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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郡】去追一隻鹿

回過神來,我似乎忘了什麼。

「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文司宥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我迷迷糊糊搖了搖頭,試圖將心底那抹怪異撇去。「無礙,只是......方才有些恍惚了。」

「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文司宥將桌上的書冊收起便要走,我下意識地抓住他。「學生不累,學生還想......再跟先生相處一陣子。」

話一出口,是連我自己都感到的怪異。

自己與他何時這般親密了?
不容我多想,他卻是笑笑,一副習以為常,只道:「你這表情,看著倒不像是不捨。」

到底是坐在了我身旁,將我半攬在懷中。「你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可是又想起了你的兄長的事?」

兄......不,哪怕腦中尚有混沌,我還是可以確信,並非因為哥哥。

「我......學生與文先生......是何關係?」
順從著這抹怪異,我問出心底的疑問。
他看著倒是理所當然的模樣,「明雍書院內,自是師生關係。」
我敏銳地抓住關鍵字。
書院內。
若只是一般師生,這親暱的姿態又是為何?
「明雍書院以......外呢?」

此話一出,他微微一愣,隨即不輕不重地在我額上輕敲。
「花家與文家早已定了婚約,待你從明雍畢業,你我二人便成親。你倒是說說,明雍以外,你我二人是何關係?」

「成......!」我愕然開口,腦海中一陣刺痛,聲音不自覺弱了下來。「成、成親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哥哥還......」

「文某自是知曉花忱對此事的不看好。」
文司宥換了自稱,順帶將我的頭轉向他,「可你我二人成親,亦是既定的事實。」
「雖是名義上的聯姻,可文某與郡主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我與先生、兩情相悅?」

我茫然眨眼,翻湧的喜悅終是蓋去那抹不知名的奇異,伸手抓緊他的衣袍,張口便道:「我知曉哥哥心中的顧忌。他憂心我入了文家,往後受了委屈,他無法趕來。」
「只是我......相信霽月,必不會讓此事發生。」

頂上傳來溫熱的呼吸聲,隨即有什麼落下,同他的話語一起。

「霽月......定不負郡主所望。」

夜深人靜的觀星樓外,有一抹靈光閃過。

———

一切似乎又合理了起來。

哥哥寄來書院的信無一不是叮囑我的安康,偶爾也透露著歉意。
『若小妹不喜那文會長,為兄自會為你撐腰。』

我不知哥哥為何會產生此誤會,又見信上提到的名姓,偷偷看向一旁的文司宥。
只見他撐著手,露出一截白皙手腕。目光被暖日襯得如春風和煦,只在與我對視的剎那微微挑眉,打碎一池平靜。
「花忱的信?又勸著你我二人毀約?」
「嗯......」不安被失序的心跳取代,我情不自禁開口:「那、那都是哥哥一廂情願,學生是願意與先生成親的!」
「呵......你的心意,為師自是知曉。」
文司宥說著,與我額頭相抵,像是要驅散我的不安。
「莫要擔憂,一切交給我......」

他的氣息似要與我交纏,偌大的空間卻像是抽光了空氣。
我情不自禁地推開他,滿臉通紅地找著話題。「說、說來......哥哥是何時找到的?又是何時回了南塘的?」
「找?」文司宥微微一愣,「傻丫頭,你可是記錯了?花忱自明雍畢業後便先你一步回了南塘。」

「什......」我猛地抬頭,意識似乎重歸混沌。
所有的矛盾都在此刻被放大。
從未出現的先生與同硯,不該出現的哥哥與信件,還有令人沉迷卻處處怪異的文先生。

黑暗中,有一隻泛著白光的鹿,似乎在等我。
身後文司宥的聲音正在遠去,我朝後看了看,扭頭追上前頭的光影。

———

有什麼聲音正在被放大。

「花學子、花學子?」月憐先生輕柔的聲音從耳旁響起,我猛地驚醒,下意識站起身來。
「月、月憐先生!」
「莫要驚慌,此香確有安眠的功效,又逢夜深,今日便不說你。只是記著,往後其他先生的課上,莫要再睡得這般沉了。」

此時學堂內僅剩我一人,我羞愧難耐,只尷尬點頭,目送著先生離開,心中又燃起惆悵。

方才那一切,原是黃粱一夢。

沒有在南塘寄家書的哥哥,也沒有......

