坐下喝掉從便利商店買來變溫的無糖綠茶,替眼前來往的人思考他們的人生,從日正當午到夕陽西下。

我就是在這樣虛度光陰下遇到A的。

A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沒有什麼交集,或者說A和班上所有人都沒什麼交集。她在班上的存在感非常薄弱,安靜又低調,而且完全不會笑。我遇到她時,她在遊樂園大門當驗票員,站在第一線接待客人,冷著一張臉,沒正眼看過一個遊客,鴨舌帽簷壓得低低的。
這個市立遊樂園歷史悠久,近幾年生意一向不太好,也不知道怎麼還有餘力請工讀生。除了驗票,A的工作還有掃驗票閘前的幾片落葉,以及負責把「OPEN」的牌子轉成「CLOSE」,其餘時間她都躲在遮棚底下陰影處,不和一旁的警衛大哥交流,午餐似乎也是一個人吃。
我在遊樂園斜前方的商店前坐了一天,第二天,我買了兩瓶無糖綠茶,在同樣的位置坐了一個上午;接近中午十二點,我等到A去休息,買了一張票,進到園區內。往左邊拐彎,就看見A坐在塑膠椅上,脫下帽子擦汗,頭髮理得像要去當兵似的。

她那頭漂亮的長髮怎麼剪掉了啊?!

「妳怎麼剪掉了啊?!」
我過於震驚,立刻脫口而出,她整個人抖了一大下,慌張地把帽子戴回去,抬頭看見是我,鬆了一口氣,肩膀瞬間垮下來。她的眼神游移了一會兒,小聲說道:「別說出去。」
她的語氣有點僵硬,我也不是喜歡八卦的人,點頭答應,就在她旁邊坐下,並塞給她一瓶綠茶。
「好巧喔,在這邊遇到!」我盡量以開朗的語氣說,「妳在打工存錢嗎?」
A頭低低的,不發一語,我暗想慘了,心血來潮和她搭話,就這麼倒楣看到她明顯不想被發現的一面,我沒有要當她閨蜜的打算,但也不能直接朝反方向狂飆啊。
我內心懊悔,第二次嘗試開啟話題。「妳喜歡遊樂園嗎?」
問這個問題太蠢了,我一開口就又後悔,這和問便利商店的工讀生喜不喜歡便利商店有什麼差別,A看上去像是有工作熱忱嗎?
「喜歡。」
沒想到A回答了。她抿著嘴唇,看起來很害羞的樣子。「我喜歡旋轉木馬。」
「我也喜歡旋轉木馬。」我沒料到話題可以接續下去,不由得起勁,原來A挺少女的。「我還沒玩過呢,等一下我們一起去玩?」
A看著地面搖搖頭,我想也是,一股腦熱馬上又被澆熄。
她的聲音很小,我得仔細聽才聽得見。
「B的朋友不在嗎?」
「她們拋棄我出國狂歡啦。不過我才不在乎呢。」我說,「我沒錢,連買遊樂園的門票都很勉強。」
「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
「我也沒玩過。」
我理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說旋轉木馬。
對話又停止了。
A自顧自地吃起她的午餐,我則在旁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溫綠茶。
我以前沒有和她相處過,現在才發現,A長得很標緻,鼻子特別挺。她領口以上的皮膚都曬得紅通通的。
「B妳……想吃?」
A發現我在偷看,以為我的目標是食物,叉了一塊香氣四溢的炸雞給我,我閒晃一個早上,正好也餓,就抓著她的手,一口吃下去。
她被我抓著,顯然嚇了一跳,手迅速地抽了回去。
「謝謝。」我說。
「朋友……」她把午餐吃完之後,突然說。
她身板挺得很直,因為身高的關係,她微微俯視著我。雖然她非常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卻莫名地感受到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
「我也可以當妳的朋友。」

以此為分界,我的閒晃結束了。A和警衛商量好,讓我在午休時間免費入園,我就每天帶著午餐和她一起吃。
A幾乎不講自己的事,她本來就是一個話少的人,我與她之間彷彿隔著一層薄紗,她不去提,我也不去揭開,這讓她感覺更飄渺不定,好像我一不注意她就會不見。但同時我發現A只要說到就會做到,她和我偶爾對上的眼神裡有一抹光,執著而堅定。
我和她聊快樂的事情,新口味的冰淇淋,我開始嘗試穿的洋裝,她腰上的紋身,牆外那株向日葵長高了幾公分。有時候我倚著她睡午覺,頭枕在她柔軟的上臂,滲著一點汗。她的體溫偏高,我們赤裸在衣袖外的肌膚相貼,有種確實被陪伴的安心感。
A的頭髮一直沒有留長,我的夏日很快地消磨到尾聲。

遊樂園最後一天營業,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沒玩過遊樂園內的設施,同時覺得不知道遊樂園即將歇業的自己像個笨蛋。
我抱著不捨的心情陪A一直待到閉園時間,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遊樂園裡點著一盞盞暖黃色的燈,看上去仍然非常地夢幻,我還無法想像明天開始這裡就會被廢棄。我起了個念頭,就對A說:「我們最後去坐一次旋轉木馬,妳很喜歡對吧?」

A露出了非常溫柔的表情。一瞬間我的心跳不明所以地加速,我們靠得很近,好像再近一點就會越過某條界線。
A朝我一笑,「我沒和妳說過,但我是這樣打算的沒錯。」

A買下這座遊樂園的最後兩張門票,自己剪票,分給我一張。
裝飾得金碧輝煌的旋轉木馬就像一座璀璨的小城堡,悠揚著童趣的歌曲,我和A一前一後地坐上馬背,隨著音樂起伏旋轉,我們是最後的客人了,可以玩到盡興為止,我哼著旋律,有點惆悵。
「上大學之後我們還是偶爾可以回來看看。」
A聽我這麼說,輕笑一聲,「B很珍惜和我的回憶。」
「別亂講!」我反駁,A越來越會調侃我了,而且像她這樣的人,語出驚人的頻率特別高。「……嗯,好啦。總之我們一起回來看看。」
我突然想起,我不知道A要讀哪間大學,記得她成績很好,該不會是去國外吧?
我剛想問,A就說:「妳可以回來看我。」
「妳要留在這裡的大學?」
A一直沒有回答,我們又轉了好幾圈。
我聽見A在後頭也哼起了歌,有點驚訝,總覺得她心情很好。
「我會很想念妳的。」她說。
我心想A也學會三八了啊,有點欣慰。
我也會很想妳的。


我終究沒有再去那座遊樂園,它很快地就被拆除,鋪上新的水泥,蓋成隨處可見的收費停車場。
接到通知回到家鄉,再次見到A的時候,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塊冰冷的石板。

我自己去見她,結果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好把那張保存良好的票根燒掉,就當是給她的信了。
我在她身邊坐下,稍微哭了一場。
那一個短暫的夏日已恍如遙遠的時光,永遠地原地打轉,鎖在了遊樂園裡。我知道那是我們一起做的一場夢,是A自始就打算帶進深眠裡的美夢,是我往後每個午夜時分都會驚起的美夢,太真實清晰,卻觸不可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