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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在復仇者聯盟大樓外的草地上一眼看見那隻蛇的時候,下意識就覺得那是洛基。

那怎麼會不是洛基?
儘管他親眼見到弟弟那過去總發出凌厲光芒傲視著眾人的眼珠在薩諾斯的虎口之下變得黯淡,總是挺直的背脊像失去支架的攀藤植物般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柔軟倒在政治家號的地板上,他還是無法擺脫腦子裡的那個念頭——洛基肯定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耍個小法術溜到了別處,徒留他一人待在原地替他假扮的屍體唏噓不已痛苦萬分。
然後當索爾好不容易接受了他的離去,在身上留下各種紀念的刺青或髮辮時,洛基就又會在某個時間點帶著狂傲笑意突然降臨,大肆嘲笑他是個毫無想像力的傻子,身為九界最強魔法師的自己才不可能如此輕易被奪去生命。
所以現在勢必就是那種狀況,索爾想,面前的蛇會在某個時刻恢復成洛基的外型,用他那清冷不屑的語調嘲諷自己。

他等待著,但蛇沒有要變形的意思,只是仍然待在草地上與他對視,尾端甩動吐出蛇信發出嘶嘶聲響。索爾與牠對峙了一會,可蛇不但沒有要改變外型,反而轉過了頭像是要溜走一般。索爾怎麼可能讓牠離開。他於是彎腰,將草地上的蛇撈起來。
「走,我們回家。」他說。

他本想就將蛇這樣養在房間裡,就像過去他在阿斯嘉時那樣,所有動物都不受拘束,跟阿斯嘉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可史塔克堅持任何非人的生物要進駐大廈都得經過檢疫並確保不會造成環境髒亂,否則就將被驅趕出去——而那對一個失去母星,身上又沒有任何地球貨幣的神族來說,那就是等於叫他與流浪漢一同睡在路邊差不多的意思——索爾於是還是意思意思反駁了幾句他自己也不是人類的立場之後,從班納那兒替蛇弄來了一個方形的魚缸權充小窩。他在底下鋪了細砂,加上一個裝了水的碗和幾根中央公園撿來的樹枝,並聽從羅傑斯的建議在魚缸上加裝了保暖用的燈泡。

他扭開開關,暈黃燈光照射在蛇的身上,索爾這才發現牠的鱗片是一片深沈的黑,而當牠緩緩在細沙中鑽動時,腹部可見到一些微微的紅。

索爾皺起眉頭,他記得當年洛基化作一條小蛇故意在他親近時捅他一刀的模樣,那是一條綠色的蛇,一條有著美麗綠色鱗片的、帶著金黃色反光的蛇。他低頭觀察面前飼育箱中的新住客,黑色的鱗片看不出一絲綠。

「洛基?」他低聲喊,好像如果在這樣親暱的私下就能讓蛇給出一些回應。
蛇當然沒理他。
牠自顧自將半個身體埋進沙中,腦袋靠在樹枝上朝著索爾吐信。

「好吧,既然你還沒打算變回來。」索爾也不著急,他聳聳肩說,「那就先這樣待著吧。」
他猶豫著該去哪替蛇搞來一些小白鼠——他不是很確定洛基會不會喜歡——最後決定各種食物都來上一些。

他花費了大把的時間在照料那隻蛇上,幸好在薩諾斯死去而宇宙間一半的生物重新復活的此刻,每個星球都忙著重建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人有心思再來吹響進攻的號角。

復仇者大廈裡的其他人對於索爾的新寵物都很感興趣,但除了彼得帕克之外,每個人聽見他興致高昂地宣佈這是洛基時表情都露出難色。史塔克僵硬地要他好好照顧牠,轉身便舉起手臂對AI管家窸窸窣窣地下指令。娜塔莎和羅傑斯圍上來盯著蛇瞧,他們對於蛇的真實身份非常遲疑。

「你確定這是洛基?」娜塔莎問。
「他看起來……」羅傑斯則是斟酌著用字。

他們都看過失去洛基的索爾有多迷惘,那樣一個曾經燦爛耀眼的雷霆之神變得無比頹喪失志的樣子是很難忘懷的。無限寶石事件對所有人都有深遠影響,但發生在索爾身上的卻總感覺更神性、更難與他人共享。那畢竟是一千五百年的回憶。儘管不該以時間長短來丈量悲傷,但顯然阿斯嘉人的沈痛也如同他們的壽命般在人類眼中幾乎綿長地沒有邊際。

他們當然找過很多辦法想逗索爾開心,可失去家園失去深愛之人的痛苦如此具體,索爾就算努力打起了精神接下繁重的阿斯嘉領地重建計畫,每天在聯合國各大會議中穿梭,也不能讓如影隨形的憂鬱飄散一分。如今面前的阿斯嘉之王興致勃勃捧著一條蛇堅稱那就是他消失的弟弟,許久沒發出過燦爛光芒的眼神熠熠生輝,就好像所有壟罩在他身上的烏雲都散去,陽光終於穿透出來一樣。

