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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


  澄澈的淺藍色湖水如鏡面般,映照出周圍的景色。針樅好奇的蹲在湖邊探頭一瞧,雖然看不見湖底,但平靜的水面反射出她曖昧扭曲的模樣,針樅揮了揮手,無法準確定義邊界的色塊便隨著她的手微微擺動。

  「別玩了。」薄綠懲罰性的戳了下針樅的髮旋,隨後自己在她身旁蹲下,掏出幾個試管裝起湖水,同時拿出裝有其他藥劑的瓶瓶罐罐放在地上,開始分析內容成分。

  針樅眨眼摸了摸頭,倒是沒感覺到什麼疼痛,而她此時比較感興趣的是薄綠手中正在作的實驗。

  兩指輕輕一捏,神秘的紫色液體順著滴管口滑落,落在試管裡。藍和紫相交的瞬間,接觸面竟然奇異的由原本的淺藍轉變為透明,逐漸蔓延開來,直到全部的顏色都被溶解為止。

  「毒解析結果,無。湖水內不含任何、傷害人體的元素。」薄綠喃喃自語。

  「這麼說,這座湖是沒有被汙染的?」針樅好奇的問。

  「不……含有未知元素。只是,對人體無害。」

  搖頭表示了否定,薄綠舉起另一根測驗試管,裡頭裝著與一般湖水無異的異體——不對,針樅瞇著眼仔細觀察,管壁上附著有顏色稍淺一些的小氣泡。

  「不過既然對人體無害,那就沒什麼關係了吧?」針樅朝疑惑的薄綠微微一笑,指了指小湖,「薄綠,要不要一起來泡腳?」

  薄綠想了想,她沒有一定要這麼做的動機,卻也沒什麼不能這麼做的理由。看著針樅閃爍著些許期待的雙眼,她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就泡一會,當作休息吧。」

  兩人脫下鞋襪,針樅小心的用足尖輕點了下湖水,驚擾了一圈圈的漣漪。神經傳回來的感覺有點冰涼,讓她起了點雞皮疙瘩,卻是舒適的感覺。確認沒事後,針樅才緩緩把整隻小腿浸入水中,經過折射而在視覺上產生偏差的腳看上去倒一點也不像是她的。

  像是被自己腦海裡產生的奇怪想法給逗樂了,針樅噗嗤的笑出聲,踢著湖水濺起許多晶瑩的小水花。薄綠相對的安靜多了,只是享受著難得的休閒。

  「針樅,你……」

  話音未落,她的小腿驀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向下拉扯。

  藤蔓瞬間破土而出,打算環住薄綠的腰不讓她被拖下水中,卻已經慢了一步。

  薄綠看見針樅驚愕的眼。

  下一秒,卻只剩舉目模糊的藍。

  下沉。下沉。下沉。

  越是深陷,她的身體就越是沉重,貼附於肌膚的冰涼液體逐漸奪取熱度,似乎連思考的能力也一同被凍成一塊堅冰似的。薄綠壓制不住一擁而上的疲倦,只能費力的眨著重如千鈞的眼皮,意識彷彿脫離了身體,無力的載浮載沉。

  朦朧間,她似乎看見了針樅焦急的臉龐,又恍惚只是一場夢。

  耳邊傳來陌生的聲音,她卻再無能力思考,闔上了眼。


  變故突生,針樅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了口氣後沉入湖中。

  她詫異的發現,這湖遠比她想像的要深,彷彿是個觸不著地的絕望深淵,尋不到盡頭。促著眉奮力向下游,她朝失去意識的薄綠伸長了手打算握住她的細腕,卻發現自己的指頭似乎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在外面。

  一大群氣泡從湖底猛然湧上,淹沒了薄綠蒼白的身形,力道之強幾乎要將針樅沖向別處。

  雙手擋在身前,她咬緊牙關奮力抵禦著,不讓自己被這道激烈的水流帶走。

  ——閃光。

  似乎在龍捲般的渦流中,有什麼東西晶亮的閃了一下。針樅敏銳的捕捉到異樣,試圖看清那到底是什麼,但被擾人的氣泡阻礙了她的視野。

  雖然看不見,但她聽到了聲音。

  「你,要用什麼來換她的生命?」

  針樅愣住了,在水底竟然能夠說話,並且還能如此清晰的傳遞到耳邊,這已經不是正常人類能夠做到的了。她知道,這道聲音的主人就是把薄綠拖下水的元兇,也是能夠操縱湖底氣泡和水流的異樣存在。憑她一人,是無法與之正面抗衡的。

