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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來過】


午後五點半,飯店客房內的光線偏冷,厚重窗簾沒拉開,一點自然光從側邊的縫隙滲進來。
落地燈沒開,整間房主要靠筆電螢幕與手機屏幕的亮度支撐,兩道冷白光交錯閃爍,
映在凜雪鴉手背與眼框的下緣,勾出一層有點疲倦的陰影。


房間不亂,但東西很多。
文件從手提箱裡拿出來沒收回去,暫時壓在書桌一側。
資料夾、會議紀錄、簽字文件、還沒喝完的黑咖啡、手機充電線繞過椅背,堆疊出種「沒空整理」的氛圍。


凜雪鴉坐在桌前,襯衫袖口捲到手肘,背微微駝著,眼神黏在筆電上,右手飛快敲著鍵盤,左手偶爾滑動手機,訊息一則接一則進來。


好看的下頜線條緊得明顯,嘴唇微微抿著,他快速掃過螢幕的視線下一個字都沒浪費。
那種太多事運行中的狀態,讓他的表情變得冷靜甚至有點空白。


「附件再請您請重新傳送」
「對方董事說等您回覆才能敲定流程」
「小組說要調時間」
手機一次次地亮起,不停有新的訊息跳出,……他眉頭動了一下,點開文件雲端,開始重新整理。


這場公司地混亂足夠罕見、讓他難得把從容收起,換上一種近乎無菌的專注。
被公司臨時叫來臨時的協調商會後,還是在房間不停的各方滅火,那間寬大的客房並不算凌亂,但東西有些多。


文件從手提箱裡取出後沒再收回,壓在書桌一側,層層堆疊:資料夾、會議紀錄、簽字文件交錯疊放,還沒喝完的黑咖啡冷在紙杯裡,手機充電線彎過椅背,有點滑落又還沒落地。
桌面來不及整理,等他從忙碌的夾縫中抽出一小段呼吸的時間,才有機會被重新歸位。


這幾天的節奏太密,他清楚這一點,也接受這一點,甚至從沒想過要有人來接。
這不是他不願分享,而是他知道這次的混亂,只屬於他自己的場。不是生命轉彎的大事,也不是非要靠誰才能活下去的困境。


背脊抽了一下,應該是坐太久了。
手機跳出下一則訊息:「小組說要調時間」,緊接著是助理的來電提醒——房務人員還在等確認退房時間。
他沒理會任何一件,只往前再打下一行備註。那種「多線壓力」的飽和,讓他的大腦變得意外地安靜,即將過載前的系統死機。


複製完一段活動流程,視線在螢幕上頓了一秒,腦子閃過一句:「你今天有吃東西嗎?」,語音訊息裡殤不患的聲音,是三天前的。
沒回也沒刪,只標了未讀。
那個提醒太平常,平常到能從混亂中叫醒人的句子。他不想醒。
於是標了未讀,像一場不允許被點開的溫柔。



他只是不想分心,就這麼單純,所以他沒說,也沒想過要說。
選擇把所有情緒排在後頭,先把火滅完,再來處理那片燒焦的心緒。
這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作風。


整個空間就是他的目前的心境,每一個角落裡藏著過度運作後的靜默疲倦。
眉頭動了一下,喝了幾口黑咖啡,點開文件雲端,開始重新整理。
螢幕上那排雲端資料夾的名稱一個一個排開,沒人說完的句子,等他去對應下一段拼圖。
他在不同的對話框中下著指令,滑鼠移動得慢而確定,整個房間只剩下鍵盤偶爾的輕聲,以及手指與觸控板接觸的細小摩擦。


門鈴響了。


不是特別大聲,但在這樣的靜裡,有人在水面投了一顆小石子。
聲音不重,卻讓空氣有了些微的抖動。
他沒動,很確定自己並沒有叫外送。
手還停在「上傳」的按鈕上,在考慮要不要點下去,但其實不是那個選項讓他猶豫,而是什麼東西在那聲響之後停了下來。

