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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珀爾從圖書館回到教室時,迎接他的是一片炫目的光芒,帶有春意的夕陽色調還不夠橘黃,燦爛的充滿整個空間。
  他瞇起眼,感覺像是被穿透了那般空虛,這裡肯定不屬於他存在於此。
  突如其然的桌椅碰撞聲令奧珀爾微微瑟縮,他定睛一看,有個他始終不願意靠近卻又緊追他不放的……一個人。
  那人就坐在他的課桌上,一腳高高翹起,完全無視剛才被弄倒的椅子。口裡大概叼著棒棒糖,手指轉動細籤的模樣彷彿在品嘗的不是糖果,而是香菸之類的違禁品。
  不由自主抱緊懷中的書本,掉頭就走吧,像以前一樣無視他就好。就像他習慣了去無視自己的心,或是用眼鏡鏡片隔開和世界的距離。
  但他凝固在原地,目不轉睛望著沐浴在光芒裡的黑髮少年。對方的髮型肆意散亂,會常常戴著的髮箍不知道去哪裡了,只有臉上混合不耐和焦躁的怒意揮之不去,眉眼間又壓抑著情緒。
  奧珀爾有種嘆氣的衝動,他深呼吸後略不自然的呼出氣息,走進教室的瞬間,銳利的目光狠狠刺向他,一股非現實的疼痛感湧上。
  要怎麼開口才是正確的選擇?在鄰桌小心翼翼放下書本,和對方保持在安全距離外。怒氣外放得令人不適,奧珀爾緩緩遠離,動作放慢的宛如行為藝術家的逐格步伐。
  「卡勒姆,你在生氣什麼?」遙遠到稍微感到安全,他終於開口問道,試圖讓這句話的音量不是獨屬他的囁語。
  對方的眉頭緊皺,甚至咋舌一聲,看來奧珀爾的選擇是錯誤的。
  然而現在的奧珀爾才不在意這種事,自從理解了那些侮辱和騷擾都只是來自於少年無處安放的躁動,不過是在尚未結痂的傷口上多劃上一些細痕,如此微小的痛楚罷了。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嗎?」有時,他會打從心底鄙視這個人,儘管他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存在,但存在與否不會改變他對卡勒姆的想法。
  卡勒姆嗤笑,一副這種問題不值得回答的高姿態,單手又抓弄起頭髮,卻把凌亂的髮絲弄得更加複雜,「是喔,我怎麼會知道。我看起來像在生氣?」為了說話,他將棒棒糖含在一側,臉頰鼓起的樣子令人發笑。
  見對方就是衝著自己來找碴,奧珀爾冷漠的板起面孔,雙手抱胸讓現場回歸沉默,與這種人對談毫無懸念是浪費時間的行為,細細品味著理智是不是下一秒就會斷裂的觸感。在過去卡勒姆無數次的騷擾中,他會激動的不像他本來該有的模樣,可是漸漸的,他發現那些並不是必要的情感。
  至少,不是面對這個人時需要的。該怎麼形容那時的卡勒姆和奧珀爾呢?他開始從第一人稱視角抽離,站在一旁審視兩人。
  春意濃烈,時間再晚一點就會變冷了,光芒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微弱下來。卡勒姆是一年四季都穿著短袖嗎?白髮的少年表情平淡,唯獨鏡片後的目光有著抹不去的冰冷,他的毛衣背心在這般的季節時分看來太過厚重。黑髮的少年把糖果從口中取出,半是咬牙又是不屑,那神情——意味著無法容忍受到無視,總是跟隨慾望和直覺行動的無腦生物……
  「喂。」卡勒姆一眨眼便大膽踩過奧珀爾設下的安全距離,暴戾和棒棒糖甜膩的氣息一湧而上,踐踏著他的防衛本能。奧珀爾瞪大雙眼,過近的距離令他感到暈眩挾帶著溫度襲上腦袋。「我可是在生氣喔,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表情絕對十分可笑,極度緊張、錯愕、嫌惡,一定很對這個無禮白癡暴君的胃口吧。確確實實聽到理智斷線的聲音,有如電流似的竄過腦袋,胃在翻騰攪動充斥著噁心感。
  令人作嘔。噁心。噁心至極。一切都是多麼的迫不得已,奧珀爾下意識的想後退拉開距離,身體卻做出完全相反的動作,他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佔據眼前和腦內的卡勒姆,沒有預料到此舉的對方大力撞上後頭的桌子,巨響幾乎震耳欲聾。
