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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椒粉丸



趙活決定在大師兄的湯圓裡加點獨門瀉藥。
獨自在伙房內準備晚餐,今天是冬至,趙活正拌著湯圓的芝麻餡。前天他被大師兄捉去山寨借錢,唐布衣用他的臉當暗器嚇人,惹得山賊使了勁兒地追著他打。小命是保住了,可臉上的瘀腫過了兩日都還沒消,不但被其他弟子揶揄長得更加人不人鬼不鬼,他還得躲著小師妹,就怕嚇著對方留下了壞印象。
很不巧,他藏在瓶瓶罐罐間的瀉藥粉包沒了,倒是摸到了防止二師兄亂加料而藏起來的胡椒粉毒。愈想愈氣,趙活抄起胡椒粉罐,心想不能拉死、就辣死那隻潑猴——
「哇師弟你連湯圓也吃辣的啊?」
趙活一個手滑、整罐胡椒粉就這麼倒進了餡料碗裡。
許是盛怒激發了連自己都未曾知曉的才能,趙活成功將超辣胡椒餡塞入來去無蹤的猴子口中、滿意地看著對方倒地,再重做了一份芝麻餡。幼時家中窮苦、唐門也總教導門人惜食,於是趙活仍將加了整罐胡椒粉的內餡用剩餘的麵皮包好煮熟、打算自己吃掉。看著伙房內舀著甜湯喝得正香的師兄姐們,他想起煉丹房裡的二師兄肯定又忘了吃飯,特地盛了一碗湯圓端進煉丹房。
二師兄果真忙於配藥,壓根兒沒注意到時間流逝,趙活毫不懷疑這人是見到自己手中的湯碗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飢餓,很快便暫停工作吃了起來。直到二師兄將湯圓放入口中,趙活才注意到事情不對——剛剛端碗時正好有師姐來問話,他一時分神、拿到了自己那碗。
趙活霎時冷汗直冒、手腳冰涼。二師兄最愛胡椒粉,可這玩意兒他自己也還沒吃過,若是滋味太過奇異、被二師兄認定他在浪費胡椒粉——
唐錚咀嚼時頓了一下,趙活的心臟也停了一拍。
然而,二師兄只是面不改色地又舀了一顆放進嘴裡。察覺趙活的視線,還不解又嫌棄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對方吃完,趙活接過只剩些許湯底的空碗,才試探地開口:「二師兄,湯圓的味道⋯⋯?」
「糖加太多了,想膩死人麼?」
連聲稱是,平安渡劫的趙活回到伙房,好奇地又盛了一碗胡椒湯圓。嗆味隨飽滿的餡料在口中迸開、被芝麻的甜味襯得又香又麻,帶勁得很,反倒是原先為了配合芝麻餡而煮得又甜又濃郁的紫米紅豆湯顯得有些突兀。
難怪二師兄沒說胡椒味不好、更沒說不好吃。
一口接一口,趙活吃完了胡椒湯圓,邊洗碗邊哼著五音不全的歌,想著該如何改良這道意外卻充滿潛力的料理。

才將碗碟放入水盆,不遠處傳來砰地一聲巨響,震得趙活差點摔碎碟子。聲音是從煉丹房的方向來的、像悶在室內⋯⋯不久,一名師弟便渾身髒污地衝進伙房要拿掃帚和刷子。
「怎麼回事?」趙活問。
「新來的師弟貪圖方便,拿先前煉壞的次級品繼續煉,就爆炸了。爐子碎片劃傷了好幾個人,二師兄正發火呢。」
「⋯⋯我也去幫忙吧。」
還未踏進煉丹房,趙活就聽見了怒火滔天的罵聲,裡頭的師弟妹們不論傷患或無辜的旁觀者全都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出。趙活低聲指揮眾人收拾現場,自己則接手繼續替傷患上藥包紮。風暴中心的唐錚除了在他踏入煉丹房時狠瞪一眼,就無視趙活繼續訓話、細數罪魁禍首不受教的情節和歷程,直到當事人頭低得都快磕到地上、顫抖著連聲認錯。
「趙活,把甕裡的惡烏子抱來。」
沒有任何遲疑,趙活放下手中的藥瓶,立刻照辦。
親眼看著師弟被毒蛇咬過一口,趙活覻著二師兄陰沉的臉色和比毒蛇獠牙更鋒利狠毒的目光,將蛇甕放回原位時順手捎走了藥櫃深處的胡椒粉——他也是先前重做藥櫃時才意外發現二師兄的小小私藏。
正巧午飯做的是葉兒粑,剩下的糯米粉揉成麵糰,再將山藥磨成泥後與大量胡椒粉拌勻,包成一顆顆渾圓白淨的小糰子,煮滾後泡進清透冰涼的花生糖水中。
端著甜湯回到煉丹房時,室內已收拾乾淨、門人也都散去了,只剩中毒的師弟倒在地上氣息微弱、雙目無光,身上還插了幾根銀針以免真的去見閻王。二師兄坐在桌邊閉目養神,看得出心情依舊惡劣,還有點兒大發脾氣後的疲倦。聽見湯碗推近,唐錚懶懶地掀開眼皮瞅了醜師弟一眼,才緩緩端起碗用點心。
趙活沒有錯過二師兄咬下第一口時,那對藍眼睛裡閃過的晶亮。唐錚似是細細品味著餡料的成分,而後小口小口地享用一顆顆潤白的胡椒糰子。
看來是喜歡得緊。趙活邊將臥榻上沾到煙灰的床被都換過一輪,邊偷偷用餘光瞄著師兄,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勾起嘴角。
「把地上的大型廢物也搬走,看了心煩。」
說是這麼說,可聽起來已經氣消了。
趙活應聲,「稍早用了不少成藥,我晚點再來多抓幾包。」得了師兄同意的嗯聲後,便一手扛起奄奄一息的師弟、一手端起乾乾淨淨的空碗,愉快地離開了煉丹房。

