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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光》第一回

　　──健屋花那。

　　她的型號。

　　為了醫療目的而被製造出的仿生人。

　　主人將她買下，請她負責照護卻非常不愛惜身體。

　　儘管健屋很努力想照顧主人，但完全不聽醫囑的主人依然去世了。

　　主人的家人明明平常都不關心主人，出事了就一副完全不能諒解的態度，把過錯都怪在健屋身上，把健屋丟棄了。

　　健屋在回收場徘徊很久，遇到很多殘臂斷肢的機器人，意識斷斷續續的，還沒有完全失去機能，無比強烈的求生意志，迫使他們動手想搶走她完好的身體。

　　她只能拚命的逃，被那些意圖搶奪身體的機器人攻擊，他們垂死掙扎的爬在地面上，也要向她丟擲廢棄金屬、無用的零件，試圖絆住她的去路。

　　沒有被製造者賦予任何戰鬥的可能，出廠就是為了照護病人，以及更好的醫療技術，能執行沒有人類可能犯下失誤的精準手術。

　　灌輸滿記憶體的醫療知識，全是如何讓人類得到更妥善的照護。

　　沒有一條是教她該如何自我防衛。

　　似乎對人類來說，仿生人就算被憤怒的病人攻擊也是理所當然，無須在意的事。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健屋做錯什麼了？

　　她又一次讓同為被遺棄的仿生人「同伴」絆倒。

　　狼狽的撲在雨水打濕的泥濘地面上。

　　驚恐地回頭看著對方，對方露出惡意的笑容，臉上神情就像說著「逮到你了」，粗劣金屬拼湊出的難聽笑聲。

　　她要逃到哪裡去？

　　她的歸處在哪裡？

　　她為了什麼存在？

　　不知道！

　　不知道！

　　「放開我！」

　　她恐懼的想踹開緊緊拉住她腳的那隻皮膚燒毀金屬外露的手。

　　艱難的要爬起身，前面卻是拖著半殘的腳，拚命走向她，一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試圖留下她的另一個仿生人。

　　好難受……

　　她只能掙扎的拍打著前面一心想奪走她一切的仿生人。

　　半殘的仿生人卻以斷掉的鐵肢狠狠敲在她的手腕上。

　　她引以為傲可以精準執行手術的手，不再能那麼自然的動作。

　　像人類一樣漂亮的皮膚被劃開一道傷口，不同於人類的藍色血液汩汩湧出。

　　好可怕、好可怕！

　　為什麼！

　　「誰來……」

　　『砰！』的一聲巨響。

　　眼前恐怖的半殘仿生人忽然倒下。

　　取而代之的是雙手握著球棒的高大女性。

　　她恐懼地想後退。

　　對方卻拋下球棒，抓住她的手。

　　「走開！走開！別碰我！」

　　她用力揮著另一隻已經受傷的手，傷口處外露的鐵皮同時刮傷了對方。

　　看著對方的傷口滴落的紅色血液。

　　她核心中的最高指令不停發出警報，她只能驚恐萬分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健屋！不是故意要傷害人類的，請不要銷毀健屋──」