  「……不要碰我。」低下頭,他艱辛的從顫抖的身體中擠出完整字句,臉龐仍脹紅著。
  乍看之下,彷彿情侶之間無預警的調戲惹惱了其中一方,那意圖渴求唇瓣的人活該遭到拒絕,而這股潮紅的理由僅僅是害羞。
  如果就單純是害羞那該有多好,不是這種詛咒般的反射條件該有多好。奧珀爾絕望的讓思緒隨意崩裂。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請跟我保持距離。太近了讓人很不舒服。正常人會這樣突然貼近別人嗎?」沉默寂靜的漂浮不知多久,奧珀爾才發覺他正在滔滔不絕,食指緊壓住鼻樑上的鏡架。「我都忘記了呢,你的大腦荒廢了十七年沒有正常使用過,前額葉也沒有發育好,還是個堪比尼祿的愚昧暴君,只會在擅自建立的小圈圈裡起舞的猴子。請你收斂一下白癡的程度,不要再挑戰自己的極限——」
  噗哧噗哧的笑聲打斷了他,卡勒姆居然在笑,還是那種忍到忍無可忍,眼淚即將奪眶而出才發出的極端笑聲,果然又是對他的反應覺得有趣吧。什麼神經病?握緊雙拳,毅然別過臉去不看那個人,他人生首度想嘗試用這孱弱的身體毆打某人。
  「奧珀爾,你怎麼回事啊,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喔。」卡勒姆放鬆下來的聲音透露著他的滿足,奧珀爾驚愕的重新看向他,無法理解他不願面對的事實是如何輕易的被點明。而他把棒棒糖塞回口中,勾著壞笑。「欸,雖然我超不爽你罵我,但惹你發飆就可以看到你那種整個人好像活過來的表情,你是不是該考慮多發脾氣啊?這樣的話我接受耶,完全沒問題——」
  無厘頭的話語夾雜糖果被嚼碎的聲響,填補著奧珀爾此時腦海中的虛無感。他歪頭,張口欲言,一股脫力感壟罩全身,在腦袋停止運行的同時產生了錯覺,那張臉上的霸道中是不是抹著些許溫柔?
  這麼說來,他從未探討過這名少年的躁動是因何而生,過往那些異常舉止又是因何而起,那造成一切的源頭究竟是……
  奧珀爾不知道他對那樣美好的詞彙是喜歡或討厭,但此時發燙的臉頰已經出賣了他聰慧的頭腦,他後知後覺的把臉埋進雙手,不想再看卡勒姆讓人不悅的笑。春風挾帶微涼捲進室內,高溫卻一點都沒有下降。
  「幹嘛啊你?」不解的發問繼續打擊他的心臟,器官像抽水馬達一樣不斷把血液和熱度讓臉上輸送。他很想懇求對方不要用這麼露骨的視線對人上下打量,都快起雞皮疙瘩了。儘管是這麼無處可逃的顯眼姿態,假裝也好,拜託你無視我。
  聽到卡勒姆沉思般的哼聲,回神嗅到糖果的香氣就近在鼻尖,愣愣放下雙手。他新奇的發現,那個人其實笑起來很好看。
  「我——」瞄準做出口型的剎那,殘餘的棒棒糖被放入口中,檸檬味緊貼舌面。他隨即閉緊嘴想吐掉異物,但也正好讓不規則的糖塊觸及上顎,反而不想就這樣放棄被贈與的甜蜜滋味。
  卡勒姆見奧珀爾紅著一張臉乖乖叼著糖果,把從剛才就一直懸空著的手收回褲頭口袋,他的笑容收斂了不久前的囂張,看上去非常開心,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離開了教室,「分你一半。」
  沒有轉頭目送卡勒姆,呆站在原地看著夕陽的染色。奧珀爾在心底嘀咕著這根本不是一半,而是剩餘的殘渣。照理來說理應劇烈發作的潔癖,也沒有因這般的間接接觸而警報大響。
  可即便是殘渣,糖和吻都是甜的,至少書裡的文字都是如此描述。
  甜的令人心慌意亂。
  對了,日本文化中,最能代表春天的一定是「花吹雪」吧。隨風起舞的大量花瓣,最終也會在暴風離去後,飄浮著、搖晃著,最後悄然落地。
  花瓣落下的速度,以及拉扯一段關係的速度,會是秒速幾公分?
  臉紅總算褪去,奧珀爾仍品嘗著檸檬糖的酸甜,尚未理解自身在這個春天中是正隨風搖蕩,抑或是,早已掉落在屬於花瓣的柔軟之中。

作者:尼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