夜裡爐邊,趙活坐在凳子上就著躍動的火光讀書,一行看三五遍、翻到下一頁又忘記前頭寫了什麼。頭頂傳來窸窣聲響,他立刻回頭,是兩名勁裝黑衣人翻過煉丹房的天窗落至室內。
「師兄!」趙活丟下書,走到正扯下蒙面布巾的唐錚身邊:「怎麼這麼遲才回來?」
「稍微遇到了點小麻煩。跟蹤的眼線追得死緊,費了好大勁兒才甩開。」同樣摘下面罩的唐布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用手指戳了戳正把二師弟渾身拍拍摸摸檢查一遍的醜男:「師弟呀,你還記得在場有兩位師兄嗎?都沒關心一下我。」
「啊?有二師兄隨行還能出事,肯定是大師兄你的問題。二師兄只是替天行道、代替祖宗懲罰你。」
「先談正事。」唐錚不耐煩地打斷兩人、撥開師弟還貼在他身上的手,跟唐布衣一同拉過凳子與趙活圍坐。
對著簡易地圖,三人低聲討論、推測千燈樓餘黨的布局,並擬出後續行動的初步規劃。待到推演完畢,已逾亥時,趙活才提起自己有為兩位師兄在伙房留點吃食。大師兄歡呼一聲,便說著不打擾兩位師弟、往伙房去了。
「二師兄呢?餓嗎?還是先洗個澡?」趙活問道。方才討論時精明冷辣的唐錚此時還坐在竹凳上,似是沒聽見,直到趙活再問了一遍才反應過來。
張羅好浴桶和熱水,趙活又到伙房熱宵夜。當他推開煉丹房的門,卻驚見濡濕青絲披散、裸露的瓷白手臂垂落、唐錚整個人癱倚在浴桶邊緣,一動不動。
「師兄!」箭步上前,趙活搖了搖他身子、又捉起手腕搭脈,見唐錚緩緩睜開有些迷茫的黛青眼睛、脈象平穩,才確定師兄只是奔波勞累,加上洗澡水溫溫燙燙太過舒服,不小心睡著了。
鬆了口氣,趙活抓過布巾替人擦乾身體、套上裡衣。感到唐錚迷迷糊糊間揪著他腰背的衣料、將頭埋進他頸窩,髮上的水蹭濕了他的肩膀:「⋯⋯胡椒餅。」
「沒有胡椒餅,先吃胡椒粉丸行嗎?」趙活笑著哄道,聽得唐錚輕哼應聲,側頭親了親師兄的額角。
雖說時間短暫,倚在浴桶邊的片刻睡眠也令唐錚稍稍恢復了點精神。他邊繫衣帶邊走回爐邊的凳子坐下,接過師弟遞來的甜湯。微甜的湯水放涼了點、正好入口,胡椒粉丸的內餡倒還是又燙又辣。口中充盈著胡椒的香麻,身旁的爐火暖熱地烘乾身上與髮間水氣,唐錚慢慢地一顆一顆吃著被火光鍍上金邊的小糰子,享受師弟替他按乾頭髮、時不時揉揉頭皮穴道的服務。長年勤練武功而帶繭的手指打著圈按壓、梳篦理順紛亂青絲,連幾日來的緊繃與高壓亦隨之漸漸消散。
「明天早上煉丹房只有我值班,掌門的藥由我送去,師兄你晚點再起也無妨。」
「煉丹房或藥鋪可有缺什麼急用?」
「沒特別聽說。」
「那你送完藥,剩下的時間打算做什麼?」
趙活不解,「就和平時一樣,清點藥材、餵個毒蟲,再打掃一下——」對上唐錚的小眼刀,趙活愣了一會兒,笑著傾身,與他渾身放鬆、還帶著出浴微溫的師兄臉貼著臉:「——或是犒賞一下自己,偷閒陪師兄睡個回籠覺。」
耳鬢廝磨,有柔軟的觸感於趙活嘴邊輕點,還帶著些許胡椒粉的香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