那聲門鈴又響了一次。這次他確實聽見了。
眼神微微晃了一下,視線在文件與牆角之間斷線了一秒,然後又回來。
咖啡杯邊沿還留著剛剛放下時的小環痕,他看了一眼,沒喝,也沒站起來。


一種不願被打斷的節奏,像正在疊高的積木,知道再碰一下就會全倒。
門鈴並沒有響起第三次,聲音就停在那了。
變成了一段腳步聲,一聲一聲從走廊那頭靠近。
那節奏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像是來敲門的客人,而是已經走進了他記憶裡的某種節拍。


那份熟悉的靠近,讓他原以為是作夢,才正要轉頭看向走廊,然後,他聽見那個聲音,在他面前輕聲地說了一句:
「你門沒鎖。」


凜雪鴉的動作停了半秒。
不是驚訝,而是腦袋需要幾秒鐘轉換語境。
也許,真的只是也許,是因為那場會議實在太亂,讓他忘了鎖門。
但當他聽見那聲「你門沒鎖」,腦中某個位置不是驚訝,而是靜靜地被確認了什麼。
他心底一直都知道,如果真有人會在這時出現,那扇門是可以開的。


他看見殤不患站在門邊,深灰風衣還穿著,左手提著帆布袋,右手剛拉門進來還沒收回。
外頭的風應該不小,領口微微揚起一角,鬢邊髮絲貼在額前。


他沒有馬上說話,只輕輕地把門關上,步子踩在地毯上沒什麼聲音,怕打擾誰在思考。
神情不急,也不顯著地溫柔,只是有一種平靜的明確,好像他早就知道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只是事情剛好排到這一格。

猶如一列飛速行駛的列車,突然在無人的荒野看到了一束燈光,太久沒看見熟悉的東西,忘了自己可以慢下。
他不是驚喜。那太溫暖,太明亮。
他也不是驚嚇。那太強烈,太帶破壞性。


他慢了一下。


風裡突然飄來一點熟悉的氣味,讓人猛然記起一段久未提起的安穩。
凜雪鴉原本抿著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要開口卻又忍住。
他不是不高興,而是不知道這樣不在預料中的照顧,該怎麼接得體面。


他沒有預期這個出現,卻也沒有抗拒。
因為那不是種突然地闖入,是對方繞過所有他的防線與疲憊,恰好來到一個他還沒來得及把門鎖上的時候。


殤不患沒脫風衣,只走到桌邊,拉了旁邊的椅子空出一小塊空間,把帆布袋放下。
裡頭的東西有點散,他伸手壓住,壓了下袋口。
他沒急著拿出來,而是低頭先看了一眼桌面,掃過那些忙碌的痕跡,咖啡沒喝完、文件堆了兩層、桌角被手機壓著一小疊便條。


然後他才用一種很自然的細心,把裡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抽出來,擺平、放穩。

那盒蜂蜜酥皮蛋糕被他仔細擺好在桌上,凜雪鴉知道那是他前些天才說過想排隊買的老店;
啤酒瓶身裹著一圈薄布,是從家裡拿的餐巾,花紋還是那種印著茶葉圖樣的老樣式;
文件被壓在最底層,用夾子夾住,上面貼了兩張小標籤,是不同小組用的顏色。

殤不患沒看向凜雪鴉。
只是照著自己的習慣,把這些東西放到方便取拿的地方,
跟他平常備餐一樣,不直接地說「這是給你的」,只會說聲「筷子在那邊」等你自己吃下。


凜雪鴉的背沒有刻意挺直,但整個人卡在某種還來不及反應的凍結。
他知道這些東西的出現代表什麼,也知道對方能來一趟並不輕鬆,但情緒來得太快,他一時不知道該把這些放在哪裡。


帆布袋裡的東西擺好後,殤不患也沒說什麼安慰或鼓勵的話。
「這幾張我整理的,放這邊,你忙完再看就好。」從帆布袋中拿出的資料夾,簡簡單單的三張紙,文件標籤的顏色搭得太整齊,紙角壓得太平。
甚至可以想見昨天夜裡,在不同的聊天室紀錄與會議流程圖之間,他一張一張對應著,花時間理清對方還沒來得及整理的那部分。
為了讓你明天打開來的時候,知道有人走過你沒空整理的那段路。