  可她沒有絕望,反而安心的勾起唇角。

  面前強橫的存在沒有選擇對她下手,卻問她,是否願意支付代價,拯救你心愛的少女。

  她會賭的,並且是押上她的——

  沒有哪怕半分的遲疑,針樅豎起拇指,然後點了點自己的左胸、心臟的位置。

  ——一切。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感覺到自己再說出這句話後,對方似乎有些哀傷的嘆息了一聲。還來不及多加思考,針樅便感覺到氣泡調轉了方向將她包圍起來,卻沒了先前的敵意,觸及皮膚的只剩下溫柔,竟讓她升起了些許倦意。
  閉上眼之前,她好像隱約看到了漂亮的魚尾,上頭的鱗片折射出一種極其瑰麗的虹色。


  「……樅!針樅!」

  「給我睜開眼睛啊!針樅!」

  耳畔傳來熟悉的呼喚。

  一聲聲、一聲聲,真切而又悲戚,夾雜著難以置信的嘶啞與壓抑到極致的顫抖。僅僅是聽著,就感覺到心臟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必須要醒來,針樅想。不然,繼續聽著這樣的呼喚,就能夠將她折磨到心痛的幾乎死去。發覺身體各處都僵硬非常,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叫人牙酸的麻瞬間透過神經竄上頭皮。這一下刺激倒是讓她徹底清醒了,她發覺自己上半身似乎正被緊緊抱住了,臉頰上還有被髮絲掃過產生的微癢。

  薄綠的聲音停了下來。或許是察覺她恢復了神智,稍微放下心了。

  針樅不太舒服的咳了咳,費力的張開眼,「薄、綠……」

  難以控制的激動讓薄綠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在針樅被勒疼的倒抽了一口氣後才猛然想起她此時是個脆弱的病人,迅速的放開對方,有些無所適從的手懸在空中。

  「抱歉,我太用力……」薄綠道歉,深吸了口氣壓下自己流露而出的慌亂與不安,輕撫針樅的臉龐並小心翼翼的抬起,想確認她此時的狀況。然而當薄綠看見她的模樣,卻只覺得腦袋一懵,大片的空白過後是將思緒塞得水洩不通的混亂。

  「針樅?你的……眼睛……」

  針樅苦笑了下,「好像……是看不見了?」

  望著那雙失去焦距的黯淡雙眸,薄綠只覺得心裡陣陣發堵,堵到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似乎是從她漫長的沉默中發覺一絲不對勁,針樅伸出手,在空中陌生的摸索了好一會,終於觸碰到對方的面龐。「沒事的,薄綠……我真的沒事的。」她說。

  薄綠幾乎咬碎了牙,才沒讓劇烈波動的情感將理智吞沒。

  「你沒事才怪。」

  語氣染上些許冰冷,她不由分說地將針樅打橫抱起,朝淨化研究所的方向走去。

  ——糟糕,薄綠真的生氣了……

  針樅想著,一邊往薄綠的懷裡縮了縮。


  框啷。

  框啷。框啷。框啷。

  大量的試管與玻璃瓶被掃落地面,清脆的哀鳴過後被摔成地板上片片破碎的晶瑩。薄綠握緊的拳種種落在桌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從臉上焦急揉合著一分憔悴的神情,不難判斷她此時的狀態稱不上好。

  她找不到辦法治療針樅的眼睛。

  連續十二小時的化驗解析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精力,維持高度專注與集中讓她也有些吃不消,只能搖搖暈眩的頭腦逼迫自己振作。

  突然間,薄綠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撞擊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打開門,她愕然發現本該好好待在房間裡的針樅竟然出現在這裡,身上到處都是狼狽的擦傷,在來的路上應該沒少吃過苦頭。

  她此時正蹲在地上摸著自己的頭,薄綠猜測,她剛才應該是不小心撞上門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響。

  「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讓你好好,待在房間?」

  「可是,薄綠你一定不會好好休息……」

  薄綠沒想到針樅自己都已經是這副模樣了,竟然還是優先關心她而不是自己,頓時有些不太高興,但是她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對針樅說教,於是她選擇沉默,只是握住對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床邊,讓針樅坐下。

  「薄綠,妳不要太勉強自己了。我不急的。」針樅說。

  不急?不急個屁。

  薄綠覺得自己多讓她忍受失明的狀態那怕只是一秒鐘,都是深深的罪孽。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輕輕地拿起一旁櫃子上擺放的藥罐,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

  「藥,我剛才做好了。」她將手中的藥丸和一杯溫水放在針樅手中,「吃吧。」

  針樅吃了藥,開始有些昏昏沉沉。薄綠知道自己的安眠藥起作用了,便輕手輕腳的打算離開,卻被針樅抓住了衣襬。

  「你要去哪兒……?」

  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夢囈的聲音帶著濃濃困倦,讓薄綠的新忍不住軟了一下。

  「我很快,就會回來。」

  答非所問。針樅想著,朦朧間又感覺到些許的不安,卻還是抵擋不住倦意,沉沉睡去。薄綠看著她安靜的睡臉,無聲地揚起嘴角,溫柔的鬆開她的手,然後在她身旁蹲下,在她的頰上落下一吻。

