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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語〉

時間線:天與地之戰數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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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畫布添上最後一筆,漢吉開口了:「里維,你說我們一直在這裡打混摸魚,莫布里特會不會擔心得四處找我?」

  里維聞言臉色陰鬱,還是不厭其煩解釋道:「莫布里特已經不在了,而且我們在瑪雷大陸,戰爭已經結束了。」至少是暫時結束了,他在心裡補上。

  「是嗎⋯⋯。」漢吉看向窗外,夕陽將白色的窗簾染成橘紅,里維則盯著漢吉出神,時間在無言間流淌,光線幾乎沒入地平線時,敲門聲響起。

  「里維先生,我是法爾科,晚餐快煮好了。」

  「嗯,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里維應道。

  「好的,您慢慢來。」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只靜靜聽著他們對話的漢吉在法爾科離開後開口:「真是兩個好孩子呢。」

  「托他們的福方便很多。」

  漢吉盯著里維手指缺失的部分,問:「還會痛嗎?」

  「現在好多了,只有雨天會痛。」里維知道漢吉不會在意自己這點軟弱。

  「都是我的錯,里維上次說是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的吧,一定是我派你去的。」漢吉自責道。

  「只是分工罷了,你負責去面對議會那群老狐狸,我負責看守敵人,怎麼看都不可能反過來。」

  「也是,畢竟里維跟圓滑完全沾不上邊,議會那群人會被你壓在桌上揍的,到時調查兵團肯定會惹上麻煩。」漢吉打趣道。

  「嗯。」里維不打算否認自己的壞脾氣:「現在和新艾爾迪亞政府那幫激進份子周旋的事也都是阿爾敏跟約翰在處理。」

  「熱情又年輕的新政府嗎⋯⋯另一種層面的難以處理啊,不過阿爾敏他們肯定沒問題。」

  「嘁,你想臭美說是你帶出來的人嗎。」

  「哈哈哈怎麼可能,以阿爾敏的聰明才智加上約翰能綜觀局勢的才能一定不用擔心。」可能是因為不再需要面對那些煩人的政客,眼前的人笑得十分爽朗,但話鋒一轉漢吉又斂起笑容提醒:「時間差不多了,讓那些孩子久等就不好了。」

  里維眼神暗了下來,拿起身旁的拐杖,支起自己的身體移動到輪椅上,漢吉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知道這種小事里維不需要也不希望他幫忙。

  里維關上房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浸在夜色中的人影,問候道:「明天見,漢吉。」

  「明天見,里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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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維要交給紀念館的畫還順利嗎?」餐桌上褐髮褐眼的女孩問道。

  「賈碧!」一旁法爾科來不及阻止只好大喊對方的名字。

  「這是不能問的事情嗎?」賈碧疑惑道。最近里維都關在房裡忙著完成紀念館的畫,關心這件事似乎合情合理。

  每每遇到這種場景,里維總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漢吉,在接任團長之前他也是像賈碧這樣隨心所欲地暢所欲言,承擔起團長重任後,不識時務的一面只偶爾在私底下的場合出現。

  回過神,他開口解救正糾結著該怎麼跟賈碧解釋的法爾科:「基本上完成了,你們明天要來看嗎。」

  「完成了嗎?我想看!」里維一直以來只畫風景畫和靜物,從沒見過他畫人物,賈碧相當好奇成果如何。

  戰後里維跟過去一樣整天保養槍械,賈碧和法爾科見狀拐彎抹角鼓勵里維培養新興趣,接收到暗示的里維決定拾起畫筆。兩人都十分訝異這個選擇,但里維總算不再每天窩在家裡把玩危險的武器,他們也樂見其成。

  一開始他只是拿著鉛筆對著房子裡的擺設速寫,漸漸地連外出散步時也會帶上速寫本在外頭作畫。直到某年生日,兩個孩子送了里維整套顏料——戰後,即使是在技術發展曾經十分進步的瑪雷,顏料這類非生活用品也變成了奢侈品,這份禮物肯定花了他們不少錢。里維原本打算婉拒,但兩人強硬地說店家不會讓他們退貨,讓里維不得不收下,從此他的畫就更加豐富多采。

