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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愛情藥】


  奴隸是受盡歧視的存在,這件事不會因為他年齡尚幼而有任何改變。

  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只要「奴隸0181號」的稱謂還像項圈一樣掐著他脆弱的脖頸,他就是隻任人呼來喚去的狗,匍匐著臣服在主人的牽繩下苟延殘喘。

  他天生殘缺,斷了一半的右臂除了與身體共享稀少的營養之外沒有更多用處,即使當作裝飾都遠稱不及好看的程度。奴隸的粗活就算是成年男性都會覺得吃力,更遑論他只是個連成長期都還沒到的男孩,還得一隻手當兩隻用,自然無法完成被強迫交付的工作。

  幹不了活的奴隸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事情做壞了,挨一頓打罵是家常便飯,鞭子落在他褐色的皮膚上留下分外鮮豔的傷痕,像極了荒土中綻開的花,醜陋的在他體內向下深根,直到和血管糾纏著再也分不清。

  深入骨髓的疼痛與屈辱的記憶,則是最好的花肥。

  主人喜歡在公開的場合懲罰他的奴隸,像是一場免費對外開放的馬戲團表演,只是缺了跳火圈的獅子,以及觀眾的喝采。

  「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只會拖後腿!」主人大聲斥責著他和幾個同樣犯了錯的奴隸,凌厲的鞭甩在地上發出令人心顫的清脆聲響,除了習以為常的他以外,所有人都抖了一抖,好像這一鞭是抽在他們身上——雖然這的確是即將要發生的事情。過路人匆匆行過,無一不盡量避免和他們產生眼神接觸,或於心不忍、或事不關己,全裝作空氣那般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想要逃離是不切實際的。尋求援手更是。

  其他奴隸被打得紛紛求饒,卑微的跪地宣示自己將永遠臣服於偉大的主人。明知如此便能減少皮肉之苦,可他就是不願。說不上尊嚴或驕傲那些對他奴隸的身分而言過於昂貴的奢侈品,最多也不過是不想讓這個折磨了他數年的男人如意罷了。

  他忍受痛苦,緊咬下唇一言不發,以最消極的手段進行報復。

  「那是什麼表情?你不過是下賤的奴隸,是連工作都做不好殘次品,像你這種垃圾還有自尊可言嗎!竟敢反抗我?不如我就在這裡把你打死!」

  鞭子再度揚起,他閉上眼準備迎接又一次的疼痛,卻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如涓涓細流般柔和的女性嗓音。

  「資質還挺不錯的呀,你。」

  那彷彿是神明下凡的高雅身姿,深深烙印在他的雙眼裡。

  鞭子停滯在空中動彈不得,阻止了男人暴戾惡行的是個陌生卻極其美麗的黑髮女人。她彎下腰,將垂下的髮絲優雅拂至耳後,微微發著光的藍水晶耳飾隨之輕輕晃動,像是在欣賞藝術品般湊近了臉龐仔細端詳著他,這令他有些畏縮自卑的別開雙眼,不敢與之對視——女人高雅雍容的氣質、如百合花般素淨卻迷人的合身長裙,與他此時如同在泥濘裡打滾般渾身狼狽又不堪的模樣一點也不相襯,他生怕自己的汙濁會染髒這份純潔秀麗。

  可深藏在記憶裡那無數個黑暗的日夜在腦海瘋狂叫囂,撕扯著他的靈魂和心臟,他們渴求著觸手可及的光,想要得到救贖。

  ——但,他值得嗎?

  彷彿聽見了他的猶豫和迷惘,女人溫柔的彎起嘴角,修長白皙的手指小心的撫過那張傷痕累累的臉龐,像是在告訴他什麼都不用擔心,躁動著的緊繃情緒便莫名的被安撫了下來。

  他還是沒有抬頭看她,彷彿那是褻瀆神明的行為。

  接著,女人轉過身,朝著男人露出完美的微笑和儀態。男人一見到她的容貌便露出懼怕的神情,「黑色長髮、金色眼睛,還有那個藍水晶耳飾……莫非,您是揚羽.E.烏拉諾斯?那個魔女……?」

  魔女?他不敢置信的眨眨眼。面前宛如神祇的女人,是那個在故事與歷史裡總是陰森邪惡代名詞的魔女?

  「既然你認識我,那就好說了。」

  魔女——揚羽眉眼彎彎,一開口便讓男人如墜冰窖:「你方才說,要打死這個孩子吧?」

  男人艱難的嚥下口水,竟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如何回應才是正確的。揚羽對此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薄唇輕啟。


  「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吧。」


  他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注視著揚羽的背影。

  「當、當然沒問題!這個奴隸就送給您了!」如獲大赦的男人留下他的生死契約,趕緊一溜煙的跑了。

  揚羽撇了眼契約書,隨手將紙豪不在意的撕成碎片,接著鬆開手,紙屑便被一陣強風捲走,徹底消失。他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跟不上事情進展的速度,呆滯地望著揚羽在他面前蹲下,帶著些許狡黠的笑了。

  「你終於肯正眼看我了?」她說。

  他連忙垂下頭,臉卻被揚羽雙手捧住,阻止他繼續逃避視線。她有些無奈的嘆息,「哎,我真有這麼可怕嗎?一個個都這樣的……」

  「沒有!」因為慌張,他不自覺的將音量抬高了許多,看見揚羽有些驚訝的眨著眼的模樣難為情地漲紅了臉,連忙降下了聲音,用含糊的聲音解釋:「我是骯髒的奴隸,怕……玷汙了您的眼。還有,呃,」他不自在的頓了頓,「您的手會弄髒的……」

