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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加百列號是一艘極為巨大的船隻,其擁有的火力與兵力堪稱一座海上要塞,可以說不論是兵器或是航海技術,聖·加百列號放諸各國海軍都是最先進的戰艦。

  但對夏卡.凱斯特來說,這艘船真正驚艷到她並不是那口徑驚人的艦砲或是登艦戰從無敵手的精銳海兵,而是眼前這座用紅磚推砌而成、常年有著木材劈啪燃燒的壁爐。

  在陸上當然是每一戶人家都擁有的尋常設施,但這可是在海上、還是在道格拉斯私人艙房內,光是將紅磚運上船就要多少人力?更不用說裡頭推積的木柴……不過道格拉斯就是這樣的人,他想要的往往都能到手。

  轉頭看了看睡得正沉的道格拉斯,夏卡伸出手指,在他黝黑的皮膚上輕輕描繪出臉龐的輪廓。明明就睡著,他的手還是堅持要圈著自己的腰……一個不論醒著或睡著都如此霸道的傢伙。

  弦窗外大雨正盛,海上的天氣本就無情詭譎,這場低壓已經追著聖·加百列好幾天了,雖說海象平靜,但光憑這似乎永遠下不完的雨就足以讓人心情沉悶。

  劈啪一聲,壁爐中僅剩的一段木頭逐漸從艷紅轉自暗淡;雖說裹著薄被,但在這海風強勁的大雨中,赤裸著上身的夏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幸好壁爐邊還推著一綑柴薪,她伸出手想扳開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才剛鬆開,窗外就轟地打了聲雷。

  那是道極近且大的雷電,轟得夏卡摀住雙耳,好一會才敢鬆開。再轉頭看了夏道格拉斯,他只是眉頭緊皺、呼吸有些急促。該不會是冷著了?夏卡伸手探探他的額溫,確認沒問頭後趕緊跳下床胡亂撿起幾根柴丟進壁爐裡,但已經熄滅的爐火並沒有這麼容易重燃,要將已經有些寒意的艙房重新溫暖也不是這麼迅速的事情;好不容易將餘火接上新柴,她在自己的兩臂上揉了揉,想跳回床上時卻被道格拉斯給驚嚇得差點尖叫。

  他直挺挺的坐在床上,雙眼望著夏卡,像是望著她卻又像是望著更遠的地方;他沒有說任何話,就只是用種類似追憶與試圖釐清自己在哪裡的眼神與夏卡對望。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分鐘,直到他的視線逐漸往下到夏卡一手抱住遮掩的胸口後,那股茫然的神情才逐漸褪去。「怎麼起床了?」他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夏卡回到床上。「我以為妳跑去哪了。」

  「壁爐的火熄了。」見她恢復,夏卡這才窩回他的身邊。還沒等她躺好,腰間的大鎖再次纏上。「我以為你睡著了。」

  「剛才開砲了?」道格拉斯沒正面回答她,反而是問起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我聽到好大一聲。」

  「只是打雷。」夏卡意識到他圈著自己的那隻手有些僵硬,打自他醒來後,整個人就透著一股戰戰兢兢與戒備。「怎麼了?」她有些擔心的摸著他的臉,「發生什麼事嗎?」

  「打雷?噢。」道格拉斯明顯的放鬆下來,手也開始不安分的上下其手起來。在夏卡的強力制止下,他才終於說出自己方才的反常為何。「只是惡夢。」

  「惡夢?」在床上被道格拉斯欺負慣的夏卡有些哭笑不得,「你居然會被惡夢嚇到?」她充滿挑釁的挑眉,「跟我說說是什麼惡夢?鬼?海妖?」

  道格拉斯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納進懷中,「龍。」他完全沒有平時那樣的悠哉與自信,反而是一種恐懼與害怕,一種需要將夏卡緊緊摟住才能說出口的膽寒。「我夢見龍了。」

  意識到他不是開玩笑之後,夏卡這才安分下來。「龍?」她整個人被到格拉斯抱著,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問道:「龍不是很稀少嗎?我聽說只剩下幾條……」

  「我遇過一條。」他的聲音喑啞低沉,與平時的神采奕奕完全不同。「只遇過那一條。」他又將夏卡摟緊了些,「妳想聽嗎?」

  夏卡點點頭,不論是龍本身的傳奇性或是道格拉斯的反常,哪一項都令她無比好奇這段過往。

  「那是還沒有聖·加百列號的時候。」他嗅著夏卡的髮梢,逐漸說起塵封已久的回憶。「那時候我待的船沒有這麼大,我們對付的敵人也沒這麼強大。」

  那是一段動盪的時期,是王國拓展、不可避免的與殖民地內原住民爭鬥的殘酷過往。

  「在我們剿滅的民族中,有一支氏族叫垮爾根。」道格拉斯說起這段歷史時不閃不避,對他來說,面對參與過的血腥行動是一種自己曾經犯過何等罪孽的提醒。「那個氏族弱小且落後,但他們卻豢養著一隻龍。」他說這話時聲音突然有些小,「一隻不過五年足歲、剛學會飛的小龍。」

  「五歲?」夏卡驚訝的喊道,「可、可是龍不是都上千歲嗎?」

  「對,所以那是一條嬰孩似的龍,單純因為跌出巢而被垮爾根族收養並且崇拜的小龍。」道格拉斯用種稍安勿躁的態度安撫著夏卡,「那時候學界對於飛龍種已經有基本的認識,真的能冠上封號的龍大多都被標記,對於垮爾根族,我們的軍事行動可以說是壓倒性的成功。」