  「讓我們看真的沒問題嗎?」

  「嗯,最後也是要放在紀念館讓所有經過的人看,而且我也沒有自信到認為自己一次就能讓負責人滿意,聽聽你們的意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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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三個人進入里維的工作間,原先還在為早餐先加牛奶還是先加茶鬥嘴的賈碧和法爾科,在看到畫布的瞬間登時沈默下來。

  「怎麼了,畫得很糟嗎?」里維問。

  法爾科默默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旁邊的女孩。

  平常總唸我不識時務,不要在這時候又想利用這點啊!賈碧在心中大喊,深吸一口氣遲疑地開口:「畫非常美但是⋯⋯。」

  「但是?」

  「帕拉迪島上有博物館或紀念館之類的地方嗎?」法爾科突然問起不相關的問題。

  「畫一般都是貴族在收藏,就算有也不是我會去的地方。」

  「我們也只有上思想教育課程的時候去參訪過。」賈碧附和道。

  在過去的瑪雷,惡魔的血統不被准許進入薈萃瑪雷文化的場所。

  「不用彎彎繞繞,直接告訴我問題在哪吧。」里維單刀直入地說。

  賈碧鬆了口氣,她更喜歡這樣直接的對話:「畫裡的漢吉さん看起來感情太豐富了。」

  「感情太豐富?」里維自認已經把人畫得十分中規中矩,蓬鬆的髮絲沒有隨風揚起,而是一絲不苟地貼合著頸脖,軍裝也整齊得不見一絲多餘的褶皺。

  「是表情的關係嗎,還是眼神?一般來說偉人的肖像畫都要看起來很嚴肅或者表現他們堅毅的個人特質之類的。」

  「個人特質⋯⋯。」女孩越是掙扎著描述,里維越是無法理解,他確實是按著自己記憶中的漢吉把人畫了下來,作畫的形式也仿照著負責人送來的參考畫作,但兩個孩子都認為這幅畫明顯不適合放在紀念館,那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法爾科在一旁苦思良久才再次加入話題:「應該說該呈現的是一般人眼裡的漢吉さん,這幅畫更像是里維先生眼裡的漢吉さん。」

  「那你們覺得應該要怎麼改?」對里維而言,與其繼續糾結於無法明白的事情,不如直接著手解決問題。

  「不能笑。」

  「更面無表情一點。」

  兩個人同時道。

  「知道了。」他爽快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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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維一面在空白的畫布上打草稿,一面思索著剛剛的話。兩個孩子在幫里維把畫作搬到門口旁、換上新畫布後就離開了,空蕩蕩的工作間裡只有炭筆摩擦布面的沙沙聲,不知不覺又到了窗外光線轉黃的時間。

  「看來事情不如想像中順利。」漢吉倚在門邊道。

  里維專注地看著畫布,沒有移開視線:「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出現了。」

  「怎麼可能,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每天陪在里維身邊。」漢吉說完便隨即放棄讓氣氛凝結的話題:「表情不對聽起來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抱歉,明明認識這麼久,還畫不出適合的表情。」里維放下拿筆的手,沮喪地低下頭。

