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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殘缺》


  兩年來余丞設想過無數次再見到陶哲頎場景。

  可能是街邊猝不及防的偶然巧遇,或者對方突然回來為自己的不告而別向他低頭認錯,甚至他還想過也許哪一天,或許會在社會新聞的版面上看到陶哲頎的身影或是訊息。

  什麼場景他都想過一輪了,獨獨沒有想到會是現在,在他爸和他未來繼母的喜宴上,那個消失了整整兩年未見的男人被他爸領著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隨著他爸的介紹詞朝他淡然地點了下頭。

  「來余丞,跟你介紹一下,這是你林阿姨的兒子,陶哲頎,比你大幾歲,叫聲哥,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余父余家煬拍了下西裝筆挺的陶哲頎的肩膀,對著余丞笑道。

  「哥……」余丞將一個「哥」字含在嘴裡反覆咀嚼半天,而後抬頭扯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意,在所有人措手不及之際,掄起拳頭往他面前神色淡漠的「哥哥」臉上砸去,一拳就直接把人撂倒在地。「誰他媽稀罕有你這個哥哥!」

  場面頓時失控。

  余丞揍了一下沒解氣,赤紅著一雙眼幾步上前扯著陶哲頎的衣領把人從地上拉起,又跟著往另一側的臉補了一拳,這時旁邊看傻了眼的人才反應過來上前架住莫名爆走的余丞,不讓他再有機會出手攻擊。

  莫名其妙就挨了揍的陶哲頎一時也沒反應過來,掛在鼻梁上的眼鏡被打落在地,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裡隱約還能嘗到一絲腥甜的血味。

  陶哲頎彎身撿起落在地面的眼鏡戴上,饒是平日生性淡漠、不曾有太大情緒起伏的他,此時此刻按著被打疼的臉邊,眉心也忍不住深深擰起。

  只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一旁剛才還笑容滿面的余家煬就先一步出了手,毫不留情地抬起手一巴掌甩到余丞臉上,把他整張臉打得撇向一側,而後不顧身旁還有幾個賓客圍繞著看熱鬧,當場氣急敗壞就對著他罵道:「造反了是吧?是我太久沒管你讓你忘了誰是你老子了是吧!」

  說著又揚高了手要再補上一掌,一直默不作聲的陶哲頎看著面前混亂的場面,心口不自覺地悶了一下,腦子還沒轉過來,就抬步上前攔住余家煬尚未落下的那手。「好了叔叔,我沒事。」

  「哲頎你退後,這小子就是放出去太久,今天不好好教訓他,我看他是不會長記性!」余家煬正在氣頭上,陶哲頎的勸他聽不進去,只要他別管。

  「叔叔。」陶哲頎沒聽余家煬的,捉著他的那手反而又使了點勁,本就低的嗓音更沉了幾分。「真的沒事。」

  這下余家煬有再大的火氣也不好繼續發作下去,僵持了片刻,最後冷哼一聲抽回手,瞪了余丞一眼,狠聲警告他:「你這臭小子皮給我繃緊點,再敢亂來,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的畫廊拆了!」

  語罷大手一擺,臭著張臉招呼其他人離開。


  余丞從始至終就沒理過自家老爸,凶狠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在陶哲頎身上,半分也沒有移開。

  等到身旁看戲的人群散去,只剩他和陶哲頎兩個人面對著面,半晌後他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點點頭,說:「你繼續裝,裝他媽像一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早就知道我爸和你媽的關係,所以兩年前才屁都沒放一聲就突然搞失蹤?」

  「抱歉。」陶哲頎始終都沒有太大反應的表情微微鬆動,他斂眸看著余丞的臉,低聲解釋:「我兩年前出了一場車禍傷到腦,有一小部分的記憶缺失,如果你不介意,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我們之前是什麼關係?」

  陶哲頎話音剛落,余丞原本狠戾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變得空白。他像個尖牙利爪還來不及收的小獸,愣怔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車禍、記憶缺失、什麼關係……?

  陶哲頎的話迴盪在余丞腦海,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他就一點也沒有辦法理解了。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余丞深吸了口氣,不可置信地開口:「你不……記得我?」

  陶哲頎輕輕搖了搖頭,又道了聲歉:「抱歉,我真的不記得了。」

  「開什麼玩笑啊……」余丞聲音輕得尾音都在顫,原本就布滿血絲的一雙眼蒙上了一點水氣,「我剛好就是你缺失的那一小部分記憶?對你來說,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年半,就只是那個『一小部分』?」

  陶哲頎看著余丞從原先的憤怒轉變成此時此刻的失魂落魄,心底無端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有點悶、有點酸、有點疼。

  還莫名地有股衝動想伸手抱抱他,只是才剛剛抬起手,卻又猛地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給驚得一頓。

  「那我到底算什麼啊?」思緒一片混亂之際,余丞抬頭和他相望,眼底滿是難受。「陶哲頎,我算什麼啊?」





  他們兩個人相識於余丞剛畢業沒多久,那時他的畫廊剛剛開幕,應最大投資方,也就是他老爸的要求辦了場開幕宴,受邀前來的賓客大多都是他不認識的人,明明余丞才是主角,卻淪落得只能百無聊賴地靠在牆邊喝酒。

  也是那個時候,他一眼就看見和他一樣在人群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陶哲頎。那人單手端著酒杯,遠眺的目光帶著一絲淡淡的陰鬱。

  很多時候余丞再回想,也不曉得那一秒鐘自己是哪條神經被觸及到了,忍不住就主動上前和陶哲頎搭話。他先是自我介紹,又向陶哲頎拋了幾個問句,陶哲頎語帶七分保留,幾乎除了名字,也沒再透露什麼私人訊息。