  似乎只過了一瞬間,又或者其實過了許久,針樅驚醒了。或許是看不見的原因,她的聽覺更加敏銳了,卻發現房間安靜的詭異。「薄綠……?」她的聲音空洞的迴盪著,沒有回應。針樅慌了,「薄綠、薄綠你在哪?薄綠!」她不斷的呼喚薄綠的名字,試圖翻身下床去尋找,卻因為看不見意外摔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薄綠仍然沒有出現。

  她支起身體,寂靜的房間讓針樅止不住地感到陌生。


  薄綠又來到了那片湖。此時已經入夜,清澈的小湖似乎變成了漆黑的深潭,散發著危險的氛圍。

  她站在湖前,拿出先前做好的毒藥,能讓她在水中自由的呼吸和講話十分鐘,副作用是她隔天會陷入為期半天的昏迷。

  毫無遲疑地吞下藥丸,薄綠縱身躍入水中。

  表面上平靜無波,沒想到湖底卻是暗潮洶湧。強勁的水流不斷把她向外推,但她不可能放棄,一邊尋找著四周有沒有會使人致盲的東西或線索。可這就是一座死湖,別說是生物了,連水生植物也半個都沒有。

  時效快到了,薄綠卻還是毫無收穫。她狠下心,又往更深處的地方游去。

  越是深處,變越是刺骨的寒,肌膚也被凍到失去了知覺,薄綠僅僅是憑藉著意志力才撐下去的。

  「……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為何又回來了?」

  薄綠愣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聽過這個聲音,她肯定知道為什麼針樅會失去視力。「我來找回針樅的眼睛。」她說。

  「不可。」那道聲音冷淡的回,「那名少女用自己的一切交換你的性命,我只奪去她的雙眼,已是手下留情。貪得無厭之人,你仍有意見?」

  「我要,完整的針樅,缺什麼……都不行。」薄綠卻是一步不退。

  「你有什麼資格,向我要求這些?」

  資格?薄綠冷冷地笑了。

  她說,「我用一切,換她的雙眼。可以吧。」

  如出一轍的回答,同樣熱切而奮不顧身的雙眼和堅決的神色,薄綠給出的答案,和針樅一模一樣。

  那聲音沉默了。

  「你,知道『人魚公主』的故事嗎?」

  薄綠愣了愣,沒想過對方會提出這個問題,「……是知道。」

  那聲音輕輕的笑了,接著一群泡沫蜂擁上來,將她給掩住,不停往水面上送。薄綠一驚,掙扎著想逃出束縛,發現無果後著急的大喊:「是代價,不夠嗎?你還要什麼,才肯換,針樅的眼睛?」

  「不必了……拿著藥,走吧。」

  薄綠看見一個氣泡朝自己飛來,在她手中破裂,掉下了一顆淚珠大小的晶瑩小球。「對嘴餵她服下此物,即可恢復視力。」

  握緊手中的解藥,薄綠終於放鬆了神色。

  她能治好針樅了。

  目送薄綠離開湖,聲音的主人悠悠嘆息,喃喃自語著:「可惜,當年人魚愛上的王子,若是能和你一樣就好了。」


  回到岸上,薄綠撥開黏在脖頸上的髮,擰了擰沉重的衣襬擠出多餘的水分。

  「薄綠?薄綠你在哪?……」

  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讓她錯愕了一瞬。薄綠連忙循著聲響找到了針樅,聽到聲響的針樅面露喜色望向她,光是聽腳步聲,針樅就知道是誰來了。「薄綠!我終於找到你了……」

  注視著針樅蒼白的臉色,薄綠又是氣又是心疼的皺起眉,「你怎麼,到處亂跑!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萬一迷路了,怎麼辦?」

  「……我知道,可是我害怕……」針樅垂下頭,用手擦拭了下濕潤的眼眶,一顆顆淚珠卻還是不爭氣地從眼眶滑落,語氣也開始哽咽:「不要丟下我離開,薄綠……拜託你,不要留我、一個人,真的……好恐怖……」

  看著眼前針樅狼狽的模樣,薄綠哪裡還能狠心對她說教。憐惜中帶著幾分對待易碎品般的小心翼翼,她環住針樅的肩,安撫似的輕輕拍著對方的背。

  「不會的……我不會的。針樅。」

  捧起針樅哭得有些紅撲撲的臉蛋,薄綠憐惜的吻去她頰上為她而流的淚珠,然後將解藥含在自己嘴裡,吻上針樅柔軟的雙唇。


  能夠開詛咒的,從來都只是一個珍愛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