  「這不是什麼壞事哦,是因為里維總是在我身邊的關係。」漢吉安慰道。

  「就是因為一直待在一起,畫不出來才更奇怪不是嗎?」里維擰緊的眉頭沒有鬆開。

  漢吉看著苦惱的里維忍不住笑了出來,惹來里維的瞪視。

  「法爾科他們說的應該是我在軍事會議或者訓練新進調查兵,這種嚴肅場合時的表情吧。」

  「所以呢?」里維依舊不解。

  「所以,這種時候里維都在哪呢?」漢吉語帶笑意繼續道:「在我旁邊,跟我站在同一側面對著所有人對吧。」

  里維理解後瞪大了眼,所有漢吉必須面對外表現出軍人堅忍不拔形象的時刻,他都和他並肩扛過。里維眼角餘光最多只能瞟見對方的嘴角,其餘互動全靠兩人多年的默契。

  「如何?畫的時候想不起來很合理吧。」漢吉笑道。

  那確實是十年相處時光裡,里維記憶中漢吉最少出現的一面。

  見里維沈默不語,漢吉忍不住小聲抱怨道:「我就是你眼中的我,我想得到的也都在你腦中,明明里維不需要借我的口也能理解。」

  「如果阿爾敏那群小鬼有人會素描,就能讓他們畫一張參考了。」里維生硬地避開這個話題。

  「這確實是最快的解決方法。」漢吉不忍心戳破對方,順著話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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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的是阿爾敏他們沒有人會作畫,不過104期按慣例來訪的那天,里維私下問過了所有人適合放在紀念館裡的肖像畫應該是什麼表情,儘管每個人回答都小心翼翼得讓里維煩躁,但也不約而同地認同是漢吉在港口離開他們、隻身擋下巨人時表情。

  里維作畫進度因此停滯不前,那天有關於漢吉的記憶在他腦海中總是糊成一團,回憶時腦袋煩人地嗡嗡作響,更別提當時他深怕只要看一眼就會失去放漢吉離開的勇氣,根本不敢看向對方。

  「這個等等見等得還真久。」里維放下畫筆捏著鼻樑低嘆。

  熟悉的聲音倏地劃破寂靜的畫室。

  「說什麼傻話,我等多久都可以,里維要長命百歲。」漢吉再次出現在門邊,有些賭氣道。

  「長命百歲⋯⋯沒有能夠回去的地方那不是很多餘嗎。」里維偶爾也會有想說喪氣話的時候,是除了漢吉外不能向其他人傾吐的話。

  語畢,兩人都陷入沉默,最終還是里維打破了這片死寂:「我說這種話你不生氣?」

  「生氣歸生氣,但我沒辦法陪里維度過所有艱難的時刻,沒有資格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漢吉斂下眼睫沉聲回應,「最後能做出選擇的還是里維自己。」

  「是嗎。」不知為何里維久違地浮現腳下堆滿同伴屍體的幻覺,提醒著自己誰是同伴們臨死前託付心臟的對象,即使里維不願意,他每次呼吸都像乘載著過往夥伴們的期望。

  「里維,你現在是自由的。」漢吉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十分篤定。

  艾連不惜賭上性命、最後的調查兵團聯合瑪雷戰士隊,拚上一切包括漢吉性命換得的自由。

  幻覺裡腳下的屍體消失了,昔日的夥伴化為天地之戰後濃霧裡的殘影,靜靜地注視著里維。是啊,他已經不負眾望把他們的心臟帶到巨人消失的終點了,接下來要怎麼做就看他了。

  見里維眼神逐漸恢復往常堅定的模樣,漢吉才放下心道別:「晚安,里維。」

  「晚安,漢吉。明天見。」里維又一次地許下承諾,對著漢吉,也對著自己。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沒入地平線,沒點燃蠟燭的室內暗得讓人看不清,漢吉回應的聲音虛無飄渺,飄散在昏暗的畫室裡。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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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清晨天剛亮,里維便回到畫室,在裡頭耗上一整天完成了畫布上被擱置許久、空白的臉部。憑著自己對漢吉的瞭解,就算沒正眼看過那樣的表情,他也能在腦海中想像出來,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漢吉屬於全人類的那一面。

  約好取畫的那一天,從阿爾敏一行人壓抑不住落下的眼淚裡,里維知道自己成功畫出了第十四任調查兵團團長漢吉・佐耶,屬於他的漢吉大概只能永遠封存在他的畫室裡。

  「你做到了呢。」耳邊漢吉的聲音響起。

  「嗯,託你的福。」里維安靜地在心裡回應那道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

  「明天見?」

  「明天見。」

  無數個明天相連拼湊起未來,直至里維鬢角斑白,畫框裡漢吉紅棕色的眼楮依舊熠熠生輝。

  「再過幾年我就會變成拿筆都會抖的老爺爺,你還會愛我嗎?」里維低聲詢問畫室裡牆上的畫。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無聲,他低頭暗笑自己的愚蠢。隨著里維陷入低潮的頻率降低,漢吉已經很少出現在他眼前了。

  再次抬頭望向畫裡的漢吉,一絲笑意閃過嘴角,里維語氣肯定道:

  「我知道你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