  夏卡沒有追問軍事行動的內容,身為王族旁支與接觸得到某些資料的公務員,她很明白一個王朝的興盛往往會流下無數鮮血與殘酷。「那跟你的惡夢有什麼關係?」她不解的問道,「龍不是至少要百年才會有威脅性嗎?」

  「故事才剛開始。」道格拉斯在她頰上親了下,苦笑著說道,「說我們的軍事行動成功也不對,垮爾根族的族人在我們登岸前就全部自殺了。」他緩慢而嚴肅的說道,「在他們的信仰中,自殺是一種詛咒敵人的方式。」

  「用自己的性命詛咒敵人?」夏卡重複了一遍,「但那不過是原始信仰……」

  「是啊,但一知道對面的『敵軍』連四個月大的嬰兒都吊死只為了詛咒自己,任誰的心情都好不起來。」道格拉斯嘆口氣,「更糟糕的是,連那條龍都被他們『自殺』了。」他眼神逐漸黯淡,「現在想來,詛咒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夏卡已經不再開口,她明白故事已經到最精彩的時刻,她能做的只有任由道格拉斯摟抱,並且適時的摸摸他的頭以免他的情緒更加低落。

  「那條龍不知道怎麼死的,我們到的時候只有十幾塊的屍塊……我們的指揮官堅持我們要將那些屍塊運回國內。」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甚至有些類似喃喃自語。「最後我們在離母港四百海里的地方,遇到了我們的詛咒。」

  舷窗外的雨更大了,像是為了呼應,一連數道雷聲大作,轟得夏卡將整張臉埋在道格拉斯的胸膛裡。

  在那震耳欲聾的閃光中,道格拉斯輕輕說出了那個詛咒。

  「那是一條一千多歲、能夠操控雷電且有封號的純種雷系飛龍。」不知道是不是夏卡的錯覺,道格拉斯急促的語氣中似乎帶了點興奮。「我們遇見的就是被封為蒼天之雷的巴爾隆格。」他張開手,試圖比劃出傳說中的飛龍有多麼巨大,「光是翅膀目測就有一般戰列艦的一半,更不用說那跟我腿一樣長的爪……」

  「你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夏卡摟緊他,「沒事,都過去了,你活下來了。」

  道格拉斯只是搖搖頭,「不,不是的,巴爾隆格並沒有造成我們什麼損失。」道格拉斯深吸口氣,「在一整個由新銳戰艦組成的艦隊面前,就算是有封號的純種飛龍也不是什麼對手。」他抹了把臉,像是極力想忘記這些過往似的,「真正可怕的是我的同袍們。」

  他將臉埋進夏卡的肩,用種接近呻吟的聲音說道:「他們為了將巴爾隆格引到砲口,將那條小龍的屍塊高舉著在船上跑來跑來去。」他難得的顫抖著,「那些都是我的同袍、我將生死與背交付的好男兒。」他與其說是訴說,更像是在控訴。「為了獵補一隻龍的功績,他們高舉著還不斷淋下鮮血的幼龍屍塊,在巴爾龍格的面前來回挑釁……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謂的詛咒是什麼意思。」

  「然後呢?」夏卡撫著道格拉斯的肩,輕輕地問,「然後怎麼了?」

  「他們有的人被雷劈中成了焦屍,有的成功活下來了。」道格拉斯抬起頭,眼裡帶著些許血絲,「艦砲擊中了巴爾隆格,牠每次都會再次從海中飛起,操縱著雷電轟擊我們這艘船。」他神色肅穆,「最後一次,巴爾隆格被擊穿喉嚨……牠噗通一聲落進水裡,雙翅帶著雷電在漆黑的海面下透著金色的光,那雙冰冷的金色雙眼逐漸黯淡。」他說,「我望著牠的雙眼與那身金光緩緩消失在黑夜的海中,在轉頭看著身後那群站在幼龍屍塊旁歡欣鼓舞的同袍,瞬間明白不是他們被詛咒了。」

  「是你。」夏卡憐惜的擁他入懷,「被詛咒的是你。」

  「從那天後,只要這樣的雨夜,我都會夢見那雙金色的眼睛。」道格拉斯望著夏卡的雙眼,認真無比的說道:「隨之而來的還有我們那『偉大長征』的各種暴行與軍事行動,那些被我們屠戮的原住民、平民……你相信嗎?我甚至看見那條小龍,身上還帶著縫線、在我的夢中跌跌撞撞的飛著。」他深深吐了口氣,「那趟回國後,我就退出軍職……我的同僚們或死或傷,活到現在的倒是沒幾個。」

  這解釋了為什麼道格拉斯會有如此高超的指揮技術,因為他曾待過正規海軍……同時也解釋了他為什麼成為一個海賊。

  「沒事了。」夏卡揉著她的頭,渾然忘記自己依然全身赤裸。「你現在在這,這才是重點……」她頓了一下,「你是在摸我的屁股嗎?」

  道格拉斯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

  窗外大雨依舊,在夏卡的雙眼中,他似乎還能看見那雙金色的龍瞳。

  「我依然被那詛咒纏身。」他壓著夏卡,輕輕地說,「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也沒有消退。」

  「你、你在摸哪……」正被掰開大腿的夏卡根本沒空細聽他說什麼,這反而令道格拉斯沒那麼沉重的負擔。

  畢竟他還背負著那條龍帶給他的詛咒。

  名為良知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