殤不患出現的時候不早也不晚,心中早就寫好的一行行備註,靜靜地把一條線拉到今天這一格。

他沒有提起這兩天的訊息,也沒有問為什麼沒回。
他甚至沒看那支手機一眼。
因為那些話,本來就不是說來要被回的。


殤不患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很自然地、很溫柔地撫上他臉頰。
「啤酒先幫你冰起來,等簡報弄完,吃完餐再喝,不然會脹氣。」
語氣很淡很淡,像講一句「今天會下雨」那樣的平常。
指腹很溫,掌心帶著一點剛從外頭進來的涼意。
他沒有搓揉,只是輕輕地放上。

凜雪鴉眼神沒對上,只是看著他手的方向,眼皮有點撐不住。
然後殤不患俯身,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再輕輕親了下左眼皮,幫他蓋上太燥的情緒。
那一吻幾乎沒聲音,卻讓整個世界被按了暫停鍵。

他沒有久留。
走去小冰箱前,把那罐啤酒小心地放進冷藏庫,手指按在門柄上,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專心忙,我在你家等你。」他語氣一樣輕,一種不讓人分心的善意。
離開前,他走近,帶著極深的默契,在他肩後彎下身,輕輕抱了一下,力道不重,甚至沒完全收緊,只是讓人感覺有什麼從背後傳進來。

「晚餐記得吃。」他說完這句話,沒有回頭。

門關上時,窗簾自動拉合,剩下房內還殘留著他身上的那一點體味與風衣上的冷氣味。


當門重新闔上的那瞬間,凜雪鴉覺得某種還沒完成的餘震還在心口。
房間裡的光線緩慢地往側邊滑去,將那一層藏著體溫的空氣一點一點推開,被悄悄喚醒。


他吃下一口蛋糕,牙齒壓進柔軟的邊緣時,甜味沒有馬上浮現,反而先是一種靠近體溫的濕潤感。
那種剛剛好沒那麼新鮮的口感,從某處帶來的記憶,有點微涼,卻不會讓人排斥。

他沒有馬上繼續吃第二口。
只是放下叉子,眼神掃過桌面。
那幾張紙被壓在資料夾邊緣,標籤的顏色過於醒目,在這樣冷色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安靜。


本來沒有要碰它,只是順手抽出來。
紙張帶著外頭風的氣味,衣櫃裡待過幾個小時的乾香,混著餐巾布邊角殘留的折痕。
他指尖摸過紙緣的那一秒,沒有特別用力,只是讓那層纖維慢慢穿過指腹。

第一張的格式和他習慣的不一樣,框線畫得不夠整齊,有些地方標註太淺,有些箭頭角度略微偏斜。
但內容是對的。
不完美,卻很剛好。


他把那張紙攤在筆電旁邊,身體前傾了一點,指尖落在第一行的時間點上,停了兩秒。
那是在辨認,這一點,是不是他剛剛卡住的位置。
然後他確認了,是的。就是這裡。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把滑鼠移了過去,點開聊天室,把那張圖複製貼上。

貼圖的那一秒,手肘的角度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在適應新的操作方式。
他沒說是誰做的,也沒標註來源。只有一句:

「這版可用,照此流程走。」

送出訊息後,他沒有繼續打字。
手還停在鍵盤上,指節沒有收回。
不是什麼劇烈的情緒,倒是像積木堆中被抽走的一塊支柱,沒倒,卻讓整座結構輕了一點。
他沒再看那三張紙,只是把它們放到筆電右邊,靠近咖啡杯的地方,像是默默承認了它在這裡的位置。

