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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必須輸掉這場戰爭”

Jonathan Littell (2006年法國龔固爾文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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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那套有毒的說詞在四面八方響起:烏克蘭人誇大其辭,北約做過頭了,想想通貨膨脹,我們應該遷就普廷。最明確的言論來自季辛吉(前美國國務卿),五月底,他在世界經濟論壇(Davos)表示,烏克蘭應該同意割讓領土,否則,就有「(北約)對俄羅斯發動一場新戰爭」的風險。蕭茲的德國政府在向烏克蘭運送承諾的武器上拖拖拉拉,一部分的政治人物似乎真的認為,解決德國對俄羅斯能源依賴的方法,不是痛苦地擺脫依賴,而是閉上眼睛,慢慢地回到自己邪惡的舒適圈。馬克宏也不例外,就在終於訪問基輔之前,他還再次聲明:「不應羞辱俄羅斯。」

這一切錯的多離譜。而且,這些愚笨、欠缺戰略視野的跡象,正是普廷會毫不猶豫用盡各種手段利用的。誠如一位與克林姆林宮關係密切的俄國富豪近日向英國記者Catherine Belton所斷言的,普廷「相信西方會精疲力盡⋯⋯而且他相信長期下來,他會贏得勝利。」為了加速我們投降,他竭盡所能:在石油和天然氣上,他透過精細策劃的中斷供應來施加最大壓力;擾亂巴爾幹局勢;用會很快在非洲造成災害,並可能帶來新移民危機的糧食短缺作為恐嚇。當然,更別提他不斷煽動的核武威脅,彷彿他真的已經準備好為了自己的野心和個人的存活,帶著全世界和俄羅斯一起走向滅亡。西方世界對於他侵略物烏克蘭迅速、協調的反應,一開始讓他訝異。但在此之後,普廷再次將賭注押在長期戰、押在歐洲的分裂,特別是押在我們的弱點和我們(總之,在西歐)對於俄羅斯帝國想像的全然不瞭解上。

對普廷和他的外交部長Lavrov來說,謊言是訓練的核心,是自然而然的工具。對他來說,對話只是用來取得優勢,用來操盤佈局,好在必要時再次動武。協商或協議——就像是2015年應該要結束頓巴斯衝突的明斯克協議,只不過是在能再次獲益的時機出現前,凍結現有收益的時刻。事情就是這樣運作的。跟季辛吉一樣認為我們可以回到之前的現狀太過荒唐。認為可以讓普廷真誠地談判和他(終於!)會遵守自己的承諾太過可笑。如果我們沒有這麼無力、膽小、盲目,如果我們在2015年就再次武裝烏克蘭,或讓北約在烏克蘭駐軍,就算只是以訓練者的名義,普廷——他只懂強權即公理的法律——永遠不敢發動這場戰爭。如果我們在這場戰爭中讓他獲得一絲絲的利益,我們只是在為下一場戰爭鋪路。

馬克宏和蕭茲在基輔的轉向值得鼓勵,他們終於瞭解,不能再阻止烏克蘭申請加入歐盟。與此同時,他們對普廷的幻想或錯誤期望似乎難以破除。過去數十年來,從德國開始,一部分的歐洲國家把自己的能源安全讓渡到俄國手裡,並全然無視學者對於氣候的警告,拒絕投入能源轉型。我們浪費了多少時間,而對俄羅斯來說,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自開戰以來,俄羅斯靠著出口天然氣和石油(一大部分出口到歐盟),收穫了九百三十億歐元。這比美國承諾援助烏克蘭的三百七十億歐元多出2.5倍。現在,我們因為油價一公升超過二歐元而哀嚎,已經開始找尋出路。這既可恥又醜陋。在烏克蘭,汽油一樣昂貴,加油站前的隊伍更是沒有盡頭。但沒有人抱怨。烏克蘭人要的,不是便宜一點的汽油,而是用來擊退侵入者的武器和彈藥,是解放他們的城市,拿回自己的領土。他們是對的。

藉由入侵烏克蘭,普廷堆翻了1945年後的世界秩序:想要修復關係是不切實際的。面對世界,普廷和他的追隨者不斷叫囂,這是他們正常的運作模式。但是,他們自己仔細地觀察著權力關係的真實狀況,並冷血地從中得出結果。當烏克蘭人用激烈的抵抗阻擋了俄國對基輔的進攻,普廷撤回軍隊,也因此向世人披露了他的「解放軍」對布查、伊爾平(Irpine)、莫季(Motzyhyn),以及許許多多其他小鎮的平民施予的恐怖惡行。當米可萊夫(Mykolaïev)也以頑強抵抗阻擋了俄軍從克里米亞往敖德薩的攻勢時,普廷不得不暫時把奪取這知名港口的野心擱置一旁。