低低的鹿鳴聲響起,我猛地抬頭。

那雙靈動的眼直視著我,彷彿看破了我心中所想。

那是我自踏入明雍的那日起,便深埋在心中的、輕如鴻毛的念想。
只在此刻,由著鹿的目光,那個念想不斷擴大,然後、化作鳳凰的焰羽,燃盡我一切的理智。

我情不自禁抬腳,隨他往不知名的去處走去。
腳下的藍花楹鋪成人間星河,點點螢光的盡頭處,是我日思夜想,藏於心底的不可告人。

他倚著古樹,隨身攜帶的渾儀放在一旁,似是累極,將頭偏在一旁打盹。

那頭靈鹿早已不見蹤影,只有我踩在星海上的沙沙聲,伴隨著晚風,拂過那人微睜的眼眸。

———

文司宥不曾想過,自己竟會在夢中做出那樣踰矩之事。
無論是無人的學堂中,懷抱溫香軟玉。亦或少女不安時,自己口中那樣直白的話語。
他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夢中的自己,對那個令他上心的學子,做出一件又一件放肆之事。
然後,升起不知名的情緒。

精明的商人如何不懂自己的心失了控制?
許是比這更早之前,在那觀星樓上,她避開旁人,輕聲細語的一句話。
「先生,學生有些懼高,可否離您近些。」

他本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瞧出了她根本不懼高的事實。
他這才將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

乍一看是柔弱的菟絲子,卻有著比任何人還堅韌的傲骨。
清晨的練武場,傍晚的書閣。
她似乎有著自己的堅持,眼裡裝不下任何雜念。
是從何時起,他腦海中會閃過呢?

讓那雙眼,看向自己的念頭。

不可否認,這一場夢於他而言是愉悅的。
只是商人怎麼可能沉溺於虛幻之中?
不過是藉由這莊周夢蝶的際遇,終究釐清了自己的心緒。

他一向信著星軌有跡,凡事皆有天數。

然而當他睜開眼,看著與夢境重疊的少女時,也不自覺恍惚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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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先生。」
我漲紅著臉看向他,終究下了極大的決心。「說出來您可能不信,學生......做了一場夢。」
不知道從何說起更合適,卡在一半也顯得怪異,我只能斟酌著表白自己的心意。
「夢、夢到了您有一個好......很好的娘子,她還有一個哥哥......我是說、我......」

「花學子。」或許是見我實在結巴,文司宥打斷我的話,只拍了拍身旁,示意我過去。

我強忍著快跳出胸膛的心跳,在他一旁坐下。
「聽聞你的兄長,自明雍畢業後便不知所蹤,不曾回家?」
文先生似乎是想與我話家常,我卻沒那個心思,只胡亂點頭。
「同文行產業遍佈大景,若有需要,為師亦能助你一臂之力。」
「謝.......多謝文先生?」
我聽著雲裡霧裡,幾次張口,卻始終找不到插話的機會。
「說來,有不少學子在畢業之後,選擇了聯姻共振家族。」
他似乎話中有話,眼中映著面紅耳赤的我。

「對此,花學子有何看法?」

「雖、雖不失為一個法子,到底是要兩情相悅才......」
「是了......為師倒是好奇,你的兄長若是聽聞你畢業後便要成親,會作何感想?」
話已至此,我又有何不明白?

「文、文家!」
我搶在他之前開口。「既然文先生願意幫助學生,學生斗膽,再向文家借一事物!」
「郡主開口前可想好了?」文司宥的眼中閃著明滅的星光,似是在確認什麼。「文家雖稱不上龍潭虎穴,到底也是家大業大。」
「此時,郡主尚有退路。」

是了,這才是我所認識的文先生。
哪怕有時看不透他所思所想,卻始終溫柔地,將選擇擺於面前。

「有先生在,學生不悔。」