那杯咖啡還是冷的。他伸手拿了起來,喝了一口。
不像剛剛那麼苦了。


窗簾邊的縫隙透出城市傍晚最後一段微光,已近夜色。


外頭車聲漸少,高架橋上偶爾一兩聲急促的胎痕,疲憊城市加速著心不在焉的衝刺。
路燈逐一亮起,從主幹道延伸到支巷,黃白交錯的光點在濕氣浮動的空氣中顫微微地閃。
城市整體變得安靜了。
飯店樓層逐層亮起不同色溫的燈。
有人剛進房,有人已準備入睡,有人還在浴室裡沖洗著沉重的日子,而有那麼一格,燈光沒亮起,只剩筆電螢幕的冷白閃爍著一種不屬於時間的專注。
那一格裡,他還坐著,像一頁被折起來還沒翻過的段落。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起身,收好文件,合上電腦,緩緩離開了房間。



夜已完全落下。
風擦過耳後時帶著些微潮意,那種介於霧與冷之間、難以辨認季節的夜。
街口便利店的燈還亮著,但玻璃內的燈光像被什麼磨鈍過,沒有真正照進街道,只留下一種貼著皮膚的發亮痕跡。



凜雪鴉繞進了熟悉的超市,挑了蛋、番茄與小可頌,一樣樣放進透明提袋。
站在收銀台前時,袋裡那顆番茄被塑膠微微壓住,皮面的反光讓他想起什麼,但又不確定。
他只靜靜盯著那光澤,直到收銀員遞回找零,才回神般點點頭。
等他回到家,已是十點半後。
門輕輕合上,屋內沒有聲音。


門輕輕合上時,燈沒開,只有玄關小燈早已自動熄滅,從客廳窗簾邊緣滲進來一點城市燈光,光線在地板上畫出斜斜一條淡影。

他知道殤不患在。

空氣裡有他留下的味道,不是香水或沐浴乳的明顯氣息,而是一種混合木頭與皮革的體溫殘痕,安靜、溫穩、像久放書頁的味道。

凜雪鴉脫鞋時刻意放輕動作,腳跟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
鞋櫃邊的地毯有一點皺褶,他彎腰時稍微拉平,指腹順過毛絨邊角的那一秒,有種像是把一整天緊繃壓力折進這個動作裡。

客廳裡,殤不患已躺在沙發沉沉睡去。

電視開著,是一部不知第幾台的老電影,畫面被壓成了過時的比例,字幕顯得太大,顏色像被時間磨鈍過。音量幾乎聽不見,只剩下斷斷續續的閃光在牆面與殤不患的臉上交替流動。


凜雪鴉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裡面那罐冷泡茶還有半瓶,水珠凝在瓶身,他沒有動它。
動作熟練地煎了一顆蛋,蛋白邊緣起了微微的皺,發出細小的滋滋聲。
他把可頌切開,放進烤箱,溫度升上來的時候,那種麵包香氣慢慢攤在空氣裡,和番茄蛋湯一點酸氣的氣味纏在一起。

他只做了一人份。
把食物放在餐桌上,擺得不繁複,但乾淨。
湯面還冒著熱氣,反光照在瓷碗的邊緣,留下一小圈透明的光圈。


簡單的吃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廚房邊緣喝了一口,讓那口水沿著食道一路往下,替身體打開某個太久沒灌溉的通道。

走向沙發,靜靜站了一會兒,等著眼睛適應這個光線過低、空氣過靜的夜。
殤不患的呼吸很安穩,身體微微側著,頭靠在沙發背上,毛毯有點鬆,落下一角。
電視仍開著,畫面變得更暗了些,是一場下雨的戲,銀幕上雨滴細細落下,從某個世界那頭穿過時間灑進來。


凜雪鴉蹲下,手肘抵在膝上,低著頭望著那張熟悉的臉。
睫毛下有點陰影,鼻翼微動,是熟睡中的微微反應。
他沒笑,但神情柔了下來。
嘴唇貼上那片額前細軟的髮絲,再往下是眉心。
吻落得極輕,幾乎只是呼吸掠過皮膚的感覺。
就像回家時在玄關輕輕踏過門檻的那種動作,怕吵醒屋裡的一切,也怕破壞這樣靜得過分的空氣。


他沒把對方叫醒,只是小心替他拉好那條毯子。
毯角剛好勾住沙發的一角,他先輕輕扯開,再順過來,讓它重新覆蓋住殤不患的膝蓋與腳背。布料經過手背的時候有一點冬天留下來的乾硬,摸起來像舊毛衣的纖維,帶著淡淡洗劑味與一點點陽光曬過的記憶。