如今,終於意識到他訓練不足又腐敗纏身的軍隊,在面對氣勢高昂並獲得西方裝備的烏克蘭軍隊的弱點後,他把所有武力集中在頓巴斯,用軍機與重砲炸毀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這是他僅存的戰爭手段。在這裡,他也應該被永遠地制止、擊退。英美承諾提供長程飛彈來重新平衡軍力是往正確方向的第一步。我們必須做更多。

普廷是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發動二十世紀的戰爭,只為了達成十九世紀目標的人。對這個現在已經把自己比為彼得大帝(1672-1725)的人來說,徹底併吞烏克蘭是存在問題,與他關於北約的大話毫無關係。烏克蘭不應該繼續存在,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我們提出的讓步、外交提議、「合理」的妥協能阻止普廷徹底實現這份野心,拯救烏克蘭領土、政治、經濟的完整性和它的歐洲未來。要烏克蘭人停止戰鬥,協商出第三、第四、第五明斯克協議,只是為幾年後俄國再次入侵烏克蘭領土鋪路,只是給普廷重建軍隊,重新整備人力、武器和彈藥的時間。就算在這期間他死了,但他的政權存活下去,他的繼任者也會這麼做。

五月九號,馬克宏在史特拉斯堡提到與俄羅斯可能的協商,他影射了凡爾賽條約因為羞辱了德國,在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破壞了通往和平之路」。關於威瑪共和國這個美好的民主實驗,這種說法絕對正確;但馬克宏顯然完全不瞭解我們現在正在經歷的歷史時刻。如果對莫斯克來說有1919年,那是1991年(蘇聯解體那一年)。

從那時起,就像1930年代威瑪共和國瓦解之後的德國一樣,一個復仇主義,而且徹底腐敗的法西斯政權,在俄羅斯持久地建立起來,輾壓了公民社會和它的活力,為了個人利益而奪取國家所有經濟,並挑戰了民主世界和我們建立和平與集體安全所依據的秩序。現在不是1919,而是1939。而就如同希特勒的第三帝國,朝向和平之路,最終必須經過普廷政權的徹底瓦解,無論「西方集團」怎麼想,普廷政權並不與俄羅斯同體共存。唯有一個自由、民主的俄羅斯,一個由人民,而不是由沈醉於救世主想法的黑手黨集團領導的俄羅斯,才能加入世界各國的合奏,成為國際社會完整的一份子,就像德國和日本在1945年後終於做到的那樣。

對波蘭、波羅的海三國、和中歐國家的人民,全力以赴是顯而易見的。美國人看來終於瞭解了這點,與英國往這個方向協力行動;甚至芬蘭和瑞典也在一夕之間放棄了八十年的中立,躲到北約的保護傘下,將之視為面對俄國政權瘋狂過激行動的唯一保障。反之,在西歐,我們的領導人始終受限在太長時間的和平造成的神話、思想懶惰和道德弱點中,似乎一直受到妥協的誘惑。妥協常常是必要的;但在這個狀況下,妥協只會是歐洲之夢的災難,並對普廷的野心火上加油。唯有俄軍在烏克蘭徹底的戰敗,才能勉強為歐洲大陸帶來安全。而且,唯有在戰敗的基礎上,我們才能與俄羅斯談判,通過有薄弱機會得以持久的協議。如果烏克蘭沒有清楚而明確的勝利,所有外交都只會是空談、或投降。

「不應羞辱俄羅斯」。二十年來,我們越竭盡全力順應俄羅斯或遷就它,普廷就越樂於宣稱我們在羞辱俄羅斯,他很善於操弄對話者的羞辱。我們還繼續加入他的小把戲,這實在令人訝異。事實上,普廷是在自我羞辱:他自稱加入了世界偉人的行列,卻連最基本的規則都不遵守;當他想要的時候,在車臣、喬治亞、敘利亞、和現在的烏克蘭,蔑視和侵犯人們的權利;他以一支可悲、無能、古老,而且還被將軍們掠奪、因他們挨餓的軍隊發動戰爭。如果他真的因為這樣而怨恨我們,怨恨到要置我們於死地,我們要做的不是道歉,而是好好地給他一次教訓,把他送回屬於他的位置,他自己選擇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