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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那時候不知道,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月下已經死了。 死? 這個詞陌生、模糊、遙遠。 明明自己在教廷裡跟著神父學習的時候有為死者祈禱,為那些即將離開的靈魂祈求來世安穩、平安、不要再受到如現世的災難⋯⋯月下的死「死」和自己所在的「生」成為一個圓,他卻不想要這樣子的對稱。 他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卻無法不接受。現實就是這樣。他明白的同時也不明白,為什麼現實總是像來回的大風,給予人希望的同時又給予絕望,向前邁步的同時又向後退卻。大風吹著現實,將時光吹散,他逐漸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但他又無法接受。 矛盾,對立,圓。 他矛盾,想法對立,懇求著圓。 他睡在月下的墳墓上,看著石碑上熟悉的名字,淺薄的墓誌銘記載了她短暫一生,兩個數字之間所代表的時光他錯過了多少?他做錯了好多,他還沒跟月下說自己已經可以帶她離開家了,她卻先離開了自己。 離開。完滿的圓缺失了另一半,他成了自己心目中最厭惡的獨立存在個體,伸出的手再也無法觸及宛如鏡子的對面。 空虛、空虛、空虛。 這份空虛使他瘋狂,他用著自己的手掘開土地,近期才掩蓋的土堆因他的體重而被壓的嚴實,他的挖掘並不順利,明明應該暫時離開去拿一把趁手的工具;明明用鏟子的速度會比自己徒手挖掘來的迅速,但是他不要,哪怕十指都傳來刺骨疼痛、指甲翻裂、土壤沾染了血肉,他依然想用自己的雙手來環抱月下,接回自己的另一半碎片,然後用自己的雙唇親吻她,就像她還活著的時候他們所做的那樣。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的努力最後回饋的只有空虛,最終自己僅有的還是只有空虛。 黎明失力的看著被自己用魔法破開的棺材,他們家族不復往日光輝,就連後代的棺材都只用了一層薄木板隨意拼湊——又或者,這只是做做樣子。 真正的月亮被帶走了,留在土裡的只剩下陰暗,但他選擇閉上眼,低下頭親吻與擁抱黑暗。 「黎明。」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熟悉的語調、隔了十年與生死才聽到的聲音⋯⋯他穿過鏡子吻到了月下,就在他們的父親面前。 他們的父親真的很愚蠢,愚蠢、自大、自滿、驕慢,以為自己能掌握一切,在自己所在之處沒有無法發現的陰影背面,一切太陽會有的缺點都在父親的身上淋漓盡致,父親——不,應該稱他為披著人皮的禽獸。 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孩子做這種事、說這種話呢? 「你們就是婊子、娼妓,賤人生下的種,怎樣都養不熟的白眼狼,我精心提供你們吃喝住宿,月下!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父親大聲斥嚇,月下被眼前容貌變得褶皺的中年男人嚇的震了一下,像隻驚慌失措的小動物躲到他身後,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袖似抓著世界上最後一根蛛絲。 「黎明⋯⋯我怕。」她小聲而無措的說,眼神在地上游移,不敢注視面前那蒼老而無用的男人,也因為那個男人的緣故不敢看他的臉。不能這樣,月下的生命不該這樣充斥著絕望與懼怕,這份絕望更不該是看向他時會聯繫到的,他必須、他們必須斬斷這份聯繫。 