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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

  鐵驌求衣在家裡辦雜事時──比如跟九算們聊天打屁,或是讀些不緊急的資料──慣常坐在客廳的L型沙發上,手邊茶几擱著泡了熱茶之類的飲料,腿上放著他的小筆電。
  今天也是如此。他剛洗完澡,弄了一杯蘋果茶,悠哉悠哉地拿了筆電坐在沙發上。點開電子晚報,右手指滑過筆電上的觸控板,兩眼還盯著螢幕,左手就下意識往身邊撈去。
  卻沒摸到平時會順溜到的那一把馬尾。
  鐵驌求衣手上一頓,轉頭看見身邊空蕩蕩的,然後想:對了,這幾天他出差去了。
  他盯著無人的沙發默然思考,食指與拇指不自覺虛虛地搓揉了幾下,彷彿藉此能感受到摸慣了的光滑髮絲。
  然後收回了手,點開九算的群組,未讀已經到999+。他快速瞄過同輩們在群裡大吵在太平洋騎海豚的可能性,正反兩方都是條條分明,據理力爭,他卻又分心的一邊想著,不知道風逍遙出差住的飯店,使用的潤髮乳品質如何。

  風逍遙隨手拿了一條毛巾蓋在濕漉漉的頭髮,接著沒型沒款的,整個人趴在飯店鋪得整齊的單人床上。
  飯店雖然高級,可是酒水卻不怎麼樣。風逍遙抱著枕頭嘆了口氣,非常想念家裡的風月無邊,平常睡前他至少都能喝上一杯,並窩在鐵驌求衣身邊,嘰嘰咕咕跟對方說些廢話,或者默默看著他回覆九算群組沒營養的針鋒相對。
  他把手機撈過來,按下通話然後把手機放在耳側。
  嘟嘟嘟的響了三聲,然後就聽見熟悉而低沉的聲音:「喂。」
  「老大仔嗎?我好想念……」他翻了個身,兩眼看著頭頂上小小的黃燈,繼續說:「我好想念風月無邊喔。」
  另外那一邊沉默了片刻,然後對方淡淡的說:「聽你聲音還挺有精神的,看來這次出差過得不錯。」
  「才沒有,飯店的酒好難喝。」
  「……你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我要掛了。」
  「別掛別掛!」風逍遙又翻過身,手肘壓在床上撐起上半身,開始東拉西扯起來:「老大仔我跟你說,南苗市的新車站好氣派,我剛到的時候啊……」
  他閒扯這些話的時候,鐵驌求衣只是默默的聽,頂多風逍遙要他發表意見時,才會回應些什麼。大概瞎說了十多分鐘,鐵驌求衣忽然插了話:「你是不是還沒吹頭髮?」
  「老大仔你怎麼知道?是不是偷在我身上裝監視器?」
  「快去吹。」
  「唔哼唔哼。」
  「去吹,等等再打來。」
  「好啦我去,你不要掛。」
  等他吹乾頭髮,又重新趴上床拿著手機聊天──嚴格來說更像是他單方面向對方閒扯,就這麼過了一個多小時,他總算安靜下來。
  然後他聽見話筒一陣輕微沙沙聲,隨即還是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說完了?」
  「說完了。」風逍遙壓下一個呵欠,慢吞吞地回應。
  「那快睡吧。明天你還得去拜訪南苗的分部。」
  風逍遙悶哼一聲鼻音當作回應,然後互道晚安,終於掛了電話。

  鐵驌求衣把手機放下,手邊的蘋果茶已經見底。
  他將筆電收好,洗了茶杯,簡單梳洗,關上大燈回轉臥房時,在半途看見掛在牆上的月曆,這幾天的空白格子裡被風逍遙拿紅筆畫了幾個大叉叉。
  他站在那裡快速瞄了一下,而後趿拉著拖鞋,慢慢走回房間。還有三天。三天太短也太長,短得還來不及適應,長得讓人難以忍受。
  他無聊地想著這些瑣事,連平常都會看點書再睡這件事都沒記得,就直接關了燈,把自己塞進被子裡,並再一次感受到一股陌生──被子裡頭實在太鬆、也太寬大。
  他望見眼前一片的黑,周遭安靜得彷彿要壓出一股耳鳴般的雜音。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他皺眉坐起身。手機白光在黑暗裡亮得顯眼,伸手拿起,看見又是風逍遙。
  「喂。」
  「老大仔?」
  「嗯。」
  「我好想……」電話那頭的人又停頓了一下,響起一聲悶悶地吸鼻子的聲音,還有身體在棉被裡翻動時的沙沙聲,然後才聽見他接著說:「我好想你。」
  鐵驌求衣沉默地望著眼前一片的黑,然後說:「等你回來,多開一瓶風月無邊慶祝吧。」
  他聽見對方發出一聲悶笑,然後又再次道了晚安,並且掛上手機。

  人如此微妙。當一個人乍然來到生命之中,總得萬般磨合、退讓,慢慢的才讓崎嶇的邊緣咬合起來,即使還是有許多細碎的稜角,終於得以扣合而成,並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諸多順手的習慣。
  於是在對方忽地離開時,赫然發覺到,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竟然能夠比緊密相鄰更進一步的,深紮於生命之中,且往往不僅是在於那些顯而易見的,更多的是瑣碎的小事,像是一張細密的網,牢牢密佈在生命裡。鐵驌求衣重新躺回被窩,將過往的日子一頁一頁地反覆回想,而後明白,在無數曾經來到他生命之中的人們,不論他們交情如何,緣分淺深,沒有人能夠比風逍遙更細密而久長地,生長在他的人生裡頭。
  唯獨他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