他轉身走向浴室。
腳步聲極輕,
走進去時只開了鏡前燈,白光在瓷磚與鏡子間打出微弱反射,像夜晚的湖面映著一顆沒那麼亮的星。
脫下襯衫,水聲緩緩響起。
溫的剛好讓緊繃的背脊慢慢鬆開。
水流過鎖骨與肩頭,順著脊椎而下,他閉上眼,一口氣吐得很慢。


他沒有洗太久。
只是讓水走過皮膚,告別那些白光底下的冷靜與疲憊。


重新走回客廳時,燈還是沒開,電視那場雨戲早已結束,換了另一幕背景,光影還在緩緩移動。
殤不患的姿勢沒變,但毯角滑落了一點。
他蹲下來,把那隻還握著遙控器的手輕輕拿下,對方的指節微微僵硬,他順勢揉了一下。


「……來吧,睡覺了。」


語氣低到像怕驚動時間。
他不是在叫醒誰,只是在對這個空間說話。


殤不患緩緩睜眼,眼神沒對上,還在夢裡。
睫毛動了一下,但沒有完整睜開,只是靠著某種身體記憶,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沒有問去哪,也沒有看清周圍,只是讓自己那隻手自然地被牽起。
步伐略慢,腳步不穩,一時間還抓不準重力。
他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依附在那隻牽著他的手上,每一步都被那股溫度帶著往前移動。

眼睛半睜著,視線模糊,只能辨認出眼前那個人身上熟悉的溫度與氣味。
房間很暗,電視光退去後只剩窗簾邊一線淡光,剛好落在凜雪鴉的側臉上,把那條下顎的輪廓照得乾淨而寧靜。




一路走回臥室。
進了房間後,凜雪鴉鬆開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走向窗邊那側的床沿,動作極輕地拉開被角。
被子有些皺,他順著布料輕輕地撫了一下,把那一小段空間攤平。


殤不患站在床邊,還在適應腳下這片柔軟的平面,身體略往前傾著。
他沒有看向凜雪鴉,眼神還懸著一層沒散去的迷霧。

下一個動作幾乎是靠身體記憶完成的,手掌先撐了一下床面,腳一順就收了上去。
沒有多餘聲響,只是單純地躺下,就是日常裡幾千次習慣動作的其中一次。
他側過身,讓被子剛好蓋住肩膀,眉頭微微皺著和夢裡的殘影過渡。
眼沒再睜開,氣息很快就沉了下來。

凜雪鴉站在原地看了一秒,
像一隻大狗信任你到可以睡在你腳邊,不管你是不是還在忙,反正牠已經睡了。他沒有發出聲響,只輕輕轉身,繞過床尾走向自己的那側。


躺下時沒有特別的擁抱。只是一個人先側身躺下,另一個人背對著貼近。
腳尖碰了一下,再自然地收進對方的腳踝後方。








凜雪鴉側躺著,頭髮還帶著剛洗完的濕氣,貼在頸後。殤不患那隻手自然落在棉被外側,掌心微微敞開,
他靜靜地看著那隻手,空氣裡是剛才煮蛋與可頌留下的淡香,一點點對方衣領間殘留的木質氣息。

慢慢伸出手,手指在床單上滑過一小段距離,最後觸到殤不患的手背。
那層皮膚,比預期的還要暖。


夜色裡遠方偶爾傳來幾聲車輪滾過濕地的聲音,是誰在很遠的地方慢慢離開,堆積在心裡的某些東西終於肯走了。
他繼續一根根地把的手指插進對方掌心裡,緩慢地,毫無聲響地,讓十指緊緊扣住。

確實地扣住。
那瞬間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也沒有什麼情緒高漲的暗示。
只有一種很小的心跳,終於碰到了什麼可以安放的地面。


他閉上眼,呼吸慢慢與對方的節奏重疊。
只是靜靜地睡去了。房間裡靜得幾乎能聽見城市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