他牽起月下的手,就像他們長久以來一直做的那樣,相連的手羈絆著血緣與超脫世界上一切的對稱圓,少年和少女宛如鏡子的兩面。如果說黑白也是一種對稱,黎明選擇沉入黑暗,讓月下永遠潔白。 精緻雕花的長劍從架子上被拿下來,反射著石壁上的火光,鋒利的白色金屬隨著動作閃爍著吸引人的微芒,月下感到新奇伸手欲觸碰,「不是那邊。」他輕柔的引導著月下將手放到刀柄上,纖白的指和白色的精緻雕花十分映襯,相信鋒利的金屬和腥紅的血花也相當映襯。 他帶著月下走到父親的背面,將輕巧的長劍放上父親脖子正下方,父親的嘴吐露著和自身靈魂一般污穢的詞彙,卻因詛咒的緣故依舊被迫站在原地。 太陽被詛咒定死在即將墜落的餘暉中,哪怕再怎麼憤怒、再怎麼不甘不滿,仍然要墜落地平線,將自由天空還給皎潔的明月。 「不用害怕,不用擔心,事情會結束,就像我們小時候看的童話,壞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善良的人會得到救贖,我們沒有做錯事,沒有什麼好害怕的。」隨著他的緩慢安撫,月下在他的懷中逐漸停止了顫抖,眨著宛如貓的圓眼,似乎對待會要發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神只會對信仰祂的人降下罪責,我們不信仰神明,因為祂不曾為我們帶來救贖。對我們來說,世界上沒有神明。」他說:「因為沒有神,所以也沒有罪。」 劍尖輕觸在脖頸肌膚上,形成了一個凹陷,月下的手只是搭著,似乎是不敢相信所以放輕了呼吸,他憐惜的吻著月下的臉頰,這個舉動給她帶來了一點勇氣,她在深呼吸後將劍向前遞進。 他們一同向前。 被賦予魔法的長劍破開太陽的怒火與骨肉,異樣的觸感從金屬尖端傳到掌握者心中,裂口流出岩漿,鮮紅的液體染紅了父親端莊的衣冠。污穢的靈魂逐漸變輕,不是太陽不想發怒,而是隨著白色的月光刺穿,屬於他們的未來即將到來。 長劍埋入了脖頸之中,從另一邊露出它銳利的前端,白色的劍刺穿了太陽、父親、骯髒的靈魂、宛如背影般擺不脫的陰霾。 第一顆太陽的殞落示意著月亮的光芒即將重新綻放。 方才向前遞進的舉動耗費了月下的力氣,她軟軟的靠在他的胸膛上,頻率不同的心跳給兩人都帶來了心安,他用力向旁邊一斬,渾圓的頭顱便從已經染的看不出原色的軀體上落下,軀體失去支撐力向地上傾倒。他將劍放下,月下的手還攥著它,他便鬆開她、上前撿起那顆頭顱。 劍「鏗鏘」一聲落在地上,金屬和積著血液的石面地板接觸,濺起花朵染上白色的睡裙,明明是血腥的場面,他卻從她的眼中感受不到害怕,只有好奇與放鬆的解脫。 黯淡的金色頭髮因方才在地上滾動而染上了污濁和血腥,但是沒關係,再怎麼骯髒也比不上曾經存在於其中的靈魂。 充滿皺摺的臉上刻畫著時光的摧殘,月下從他手上接過太陽的核心,睜大了眼湊近端詳又拿遠觀察,「沒什麼好怕的。」她說:「原來沒什麼好害怕的。」 原來太陽的殞落只需要反抗,只需要月亮反抗,總有一天太陽就會落下。 「黎明、黎明。」她小聲的呼喚,在他淚眼模糊的視線裡,月下笑的毫無陰霾,「黎明,我不怕你的臉了,父親不在,黎明就是黎明了,真好、我好開心、好開心。」她笑著將頭顱放到地上,向他伸出手,擁抱,踮起腳尖親暱的蹭著他的臉,溫軟的臉頰貼著她曾經不敢直視的臉龐。 過往霸佔了天空的太陽如今墜落了一半。「還有另一個,你想去看看嗎?」他輕輕的詢問,怕驚擾到剛從烏雲背後露出一半面孔的月亮,月光好不容易回歸到他的大地,他再也不要失去了。 「會可怕嗎?」她小聲詢問,又自問自答:「跟著黎明我就不會害怕了。」 是的,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會可怕,什麼東西都不會比破碎的相對可怕。 「不可怕的。」他撫摸著月下柔軟而捲曲的長髮,少女在他的掌下親暱的蹭了蹭,「我在,所以什麼都不可怕,我不會再讓妳感到害怕。」 他不信神,不信惡魔,沒有信仰,唯有寄託。他向自己發誓,絕對不會讓月下再受到傷害。 