  但這並不妨礙余丞對他感興趣,他纏著陶哲頎和他交換聯絡方式,那時的陶哲頎外表看著冷淡,實際上很好說話,余丞只是賣個慘裝個可憐,說自己沒什麼朋友,想和他做個朋友,陶哲頎就和他交換電話了。

  余丞可以說是對陶哲頎一見鍾情,嘴上說著想和陶哲頎做朋友,實際上卻費盡了心思追求他。余丞骨子裡充滿著藝術家特有的浪漫天性,甜言蜜語、撩撥調情都不在話下,他還時常為陶哲頎作畫,畫的大多是以陶哲頎為主角的人像,告白的那一天,還直截了當地問陶哲頎,願不願意一輩子都當他畫裡的男主角。

  陶哲頎性格相較於一般人要來得淡然一些,但對於余丞熱烈直白的追求,他還是難以招架。沒有多久,兩個人便陷入熱戀。

  余丞生性浪漫,感性遠大於理性,而陶哲頎冷靜,理性大過於感性,兩人性格迥異,卻又能完美的彼此互補。

  他們一直相處得很融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陶哲頎這人有些神秘。交往不長不短的一年半裡,余丞從沒見過陶哲頎任何一個親朋好友,沒踏入過他的社交圈,但那時余丞大概是被愛情蒙蔽了眼,也覺得不急,想著他們慢慢相處,總有一天陶哲頎會對他卸下所有心防。

  卻怎料還沒等到那一天,就先迎來陶哲頎毫無任何徵兆的不告而別。

  而在意識到那人真的從自己生活裡憑空消失的瞬間,余丞甚至不曉得該從何找起。他想盡辦法四處打聽,卻只是徒勞。他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兩年,卻等回了一個失憶了、不記得他了,甚至還突然就成為自己名義上哥哥的陶哲頎。


  余丞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在市區的住所,滿腦子縈繞著的都是今天猝不及防見到的身影,和他疏離的神情問自己和他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

  余丞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扯下箍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的領帶,隨手扔在一旁。

  兩年前的這裡到處都有他和陶哲頎的身影,客廳、廚房、臥室、浴室,最溫馨的最親密的他們什麼事都做了個遍,一別兩年,那人現在卻反過來問他們是什麼關係,多可笑啊。

  余丞抓過一旁的抱枕低頭把臉埋了進去,心口又澀又堵。他原本都想過了,等再見到陶哲頎,要先揍他兩拳以消心頭之恨,揍完了冷靜了,再好好問他當初不告而別的原因,如果合情合理,那他可以考慮就此揭過,一切當作沒有發生,兩個人還是能好好在一起。如果不行,那就再揍兩拳,然後他會轉身瀟灑離開,從此就當兩不相干的陌路人。

  他千想萬想,就沒想過那人出車禍失憶了這種可能。

  余丞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兩年的自己可笑得不行,每一天早晨清醒都抱著說不定馬上就能見到對方的期待,卻不想那人老早就不記得他了。


  同一時間,陶哲頎坐在余家客廳寬敞奢華的沙發上,他剛嫁進余家的母親林玉蘭女士正心疼地為他臉上的傷口上藥,一面皺著眉對著端坐一旁大氣不敢出一聲的余家煬唸道:「看看你的好兒子做的,早和你說找他來肯定沒好事,你偏不聽。」

  「媽,我真的沒事。」陶哲頎擋了一下林玉蘭伸來的手,遲疑片刻,還是張口問了坐在一邊的繼父:「余丞他不住這裡嗎?」

  一聽見余丞的名字,余家煬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他嗤了一聲,回道:「那個臭小子,高中畢業以後就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幾年來也沒回過幾次家,真的是翅膀硬了,管不動了。」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遲疑了幾秒,陶哲頎終究還是將心底的疑問問出口。

  余家煬聞言想了一下,「哦」了一聲,說道:「那個吧,他畫廊剛開的時候,玉蘭有帶你來,可能那時候碰過一面。」

  陶哲頎斂眸低應一聲,心裡卻隱約覺得應該不只是這樣,如果只單純是見過一面的關係,余丞不會衝上來就往他臉上揍,更不會露出讓他心底隱隱作疼的那種難受失落的表情。

  可無論再怎麼回想,陶哲頎腦袋裡的記憶拼圖仍舊缺少了一小塊,怎樣也無法完整、無法記起來。

  「這樣吧,」余家煬見陶哲頎低頭不語,便開口提議:「下個週末我叫他回來一趟,讓他正式給你道個歉,也讓你們兄弟好好認識認識彼此。」

  陶哲頎還沒說話,坐在他旁邊的林玉蘭也不曉得想到什麼,目光閃爍了一下,頓了幾秒才跟著附和道:「那我也把書敏叫來吧,也都快是一家人了,讓她來一起吃個飯,總是要多熟悉一下的。」

  林玉蘭脫口的那個名字方一入耳,陶哲頎的眉心便下意識輕輕擰起。他沒來由地覺得不能讓余丞和他名義上的未婚妻趙書敏見面,可卻又不曉得為什麼。

  陶哲頎對趙書敏其實沒有一點感情,他們之間的婚約算是林玉蘭一手促成的。

  趙媽媽和林玉蘭是至交,他和趙書敏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從小林玉蘭就有意撮合他們,可陶哲頎一直刻意和對方保持距離,還是後來出了那場車禍,剛醒的時候陶哲頎記憶很混亂,又剛巧那時大多時間都是趙書敏在醫院裡照顧他,陶哲頎混混沌沌地,也就沒有質疑林玉蘭說的,他們其實是未婚夫妻的關係。

  直到今天余丞的出現,他才開始產生了懷疑。

  在陶哲頎恍神之際,兩個大人自己都已經決定下來了,只要他把下週六空出來,陶哲頎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低低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