  「髒?一點都不髒呀。」揚羽輕笑出聲,用手指小心擦拭著他臉上的灰和血跡,直到整張臉變得乾淨。「你的名字是什麼呢?」

  「……奴隸0181號。」他說。

  「這不是名字,是代號。」有些傷腦筋的揚羽思考了下,「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喀擦。

  他聽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項圈鬆開的聲音。

  「你叫……對了,『暗影』挺好的!你覺得呢?」

  框啷,項圈掉到了地上。這個瞬間,他知道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奴隸0181號」了。望入那雙美麗的燦金色眼眸中,他恍惚間以為自己看見了太陽,耀眼璀璨,卻會因為太過靠近而被她的熱度給燙出傷痕。

  可他想,一點灼傷算不上什麼。

  「是,我覺得……非常好。」

  哪怕是灰飛煙滅,他也心甘情願。


  成為學徒的暗影很快熟練了操縱影子的魔法,影之爪成為了他的右臂,生活總算方便了許多。對此揚羽很是滿意,她的確有看人的眼光。

  坐在沙發椅上閱讀著調配藥劑的配方書,暗影一邊背誦原料與烹煮方法,一邊翻向下一頁。一看見那是什麼藥,他頓時僵直了身體,隱約還能看見紅透了的耳根子。揚羽發現暗影的異常,便放下手邊裝好藥的玻璃瓶,按耐不住好奇心安靜的湊到他身後一瞧,「暗影,怎麼了?」

  「哇!什、什麼都沒有!」暗影慌亂地想伸手阻擋揚羽的視線,可惜已經晚了,上頭大大的「愛情藥」三個字已經徹底出賣了他。

  「喔?愛情藥啊。這對現在的你可能有點困難,不過也不是做不出來。」

  「藥……是真的有用嗎?」暗影問。

  「愛情藥並不是真的讓人戀愛,僅僅是引出一種好像愛上對方的錯覺。」揚羽笑了笑,「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把這種錯覺當成真愛了,很笨吧?以為是憑自己的意志愛上了誰,實際上卻是被操弄著的。」

  暗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著他懵懂的模樣,揚羽忍不住憐愛的揉了揉他柔軟的髮。

  「要我教你怎麼做嗎?」

  「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弟子嘛。不過……」揚羽頓了頓,旋即話鋒一轉,笑容染上些許曖昧,「你得告訴我,你是想讓誰喝愛情藥呀?」

  「什……!我沒、沒有想讓誰喝的!」暗影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書也因他的舉動而從大腿滑落下來,掉在地上。暗影慌忙將書撿了起來,確認書頁沒有落下摺痕才鬆了口氣。

  揚羽撐著下巴,眉眼彎彎,「少來,你剛剛臉都紅了!一定是想到了誰吧?和我說嘛,暗影!」一下用手指戳著暗影的臉頰,一下拉拉他的手,不斷騷擾著暗影。

  揚羽很少這麼纏人,只是她心裡實在太好奇了,又有點忌妒暗影方才想到的對象,忍不住想得到一個答案。親密的距離、貼近的肌膚,暗影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過熱到無法順暢運轉,他得想辦法脫離窘境,可他暈呼呼的什麼辦法都想不到,在暗影快要爆炸之前,他終於憋不住喊了出來:「那個人就是您啊!」

  突然間,氣氛安靜了下來。

  暗影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他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一團亂麻般的腦袋瓜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種狀況,只能在腦海裡風狂罵自己是大白癡。他頭都不敢抬,怕在揚羽臉上看見厭惡的表情。

  沉默沒有持續很久,暗影看見一隻手伸了過來,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痛!」

  「好啦,玩笑到此為止,我去拿煉藥的材料,你等我一下。」

  揚羽笑了笑,然後轉身向她的植物園走去。暗影長出一口氣,至少他沒在對方臉上發現排斥的情緒,雖然被當成了小孩子的玩笑。

  他看不見的是,在揚羽關上房門後,再也控制不住表情的羞紅了臉頰,她摀著散發驚人熱度的臉龐蹲在走廊邊,很是動搖地喃喃自語著:「他是認真的嗎?要給我喝愛情藥?不是在開玩笑吧?對,應該就是開玩笑,是玩笑……」

  縮成一團糾結的模樣,把臉埋在雙臂中無聲吶喊。


  少女情懷總是詩,愛情藥賣的好也不是什麼怪事。

  接過揚羽手中的玻璃瓶,女孩高興的模樣溢于言表,道完謝後一蹦一跳的走了。她有個暗戀著的對象,希望藉由魔女的藥獲得圓滿的愛情。

  「戀愛中的女孩子真是特別可愛,是吧暗影?」揚羽笑道。

  「……對不起,我不清楚。」已經比揚羽還要高了的暗影誠實回答。在他眼裡,揚羽以外的其他女性如何可愛他都不曾在意,因為她們都是一樣的。

  「哎呀,真是不解風情!乾脆讓你自己喝一瓶愛情藥好了。」

  揚羽開著玩笑,賣完所有藥劑的她站起身來往回走,暗影緊跟在後。

  雖然揚羽說要讓他喝愛情藥,可他哪裡需要——打從一開始,他的心就已經被美麗的魔女操控了,儘管魔女本人可能不曉得,那是這個世間唯一一個能夠影響他的魔法。

  一個沒有解藥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