「哇這就是洛基?我只在電視上看過他。」彼得湊上前,他問索爾,「我能碰他嗎?」
「最好不要。」索爾將飼育箱往懷中後退一些,「我怕他會咬你,你知道的,洛基脾氣不是很好。」
「噢。」彼得顯然很失落,但他確實從其他人口中聽說過這位阿斯嘉二王子的事蹟,聽起來——蛇會吃蜘蛛對吧?他還是閃遠一些好。
索爾抱著飼育箱低頭說話,無論多忙,他總會在睡前跟洛基說說話,拿幾隻小白鼠餵他,或者,讀一些他覺得洛基會喜歡的書給他聽(這可讓他苦惱了一陣子,作為一個信奉身體力行的格鬥派神明,索爾對於選書這檔事非常不擅長,但他憑著記憶和班納的幫助挑選了幾本那個叫做莎士比亞和尼采的作品,說實話,索爾唸是唸了,但對於自己在唸些什麼則一點概念也沒有)。他戳戳蛇閃亮的鱗片,希望洛基趕快變回原本的樣子,不要再這樣逗他開心了。

但蛇仍然是蛇,除了發出一點嘶嘶聲響之外,沒有任何嘲諷的語言。

索爾也不心急,過去洛基也曾失蹤好一陣子不見人影,但他總會回來,帶著張狂笑意翩翩降臨。他想,自己沒什麼好不能等的,只要洛基還在,那就一切都很好。

他對洛基還活著的這個念頭深信不疑,這令他充滿力量,昔日雷神的風采再度回到他身上,就算新領地的進度延宕或者充滿各種行政方面的困難,也不能阻止索爾以王者之姿做出各種決定。

每天睡前他都與洛基分享今日的所見所聞,他告訴洛基新阿斯嘉的看板已經架設起來,告訴他等同於金宮的建築正在拔地而起,告訴他裡頭的格局將有一間專屬於他的寢室和書房,告訴他星巴克(噢,這是一間中庭的連鎖咖啡廳,索爾說,你會喜歡咖啡的)最新出的期間限定口味有多好喝,告訴他他有多想他,而他隨時都可以變回洛基的樣子。

索爾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說,一遍又一遍,而箱子裡的蛇則是仍然甩著尾巴發出淺淺的嘶嘶聲響。

「弟弟……」

連日的疲勞終於將索爾放倒,他攤在桌面上,嘴裡呢喃著一些沒人聽得懂的碎語。
月光下他的背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團光芒,和一個人影——準確說來,並不是一個「人」影。

阿茲拉斐爾將翅膀收起來,他躡手躡腳來到索爾身邊,探頭往飼育箱中看。
「克羅里。」他說,「我知道是你。」
蛇從細沙中爬出來,滑出玻璃箱,立起上身直到化成一道細瘦身子站在阿茲拉斐爾的面前。
「天使。」他說。「你怎麼會找到這裡?」
阿茲拉斐爾沒有回答,他看了看索爾又看了看克羅里,阿斯嘉族壽命雖長,但對他們這種超自然生命體來說,顯然還是眨眼之間的事。年輕的阿斯嘉人經歷了什麼又豈能逃過天堂與地獄的眼線。說起來,薩諾斯帶來的末日預言就這麼被人類給破解,這才是他們最驚訝的消息。

「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阿茲拉斐爾憐愛地看著熟睡的索爾,「給了他錯誤的希望?」
「殘忍?」克羅里發出輕蔑笑聲,「我告訴你什麼叫殘忍。放著他不管,不給他希望讓他在接下來漫長千年壽命中都失去求生的欲望這才叫殘忍,你瞧,這可不是我叫他誤認的,他那弟弟跟我有多大的差異誰都看得出來,你覺得他會不知道?」
阿茲拉斐爾沈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我不是那什麼洛基,但是他正在努力讓傷口癒合,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搞清楚要怎麼過下去。就算必須假裝也好,他得有個盼望。」
「你的意思是……」阿茲拉斐爾的眼神發光。
「不,別說那個字。」
「這是一件好事。」
「噢,撒旦啊,我不做好事。」克羅里發出哀鳴。「我提供他錯誤的希望,我是假扮的惡魔,這不是一件好事。」
阿茲拉斐爾露出理解的微笑,他拿出藏在翅膀裡的酒,說,「如果我的嘴忙著做別的事,才能忘記說話。」
克羅里欣然同意,他太久沒碰酒精了,身體幾乎都要出現禁斷反應——怎麼就沒人想要餵寵物喝酒試試呢?
阿茲拉斐爾的手一揮,索爾壯碩的身體便回到了柔軟床舖之上,他靠著枕頭,蓋著被子,呼吸均勻而緩慢。他夢見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他與洛基,在阿斯嘉的土地上奔跑,那時的阿斯嘉那麼美,那麼好,一切壞的事情都還沒發生,所有的記憶都是快樂的。
他微笑起來。

當他低吟著洛基的名字時,天使與惡魔正好碰了杯。
清脆的聲響掩蓋了一切。

在溫柔的夜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