　　沒有迎來想像應有的大聲斥喝。

　　她呆呆地看著對方。

　　「只是小傷，現在能安靜了？跟我走。」

　　對方明明受傷了，放在其他人類身上一定會驚恐的大聲呼喊「仿生人殺人啦！」之類的惡意話語。

　　對方卻是依舊冷靜的聲音。

　　「為什麼？要去哪裡？」

　　「還是你想留在這裡？」對方似乎對她的樣子感到有趣，嘴角微微勾起。

　　「不要！不要把健屋丟在這裡！」她用力握住對方的手，懇求著。

　　「那就走吧。」

　　她卻無法移動分毫，意識到地上的機器人仍死命地抓住她，雙眼狠狠的瞪著她，像是要將她吃下。

　　在她們交談期間又有另一個機器人扒住她的腳，想藉著她站起。

　　她的視線忽然一黑，感覺到被遮蔽的雙眼附有人類的溫暖，還有手掌柔軟的觸感。

　　聽到砰、砰接連幾聲巨響，腳上的抓力不再。

　　收回手的女人，拉起她就往前跑。

　　「跑！別回頭！」

　　她聽到了，遠比人類靈敏的知覺。

　　更多的「同伴」往她們所在的地方聚集而來。

　　球棒早已經被敲爛，斷成兩截，被女人隨手扔到廢棄堆中。

　　已經能見到廢棄場的大門。

　　她驚恐的發現自己的腳又被一旁趴在地面上的仿生人抓住。

　　女人再也拉不走她，回頭看了她一眼。

　　「不要！不要！」

　　她又要被丟下了嗎？

　　不要，請不要丟下她。

　　已經沒有任何武器的女人。

　　在核心計算中給出99%一定會丟下她的答案。

　　女人卻只是俐落的轉過身來，嘖了一聲，奮力往地上一踏，力道之大讓鞋跟狠狠鑲進了機器人破爛的手，釘在地面上。

　　用力也拔不回，女人果斷的捨棄了鞋子，跟著扔下另一隻為求保持平衡。

　　她已經無法相信核心計算的答案了。

　　女人的每一個行為都出乎她的意料。

　　核心計算不斷驗證失敗，健屋只能呆愣的被女人拉出廢棄場。

　　她們跑了好久好久，遠到她以為這條路沒有盡頭。

　　女人像是力氣耗盡一樣，靠在牆邊坐了下來。

　　拚命喘著氣。

　　她跟著屈起膝抱著腿小心坐在女人身邊。

　　不敢多問一句話，深怕下一秒女人就會讓她離開。

　　「呼──總算逃出那個鬼地方了。」

　　女人以手背隨意抹去臉上混著汗水的雨水。

　　轉頭看向她。

　　「你沒事吧？」

　　「你、你的手受傷了，需要消毒、上藥、包紮。」

　　女人揮了揮手，毫不在意的回應著：「這種小傷放著不管它兩天就會好，倒是你的手腕……麻煩了，我可不會修理機器。」

　　她搖搖頭，只是小心地拉著女人的衣角。

　　「沒地方去的話，就跟我走吧？」女人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明明沒有給出的指令。

　　可是雙眼就是讓透明的液體模糊了視線。

　　她拚命揉眼睛，想好好看著女人的笑容。

　　＊　　　＊　　　＊

　　白雪巴──那個女人的名字。

　　她沒有了歸處，失去整台機體最珍貴的手術功能。

　　在其他人眼裡，甚至只是個連主人都照顧不好的無能仿生人。

　　可是，這個女人接受了她的存在。

　　給了她容身之處。

　　伸手撫觸遠比以前柔軟數倍的床鋪。

　　舒適而溫暖的空間。

　　但她只能睜大雙眼注視黑暗中的天花板，遲遲不敢使用休眠功能。

　　身體感到很疲倦，快存記憶體自從主人離開後就沒有重新整理過，已經亂成一團，即將滿溢的紛亂思緒，核心指示她必須休息了。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

　　「花那？」

　　「是的？」

　　巴推門進來，她坐了起身。

　　「我吵醒你的休眠嗎？」

　　她搖搖頭。

　　「那是還不想睡？」

　　她遲疑了一下，點頭。

　　「嗯？難道你也會『失眠』？」只聽見巴自問自答，又恍然大悟的一敲手心。

　　「──我果然是天才吧。」

　　「……」在她的記憶中，這個時候嘴角不能上揚，不然人類會生氣的。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可以讓你比較容易休眠？」

　　她好睏。

　　她想要立刻陷入休眠狀態。

　　可是某種無法形容的恐懼一直跟著她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再度抓住巴的衣角。

　　「哎？真是個愛撒嬌的女孩啊。」面對她反覆依賴的行為，巴沒有任何嫌惡的神情，反倒溫柔的擁抱住她。

　　手掌輕輕撫在她的背後，哼著她沒聽過的歌曲，那是非常溫柔的歌聲。

　　像是可以撫平所有的不安。

　　「可以哦，隨時都可以入睡，明天醒來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

　　「……真的嗎？」

　　「真的。」

　　「巴──會一直在這裡嗎？」

　　「會的。」

　　「晚安，花那。」

　　巴俯身輕吻著女孩的額頭。

　　在確認對方進入休眠後，她嘆了口氣。

　　小心地撫過女孩的頭髮。

　　「花那忘了吧？果然醫院把你賣給其他人之後，就會重新設定啊。」

　　差一點就來不及了。

　　如果不是她拚命請求那家人告訴她把花那棄置的地方。

　　她差點就再也見不到花那了。

　　都忘了也沒關係，只要你還在就好。

　　全部都可以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