所以面對著傷害月下的神父,他感受不到從前過往的尊敬之心,也不存在憤怒。比起仇恨,更傷人的其實是無視這份情感。 月下握著他的手站在他的身邊,方才殞落的太陽給予了她勇氣,令她願意相信他、讓他們一同面對這份不堪的過往與骯髒的太陽。 被神庇護的太陽看見了他們的對稱,露出了自己的醜態,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翹起來自己的「尊嚴」,月下似乎是想起了從前被迫的過往,向旁邊別開頭。 「月下,你不相信我嗎?」他輕輕的問,不強迫月下的撫摸著她的臉頰,「我答應不會再有東西傷害你的,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我只是⋯⋯害怕。」月下小聲喃喃,「他們真的好可怕哦。」 「我在,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傷的。」黎明拉著月下一步步向前,執起刀劍,「很簡單、很輕鬆的,就像切盤子裡煎熟的肉腸,只是這個不能吃、很壞,就和他的為人一樣。」他避開使用「骯髒」這個詞彙,希望月下不要由神父聯想到自己。 月下睜著眼,執劍在半空揮舞、切割。褲子的布料率先被破開,接下來露出的是神父的醜態,似乎是因為死亡與疼痛在這個地下室重複輪迴了太多次,神父沒有感到痛苦,反而無恥的呻吟著,像是在享受凌虐。 變態、噁心、醜陋不堪。黎明看著眼前無法動彈卻仍然用神態污染著他人的神父,很想捂住月下的眼睛不讓她接觸,但現在正是處理傷口的關鍵時刻,要教育神父等月下做完她想做的之後吧。 月下的力道時輕時重,非常不熟悉刀劍使得切出來的傷口並不平整,但是沒關係,這人的罪孽和他的人一樣醜陋,不需要為他留下不必要的尊嚴。 鮮血染紅了神父穿著潔白的下體,從肉體上翹起的尊嚴已經被完全的切除,地上散著血跡和肉片,缺口還涓流著血液。月下看到眼前沒有東西可以切割,順著手看向側身的黎明,黎明在微笑之後將劍搭上神父的脖頸:「就像剛剛做的一樣,很簡單的。」 隨著力道,渾圓的頭顱從軀體上分離,洶湧的血液從缺口噴薄而出,染紅了地下室的天花板,在地上開出巨大而絢麗的血花,失去支撐力的身體軟軟的倒下,就和他身前的少女一樣。 「他們都不見了嗎?」月下看著面前血腥的場景,沒有害怕、沒有驚慌,在她短暫的人生裡沒有經歷過這些,她不懂得死亡的沈重與無可挽回,她也不需要明白這些,只需要知道惡夢消失了、太陽殞落了、天空又回到了月光的照耀之下。「不會再出現了嗎?」 「對,他們都死了。」 「『死』到底是什麼?」月下好奇的問,「死很可怕嗎?我也死過,黎明會怕我嗎?」 「就是再也不會出現,不可怕的,那是我們都會到達的終點。」他放下刀劍,將月下的手執起、親吻,「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害怕月下。」接著他將無力的少女從背後及腿彎處抱起,像是捧著失而復得又易碎的寶物。 「所以黎明會跟我一起『死』嗎?」 「我們同時從起點誕生,也會同時在終點結束。」 他鄭重的說,像是在向自己發誓。 接著他感受到有人在推自己,是月下,於是他睜開眼睛,夢醒了。 「黎明⋯⋯」月下看著他醒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捧起他的手,在上面寫道:「我又夢到你把父親殺死了。」 黎明用另一隻手順著月下長而捲曲的頭髮撫摸,讓少女把後半段話寫完:「但我不再害怕,因為黎明一直都在,我覺得很安心。」 現在的天空半邊是輕柔月光、半邊是黎明初起,映成了美麗而平衡的對稱,正是最美的時候。 2022/02/06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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