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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灼之心
作者： 史蒂芬．茨威格
原文作者： Stefan Zweig
譯者： 李雪媛, 管中琪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5/03/07

摘：

P.10──大家也心知肚明，如不狠心粗魯一點便就拒絕不了他們這種無害的親切。

P.12──因為事實證明，人類自我麻醉的本能，總會讓人忍不住想藉著全盤否認，以立即擺脫內心意識到的危險；

P.14──可是你看：這樣的嘉獎榮耀只有在軍人世界裡才有意義，才受到承認。戰爭結束後還要一輩子被蓋上英雄戳章，在別人眼前晃來晃去，真是荒謬可笑，只不過偶然一次短短二十分鐘的勇敢行為──很可能並不比其他幾萬人更英勇，只因為幸運之神降臨在你身上，被人注意到罷了；你還能活著回來也許更令人詫異。

P.17──整件事就像法國人所說的是樁gaffe（蠢事），都是因為我的愚蠢而起，完全是無心之過。

p.33──「喏，小東尼，你幹得真好！只要把你身上的韁繩一放，就能讓整個部隊出醜！」

P.33──只要我們中間有人幹了什麼蠢事，十年、二十年還會在同袍聚會上被拿出來咀嚼回味一番。每件驢事都會永傳不朽，每個笑話都會變成化石。

P.68──而且直覺也警告我，盡可能不要將這兩個世界混肴在一起，我在外面那個奢華世界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獨立自主、備受款待；另一個是我服役的世界，必須卑躬屈膝，像個可憐蟲一樣，為一個月只有三十天而不是三十一天感到如釋重負。

P.68──人一旦背信忘義，最起碼要維持表面上的禮節。

P.72──軍醫把背往後靠，舒服又懶洋洋地說：「沒錯沒錯，幸福的人不重視時間的。」

P.76──我第一次察覺，踏入別人的生活後就沒辦法像電源一樣，說接通就接通，說切斷就切斷。每一個介入別人命運的人，多少會喪失些許自身的自由。

P.76──再者，依照情感糾葛的秘密法則，被惹惱的人總會不自覺地把怒氣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如同撞球受到撞擊後，總會連帶影響別顆球。

P.86──我沒有像你們所有人以為的那麼笨，我已經可以忍受善意的真誠，即使那很令人嫌惡。

P.110──我們從事醫療工作的人覺得最難搞的根本不是病人，你總會學到與病人相處的正確方法，會找出一門技巧。如果病人抱怨、追問或逼供，這也是他們的症狀，就像發燒或頭痛一樣。我們從一開始就計算到他們會不耐煩，也做好心理准備武裝起來，而且每個醫生都有一套安慰病人的說詞和謊話，就像給他們安眠藥與止痛劑那樣。可是沒人能像病患家屬和親人一樣讓我們的日子不好過，他們總要介入病人與醫生之間，總是想知道『真相』，其實他每一點資格都沒有。

P.114──只做一半的事和只說一半的暗示向來都不是好事；世上所有惡事的罪魁禍首都要歸咎於半心半意。

P.143──卑躬屈膝之徒看見鄰人忽然間竟能脫離同樣苦悶繁重的勞役，像乘著天使之翼似的脫身，心中油然生出嫉恨，這種表現實在是卑劣至極。卑微的心靈寧可原諒一位侯爵瘋狂快速累積財富，也不願寬宥背負同樣命運桎梏的人獲得微不足道的自由。

P.155──「『您真的要離開了嗎？』」他問說，不由自主顫抖的聲音泄露了他真心誠意的遺憾。
「『是的。』她說完垂下了頭。這句『是的』裡頭聽不出喜悅，卻也沒有悲哀，沒有希望，也沒有失望，靜靜流洩而出，聽天由命，波瀾不興。

P.165──我知道上個世紀最睿智聰穎之人尼采，曾寫下一句可怕的話：『千萬別成為身懷絕症者的醫生。』他身後留給我們解決的衆多矛盾且危險句子當中，這句話最謬誤。

P.171──不過，很遺憾的是，醫學和道德完全是兩回事：任何疾病本身都是一種無政府的混亂行動，是對大自然的造反行徑，因此可以采取一切手段對付它。不擇手段。不，不要同情病人，因為病人將自身置於法律之外。他們違反了秩序，而為了重建秩序，為了恢複病人健康，必須毫無顧忌采取行動，手裡抓到什麼就使用什麼。因為單憑善意和真理，無法治癒人類，一個也治癒不了。騙人的伎倆一旦治癒了疾病，就不再是卑鄙的騙人伎倆，而是最上等的藥物了。

P.208──如果大家同情心不泛濫，這個世界就停滯不前了。同情心是危險的玩意兒，是危險的玩意兒啊！您也看見您自己一時心軟，給這兒造成了什麼麻煩呀。
P.208──同情，當然是美事一樁！不過，同情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膽怯善感，說白了其實只是心靈焦灼，面對他人的不幸，急於從難堪的情緒波動中盡快脫身。這種同情，絕不是共感他人的痛苦，不如說是種本能的防禦，免得自己的心靈受到波及。另一種才是貨真價實的同情，不是感情用事，反而富有創造性。這種同情清楚自己的目標，堅決果決，耐心十足，能共同經歷一切苦難，直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甚至力竭也不罷休。唯有走到最後，唯有走到極端痛苦的盡頭，唯有耐心超凡，才有能力幫助別人。只有決心舍己為人，犧牲奉獻，才有資格幫助別人！

