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一直會在〉



  揚開一幅祥雲朝陽染織,握起剪刀,細細裁出一隅。

  寬厚粗糙而且帶繭的男性手掌,流暢而從容地,引了金色繡線入銀針。一刺,一廻,逐分逐毫,將布塊縫合成袋子的形狀。

  石切丸不禁回想起,第一次為那個孩子做御守,是甚麼時候的事呢?

  啊,應該是本丸建立不久的那個時候。夜裡,她總是睡不好;白天,仍堅持藏身在房間內工作。審神者的房間門扉總是緊閉,能夠打開這道門走進裡面的人並不多——

  石切丸算是其中之一。
  敲門示意,得到淡淡的回應允許,他才拉開紙門,跨過門欞。

  不亮燈的室內昏昏沉沉,使電腦屏幕的光源加倍發亮。審神者於書桌前埋頭苦幹,表情木然,淡金色眼睛下印了一圈黯啞的臥蠶。

  石切丸遞上餐點,沒有單刀直入追問她怎麼了,只是語重心長地叮嚀:「工作辛苦了,我泡了熱茶,還有下午茶的鹹煎餅。長時間在黑暗中盯著電腦很傷神,先休息一下比較好。你真的不需要太過勉強自己喔……」

  敲擊鍵盤的聲音止住,好半晌,良松抬頭正視她的大太刀。
  「我……連續幾晚,我造了惡夢。」

  那個難以親近、眼中只有工作、不容許自己有一絲錯漏的審神者形象,正在逐點逐點瓦解,把藏在底下的靈魂展露出來。

  「夢裡面很黑暗,我甚麼都看不到,好多聲音在罵我。我一直跑,跑來跑去都逃不出去……然後突然往下墜……」
  此刻在石切丸面前握著拳頭顫抖的,只是個孤獨、無助、自卑得想將自己隱藏起來消失不見的孩子。

  有那麼一瞬間,一幀幀很遙遠而依稀的印象,閃過石切丸眼前。

  莊嚴靜謐的神社,經歷千秋百世的風雨,多少張臉孔曾駐足在此,虔誠惶恐合十祈禱。求閤家來年豐衣足食,求早產的孩子健康平安長大,求頑疾遠離病痛不侵……

  對於每一份誠摯的懇求,本體為無機物的自己被擱在深處,亦無法作出任何回應。如今,他得到了這副血肉之軀,他能夠控制自己的行動。

  石切丸朝良松走近。

  「沒事的,現在會有人在您身邊。」
  溫柔的嗓音滲進黑暗。

  「我會在您身邊。」

  他向良松伸出手,然而並未逾矩觸碰到她。直到她微微頜首傾身,石切丸意會這是某種默許。

  於是御神刀輕輕搭上孩子的肩膀,掌心的厚實與溫度,驅散了壓在她肩上的惶惑與不安。那些年他沒能給予人們的安慰,彷彿都在彌補這孩子身上。

  那天,石切丸便縫了一顆御守給良松,裡面裝著寫上驅趕噩夢的符咒。自此,她睡得很好,似乎沒有再被那個惡夢纏上。

  雖然石切丸不確定,是他的御守的確發揮了作用,抑或是誰給了良松更多的堅強勇氣——

  他在遠處看著守在審神者房間門前的薙刀身影,一身翎羽純白不染,純淨似能夠為審神者濾遍所有煩憂穢垢。

  既然沒有再作惡夢了,石切丸向良松回收御守,按照規矩將之焚燒,然後造了另一顆新的御守給她,這次裡面祈願的咒文是仕事順利。

  本丸的運作漸上軌道,內番分工井井有條,外勤出陣任務成功率穩定。工作狂審神者依然是工作狂,但扣著門扉的那道鎖似乎不再那麼緊了,偶爾甚至能看到審神者出現在本丸各處的足跡。

  石切丸同樣在遠處看著——巴形薙刀與良松的背影在盛放的櫻花樹下,片片粉櫻落到屬於薙刀的潔白披風上,而那披風卻正蓋在女孩的肩上。

  所以石切丸不確定,是他的御守庇佑了審神者,抑或是有其他原因。

  回過神來,他取出草紙,寫上祝福平安健康的語句。摺疊紙條塞進袋子裡,將開口牽線收攏,繫上綢繆不解的綬帶結。最誠懇的祝願,就這麼牢牢地鎖進這顆小小的御守裡。

  也許有一天,當她足夠堅強獨立,不再需要他的守護與祝福。

  主,那個時候,您仍然願意收下我的御守嗎?
  我一直都會在,即使您只是希望回頭就能看見我,我都會在。



-fin-
13/12/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