P.217──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世上最惡劣的壞事不是邪惡與殘酷造成的，而是應該歸罪於軟弱。

P.242──從這一刻開始，我才逐漸了解（詩人多半對此諱莫如深），比起生活幸福、身體健康者，那些遭人遺棄、受人污辱、面貌醜陋、年老體衰、憔悴枯萎、受人貶抑的人在渴慕愛情時，心裡的貪婪更加激切、更為危險。他們的愛狂熱、陰沉、黑暗。這些上天的繼子繼女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卻擁有世間最饑渴、最絕望的激情。他們只有透過愛與被愛，才感覺得到自己的存在合情合理。

P.257──這封信一共寫了十六頁，龍飛鳳舞，字跡潦草。這種信，一輩子只會寫一次，也只會收到一次。句子宛如從裂開傷口汩汩流出的血液，不分段落，沒有標點符號，一字未完，另一字即接踵而來，攻城略地，匆促進擊。

P.278──「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不過相信我，霍夫米勒，你實在胡鬧，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估計你目前大概二十五、六歲，很快就會晉升中尉。這樣的成績已相當了不起啦。你在這兒有軍階，有大好前程。若是打算另起爐灶，就連最末等的流浪漢、最卑微的小店員也都將高你一等，因為他們沒有把我們所有的愚蠢成見像個包袱似的馱在背上。相信我。我們這些人一旦脫去軍服，以前的種種功績將所剩無幾。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千萬別因為我曾經成功掙脫泥濘，而蒙蔽了自己的判斷。那純粹是巧合，千中選一的機緣。那些不像我一樣受到上天眷顧的人，如今有何下場，我寧可不願去想。」

P.290──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最强烈動機往往是虛榮心，性格軟弱的人尤其無法抵擋誘惑，去做能夠向外展現力量、勇氣與決心的事情。

P.311──請您相信我，身為醫生，正是因為身為醫生，是很難不感到良心不安的。他知道自己真正能幫上忙的地方微乎其微，作為一個人，他無力對付每日見到的龐大苦難。他從深不見底的苦海消除的，不過是滄海一粟。以為今天治好了病人，明天卻又染上了新的疾病。總會覺得自己漫不經心，粗枝大葉，再加上不可避免犯下的診斷錯誤、治療失當等等。因此，意識到自己至少能夠拯救一個人，沒有使一個信任你的人失望，正確做好一件事，總還是件好事。畢竟我們一定要清楚自己只能庸庸碌碌、渾渾噩噩過日子，還是生活得有目標。

P.379──我明知自己的行為荒謬無義，在生命最後一個小時向一個冥頑不靈的人解釋或糾正事情，又什麼意義呢？不過，這種前後矛盾的荒謬行為，幾乎在自殺者身上都能看得到。在他們變成扭曲變形的屍體前十分鐘，虛榮心仍舊會作祟，一定要把自己整理的乾乾淨淨才要離開人世（離開這個只有他們不在存在的人世）；在子彈穿射穿自己的腦袋之前，刮好鬍子（為了誰？），換上乾淨的內衣（為了誰呢？），是的，我甚至還想起曾經聽說有個婦人先畫好妝容，請了美髮師燙了頭髮，還噴好昂貴的柯悌香水後，才從五樓縱身一跳。就是這種邏輯上無法解釋的感受，拉動我的肌肉，促使我緊跟著上校──我要特別强調──絕對不是因為害怕死亡，或是突然心生怯懦，純粹只是因為荒謬的愛乾淨本能，讓我不想渾身污穢骯髒、不修邊幅遁入虛空。

P.393──我們所做的決定絕大部分會受到環境和情勢左右，兩方相互依存的程度，遠超過我們願意承認的地步。我們的思維有相當可觀的部分在於自動繼續處理既有的印象與影響，尤其從小接受嚴格軍事紀律教育的人，受制於服從命令這種精神疾病，就像屈從於不可抗拒的壓力。任何一道軍事命令，都會在他身上施展一股邏輯上全然無法理解且會瓦解人意志的威力。穿上了軍裝，就像穿上了精神病人的約束衣，即使知道委派給自己任務毫無意義，也會像個夢遊者似的毫不抵抗，幾乎在不知不覺中完成規定事項。

P.399──不，不必去愛身體健康、自信滿滿、驕傲自大、心情愉快、開心快活的人，他們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愛！他們態度倨傲，莫不在乎，接受愛情就像是接受別人獻上的敬意，是他人應盡的義務。別人的愛慕，只不過是種附屬品，是髮上的頭飾，胳臂上的手鐲，而非生命的意義和幸福。唯獨受到命運虧待的人，唯有那些六神無主、遭人鄙視，喪失信心、樣貌醜陋、受盡屈辱的人，才能自由愛情獲得幫助。將自己的人生獻給他們，也就彌補了生命從他們身上奪走的東西。只有他們懂得愛與被愛，知道如何去愛，那就是心懷感激，謙卑恭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